就算洛仍存有將祭獸獻祭出去的念頭,他似乎也很難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因爲他和自己的祭獸走得太慢了,慢到等他最終站在迷失海溝的最深處,只看到了一個極大極深的坑。
這裡曾經應該是一片海,至少是一片水澤。這裡曾經有着一個巨大的存在,而且那曾追殺過自己的,來自卡迪文家族的年輕人應該來過這裡。
洛對自己最終得出的結論很無奈。
他現在就像被困在了一座與世隔絕的迷宮內一般,唯一可以打開迷宮出口大門的那把鑰匙,已經被卡迪文家族那個年輕人給帶走了。
洛並不是一個習慣放棄的人,輕言放棄的人也更容易被殘酷的荒野放棄掉。事實上,從他有記憶以來,他從沒有放棄過掙扎着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
他開始在這片潮溼而黏稠的沼澤地裡搜索着,不放過任何一處可能存在出口的所在,甚至連他體內的本能都開始爲離開這裡而忙碌了起來。
本能似乎也意識到了被困在這裡無法出去的命運似乎並不那麼讓人愉悅。
而洛的那隻祭獸,似乎仍未察覺到自己主人目前所處的窘境,它仍在那黏稠的爛泥地上滑行嬉戲着,還不時地用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疑惑地瞅向自己的主人,然後慢慢地挪向那個深坑,朝着那巨大的深坑底部好奇地看去。
洛最終悻悻地回到了那趴俯在深坑邊緣發呆的祭獸身邊,他已踏遍了這塊沼澤地的每一寸土地,始終沒有找到出口。
甚至由於自己異能的緣故,他還找到了幾根碩大的綠色藤莖。
土地肥沃異能可以讓洛和自己的異獸避開飢餓的威脅,卻在尋找出口這件事上幫助不大。
他身旁那趴俯在沼澤地裡的祭獸忽然擡起頭,尖尖的嘴吻張開,輕輕地拉扯着洛的衣角。
洛轉過頭,看向那在沼澤地裡折騰了半天仍未沾染一絲淤泥的小傢伙,並隨着它的目光望向了那深不見底的巨坑。
他並非沒考慮過這個深坑,但他仍有些猶豫。
如果真找不到出口,洛還可以選擇原路返回,儘管這樣會花費不少的時間,必要的耐心洛還是有的。但原路返回這種方法也許對自己有效,但對自己的這隻祭獸,很可能行不通。
洛並不認爲那些守在入口處的黑甲士兵會允許他帶走這隻怎麼看都不像是來自荒野的生物。
進入深坑尋找出口?
深坑內存在出口的可能性很大,但失去了軀體塑變異能之後,洛有點懷疑自己還有沒有能力從深坑那光滑而陡峭的側壁上爬上來,而且深坑內應該有着非常深的水。
在荒野長大的洛,不會游泳。
洛最終決定下去探尋一下,因爲他感覺到了身旁這一直輕輕撕扯着自己衣服的小傢伙似乎對這深坑有着強烈的渴望。
而且從它那流線型的身軀,短短的嘴吻,以及猶如魚鰭一般的肉翅揣測,它應該會游泳。
大眼睛不但會游泳,還會飛。
它將洛馱在背上飛了下去,避免了洛沿着巨坑內壁庫快速滑下的尷尬。
沒有了軀體塑變異能,洛還真不敢保證自己是會從那足夠陡峭和粘滑的內壁上滑下去還是摔下去。
坑底很暗且並不平坦,整體呈現一種向上微凸的弧形,黑暗和腳下那雖泥濘卻厚實的地表給了洛足夠的安全感。
洛所在的這個不大的地面處於坑底正中位置,周圍有着在黑暗中仍不斷閃爍着深綠色幽光的黏稠污水。幽綠色是洛熟悉的顏色,荒野之上那數不盡的變異生物的眼眸,絕大多數都是這種顏色。
那極爲膽小的大眼睛似乎也並不畏懼黑暗,它在那黏稠而污濁的水中嬉戲着,絲毫不在意揚起的水花濺溼了自己主人的身體。
在它單純的思維中,自己喜歡的東西,主人應該也很喜歡。
洛並不在意小傢伙的舉動,他在意的是濺到自己身上的這種幽綠而黏稠的液體,似乎並不是水。
他蹲下身,將自己的手掌攤開,緩緩浸入到那似乎正悄然流逝着的黏稠液體之中。
沒有絲毫的針扎感傳出,這種極爲骯髒而污濁的水,竟不含有哪怕一丁點的輻射!它的純度,竟比羽西城那些經過淨水過濾系統處理後的飲用水還要高上不少。
從洛下來到現在,過去的時間並不長,但他已明顯地感覺到自己所處的這塊微凸在水面之上的沼澤地面已大了不少。
這種液體正隨着時間而在悄然流逝,或者說洛腳下的這塊沼澤地正在緩緩上升!
洛的眉頭微皺了起來,心中隱隱泛出一股莫名的煩躁感。
他右手掬了些這種液體,低頭聞了聞。
相比與飲用水,它似乎更像是一種營養液。腥臭而又夾雜着腐爛的味道,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酸味,像極了洛曾在海蒂的實驗室那種被裝在大大小小試管之內的幽綠色液體,一種蘊含着機體所需全部營養物質的營養液。
如果過濾掉因長期不流動而發黴變質產生的腐爛惡臭,它應該是一種稍有些酸味的幽綠色培養液,一種人工配置而成的營養液!
洛心中那股莫名的煩躁感越來越重,甚至連他本能都因這種煩躁而開始戰慄,本能這次的戰慄並非因爲恐懼,或者強烈的吞噬渴望,而是因爲憤怒!
本能和洛一樣,對這種富含各種有機營養的培養液,產生了足以喪失理智的憤怒和厭惡。
這種憤怒沒有來源,就猶如烙印在洛的靈魂之上一般,哪怕被撕成碎片,焚爲灰燼,都不可能忘記的東西!
厭惡,也是源自骨髓的。
洛有時候也許會做些不可理解的事情,比如當年抱起了那個女嬰。但洛體內絕大多數時間都在沉睡的本能,絕對是一種比冰冷的機械還要無情的存在,所以它才能一次次地在生與死的刀尖上舞蹈,並最終活了下來。
可在這裡,在迷失海溝這巨大的深坑之內,在洛的手掌掬起這骯髒的液體之時,不但洛心中有了濃濃的煩躁感,連本能都開始有了憤怒,因無比的厭惡而想毀滅眼前一切的憤怒。
洛曾在海蒂的研究基地內見過培養液,但當時他並沒有這種煩躁,本能也並未像現在這般憤怒。
在一邊嬉戲玩耍着的小傢伙也感覺到了自己主人身上忽然散發出的那股戾氣,它灰溜溜地退回到了洛的身旁,再次趴俯在沼澤地面之上,並將自己那短短的嘴吻埋入了沼澤爛泥之下,埋入到足以遮蔽自己雙眼的程度。
它又怕了。
洛並沒有留意到自己祭獸的舉動,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着、猶豫着,甚至連他體內那異常粗大的基因鏈,都有了再次旋轉的跡象。
最終,洛低下頭,用自己的舌尖在手掌中的那掬液體之上輕輕舔了一下。
洛的猜測是正確的,這種液體有着足夠豐富的營養成分,輕輕舔舐了這麼一下,甚至都能超過洛在卡迪文家族研究基地的那一頓烤肉饕餮大餐。
但洛那一向無所不吃的細胞,竟對這種蘊含着巨大能量的液體沒有一絲分解吸收的慾望,甚至他所有的細胞都變成了扁扁的細條狀,猶如細密的蛇鱗一般,作出了最原始的防禦姿勢,頑強而堅決地抗拒着。
真的是那種全營養液,真的是那種冰冷而壓抑的全營養液!多到足以形成一片無際的海!
洛那雙黑瞳之中露出了複雜的神色,爲了能活下去,爲了能陪着女嬰活下去,他已經強迫自己忘掉了太多的東西。
如果說遺忘可以算作一種欺騙,那麼洛情願一直被欺騙下去。
洛閉着眼,始終保持着掬水而飲的姿勢,靜等着本能慢慢平靜下來,並陷入沉睡。
當洛再次睜開眼的時候,他那雙似星空般深邃的黑眸已再次恢復了平靜,周圍那些液體也早已流逝得一乾二淨。
洛將掌心中的那殘存不多的液體放入了口中,嚥到了胃裡,並用自己那細條狀的細胞,嚴嚴地包裹了起來。
在本能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他偷偷把這種液體存在了自己的胃裡,他想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洛並不是這個領域的專家,他是分析不出這種東西的,但有人可以。
海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