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沉重的野豬,杭七邁着穩健的步伐,快步走回家。一百來斤的野豬,對這個纔剛剛成年、血氣方剛的少年來說,完全不是問題。
月光如水,星光瑩瑩,襯着夜空如晶瑩透亮的黑水晶,幾朵浮雲如同那水晶礦石上的灰色的雜質,安靜而又俏皮的在“黑水晶”上緩緩流動。如果你仔細看,就會發現,那灰色的浮雲中還含着另外一種灰色物質,極爲纖細微小,從高空紛紛揚揚的落入黑水晶下廣闊、富饒而又安靜的大地。
杭七拖着野豬回到了家,雞窩靜悄悄的,雞羣已經安睡。杭七先從房裡拿出一隻老式諾基亞鍵盤機,熟練地播出號碼:“喂,是楊老闆嗎?”“對,我杭七吶!”“今兒我上山獵了頭野豬,明兒您有空來收嗎?”“對,今天下午剛獵的。”“好,我明早等您!”
掛斷電話後,杭七將野豬剝皮、去骨,後將肉裹上保鮮膜,放入大冰櫃內。接着他拿出掃帚,打開雞窩門,將雞窩裡的雞屎、雞毛和白天吃剩的雞食一併清理開來。那隻白毛母雞今天卻不站在那隻五彩馬紮上,出乎意料的站在杭七家屋頂,眼神幽遠的看向遠方,期間只施捨給她的“鏟屎官”一個眼神。
翌日,杭七是被一陣臭味喚醒的。只見那豆黃色的枕巾上,一坨新鮮出爐的雞屎正熱騰騰的冒着“香氣”。杭七轉過頭,不出所然,看到一隻白毛母雞站在窗沿上,用一種“睥睨天下”的眼神看着他。杭七知道,“祖宗雞”想吃榴蓮了。雖然內心已經無數頭草泥馬飛過,他依然剋制自己用平緩的語氣說道:“喔喔,待會兒楊老闆來收豬肉,我賣了錢就馬上下山給你買榴蓮。”
喔喔看了他一會兒,終究輕盈的躍下,優雅的走出房間。
杭七在他爹去世的這一年中,已經對喔喔的這種“請給我買榴蓮”的方式無語了。當初,他爹出車禍時,他第一反應是將那雞燉了,吃完肉後,將骨頭擺在他爹墳前,已示“殺父之仇”已報。可是,當他爲父親收拾遺物時,看到父親從不離身的黑皮筆記本:前面的一小半部分記錄着他娘——杭七從沒見過杭大明這個早逝的妻子——和他爹甜蜜的生活,後面的大半部分都是關於那隻白毛母雞,當然,在倒數第三十幾頁中又加入了杭七。
在妻子過早病逝後,是白毛母雞喔喔陪杭大明度過了人生最痛苦黑暗的日子。杭大明埋葬妻子後,整天呆在屋裡,眼睛直瞪着屋頂,不吃不喝。終於他受不了了,受不了髮妻不在,自己了卻殘生的痛苦。就在他將繩子掛上房樑,脖子已經伸進繩套時,喔喔猶如神兵天降,利嘴啄斷了繩子,杭大明“噗通”掉落在地,正愣神間,喔喔突然飛起向前,利爪抓向杭大明頭頂,把杭大明弄的又痛又叫。自此,只要杭大明一有自殺念頭,喔喔一定會衝進來給予杭大明身體與心靈的慘痛教訓。
漸漸地,杭大明不再進行自殺行爲。他拿起妻子養病期間寫的日記,抱起喔喔痛哭失聲:人生的每一次的離別都是在等待下一次的美好重逢,妻子已經被深埋在黑暗的地底,可她最愛的還是碧洗的青天,雪白的雲朵,森林裡動物雀躍的跳動,映山紅明麗的色調,以及喔喔優美的步伐……這些這些,都在妻子養病期間的日記上出現過。妻子至死都沒有邁出房間一步,她沒有力氣,也沒有那個能力。他願做她的眼,看遍這回蕩着陣陣松濤的大山迴旋,看遍飛鷹掠過的青綠的、漫山遍野開滿二月紅的山坡,看遍夢裡都想撫摸的野兔柔順光滑的皮毛,以及喔喔每一次優雅的邁步……他願意看遍大青山,等到下次與妻子重逢,他一定全部講給她聽,在她溫柔的笑容、清澈的眼神中,他們的故事,直到地老天荒。
愛拯救了杭大明。每當他看到大青山,就彷彿看到妻子,一樣的溫柔、安靜。
杭大明逐漸走出傷痛,開始了正常的生活,並在幾年後順利撿到了杭七。因此,當杭七看完父親的筆記本,他雖然不是很懂父親對母親的那種愛,但還是放棄燉掉喔喔的行爲——畢竟喔喔不僅救了他爺爺,還救了他爹不是麼。
在早上八點時,楊老闆的小貨車終於來了,楊老闆是山下縣城一家風味酒樓的老闆,爲人熱情豪爽,價格公道,每次酒樓所需野味都要自己親自收。在一次杭大明父子被奸商不停壓價,打來的獵物快要壞掉時,是楊老闆幫助了他們,自此便結下了緣分。
楊老闆手下的員工小王利落的從貨車車廂裡搬下一臺秤,和杭七一起將野豬肉過秤。
“一共121斤,現在野豬肉價格有些上漲,就算你26元一斤好了。”楊老闆從腰包裡拿出一沓錢,數出了3400元錢遞給杭七。杭七一看多了,連忙想要推掉,楊老闆急忙應道:“阿七,多的錢我老楊給不起,幾百塊錢還是給得起的,大明走後,你一個人過的苦,大明又不許你幹別的活兒,你又是孝順的孩子……這些錢啊,就是叔的心意……”杭七推脫不過,只得收下。
“阿七,你今天要下山嗎,我待會兒還要去大興村收山貨,要不要順帶你一程。”
“要的,今天要下山買些東西呢。”杭七應道。收好錢,背上一個帆布包,拿起一個大編織袋和一個小行李拖車杭七爬上小貨車後車車廂,和車廂裡的野豬肉一起駛向大興村。
大興村,就是杭七幼時披星戴月徒步八里走去的學校所在的村。這也是縣客車站的發車終點站。
杭七爬下貨車,拜別挽留他的楊老闆——後者想收完山貨後送他下山——走向車站。孤零零的站牌,孤零零的老舊巴士,司機開着窗,翹着腳抽着煙,僅有的幾個乘客無精打采的,彷彿世界末日來了,他們也頹廢的懶以應對。
吭哧吭哧的沿盤山公路走了幾個小時,終於到了縣城。杭七快步走向距離縣客運站三里路的農貿批發市場。
市場上人聲鼎沸,杭七仔細的轉過一圈賣榴蓮的攤子,經過仔細權衡,終究選定一個精明的中年女人的攤子。選了八個“香味十足”、偏軟、尾部微微開裂的榴蓮,用編織袋裝好後,便裝上拖車,繼續向賣生活用品的店鋪進發。
就在杭七拖着今天買完的所有戰利品,走向車站時,在一個紅綠燈路口,一位清潔工大嬸突然像抽瘋似的,瘋狂地撲向她旁邊一個正在打電話的中年男人。霎時,血如噴泉般從男人的脖子處洶涌的噴射出來,人羣頓時驚叫一片,四下散開。
杭七被洶涌的人羣推後了十幾米,在這一個人們心理上的“安全距離”,一些人頓時有了膽量回望發生了什麼事:婦女趴在中年男人的身上,男人的血噴的她滿臉都是,顯得有些猙獰,她的手不停的男人身上扒拉,將抓到的東西不停的向嘴裡喂去。男人的頭要掉不掉的拼在身子上,肚子已經破了個大洞,紅紅白白各種顏色的東西流了一地。
讓杭七感到震驚和有點害怕的是,當“她”擡起頭,那滿是血污的臉上,有一雙黃色豎瞳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