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知塵幾乎是下午才醒來的,可見前一晚上的勞累。陳琦看他醒了,覺得自己似乎要保持距離,馬上離他遠遠的。
覺察到陳琦有點不對勁,寧知塵問道:“琦琦,怎麼了?”
陳琦嚴肅道:“我們以後還是不要這麼親密吧,畢竟你已經有了別的女孩子。”
“別的女孩子?”寧知塵一愣,而後苦笑,“琦琦,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別人。我的心很小,裝你都快裝不下了,怎麼還會裝別的女孩子進去呢?”
這話聽着受用,然而陳琦也不是那麼好打發的,她依然一本正經問道:“那你房間裡的女士香水味道怎麼解釋?”
聽到這話,不僅寧知塵,就連秋錦妤也猛地變了臉色。寧知塵微微彎起身子,似乎忍受着什麼,最終還是沒有坦白:“琦琦,對不起,這件事情我確實不能告訴你。原諒我好嗎?”
果然……
也提不上被背叛的撕心裂肺吧,總歸失落是有一些的。陳琦無力地靠在牆上看着寧知塵,他有一個瞬間是想衝上來抱住她的,但是他最終沒有,只是站在原地,用一種陳琦完全看不懂的悲傷目光看着她。
秋錦妤沉默半晌之後,開口道:“陳琦,你要相信寧知塵。無論如何,這一輩子,你最不該懷疑的人,就是他。”
陳琦吶吶應了,不知不覺,卻是有什麼液體從眼眶裡滾落出來。
她呆呆低頭看着地板上晶瑩的水珠,有些愣住了。
沒有想到,她又一次流淚了,作爲一個本應該淚腺枯萎的喪屍。
這是她第二次在身體死去之後流淚,也是她第二次爲了寧知塵哭泣。
寧知塵終於忍不住衝過來,把她牢牢禁錮在懷裡,一遍又一遍說着“對不起”。
不需要對不起的,畢竟她只是一個冷冰冰硬邦邦的喪屍,而且也失去了大部分的感情。她完全不能滿足年輕人的需求,無論是心理還是生理。
過去那麼多冰涼的吻,寧知塵應該也忍夠了吧。這也是難爲他了,和一隻喪屍膩歪這麼長時間。況且她這樣身材幹癟,外表平平的樣子,和秋錦妤也沒什麼可比性,選擇秋錦妤可能是人之常情吧。
反正這兩個人都住在她的房子裡,肥水不流外人田,這樣也挺好的。
對,沒錯,她一點都不介意。
隨後的幾個月時間,陳琦開始慢慢遠離這兩個人,她需要時間冷靜一下。而寧知塵也越來越蒼白,眼神越來越痛苦無奈。
總感覺他有無數堆積在心裡的話,卻始終沒有說出。
有時候,只是看到寧知塵的目光,陳琦都感覺自己心碎了。
這樣下去不好,他們都得振作起來。在解決掉一隻四階後期的喪屍牛之後,滿身鮮血的陳琦認真思考了這個問題。
愛情在生存面前算什麼,再這麼萎靡不振下去,她真的擔心寧知塵哪一天會撐不住。
思來想去,陳琦終於下定決心,準備在今晚和寧知塵促膝長談,解決了大家的心結,然後所有人像往常那樣開開心心生活在一起。
愛情不愛情的她並不在乎,就像以前她對秋錦妤說的那樣,身邊的人越多,心裡就會越溫暖。追根究底,她所要的不過就是那一份溫暖罷了。
交接了這次任務後,又有豐厚的獎勵入賬。陳琦計算了一下自己攢下的積分,還是頗爲滿足的。
生活就是這樣子,賺賺錢,看看風景就已經很充實了,戀愛只是錦上添花而已,幹嘛看得那麼重呢。
陳琦以爲自己已經想得足夠清楚,雄赳赳氣昂昂拉住準備回房間的寧知塵,嚴肅道:“寧知塵,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快要十七歲的少年已經比陳琦高出一截,也越發俊美蒼白,惹人心動。不過他對陳琦的邀請竟然有些牴觸:“琦琦,我今天很累了,有什麼事情可以明天白天再說嗎?”
陳琦不回答,就是那麼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低落了:“原來,你已經這麼不想和我交談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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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知塵猛地用灼灼目光盯着她,似乎糾結着什麼。
半晌之後,他還是長臂一拉,把陳琦圈進懷裡,急切的吻就落在她的脣上。
已經很久沒有吻過彼此,不知爲何,只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吻就讓陳琦傷感不已,白天做的那些心理建設完全不堪一擊,輕鬆碎成渣渣。
原來,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沉淪至此了嗎?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寧知塵幾乎想把自己對陳琦所有的感情都傾注進去。
突然,陳琦感覺到了強烈的睡意,強烈到她看東西都有點模糊。
真奇怪,爲什麼每一次她的睡意都洶涌如潮水呢?
甚至來不及對寧知塵說一句她困了,陳琦就沉沉睡去。
可是,即便是睡着了,那股違和感依然強烈。
真的只是睡着了嗎?
爲什麼,這樣的睡眠會讓她如此不安呢?
……
她,到底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心臟猛然掙動了,瞳孔也緊緊收縮了。
意識猶如在泥淖裡掙扎着,翻滾着,嘶嚎着,墮落着,向着不知是否真實存在的神明,爆發出最絕望的哀求和最惡毒的詛咒。
拼盡了全身力氣,陳琦撕裂開自欺欺人的幻境,在劇痛中正視一直逃避的現實。
眼前是寧知塵,臉色比死人還要慘白,一雙眼睛半睜着,絲毫沒有一絲光亮。
他的脖子上,一個血肉模糊的猙獰傷口赫然在目,鮮紅似火的血液從傷口裡洶涌而出,陳琦似乎看到了寧知塵的生命也從這個傷口裡快速流逝。
秋錦妤就站在不遠處,死死捂着自己的嘴脣,哭得撕心裂肺。
一切豁然開朗。
爲什麼那天這兩個人都表現得如此萎靡,爲什麼他的身上有女士香水味,爲什麼他明明被自己冤枉,還是一個人默默嚥下苦水,什麼都不爭辯……
那天自己失控得格外久,讓秋錦妤第一次撞到自己吸血的場面,也第一次知曉自己是喪屍這一現實。所以寧知塵因爲失血過多而虛弱,秋錦妤接受不了現實,一夜無眠顯得憔悴。
而且那晚寧知塵消耗太大,他實在沒有力氣把衣服上的血跡洗掉,又怕自己起了疑心,纔會用香水掩蓋身上的血腥味。
所以,其實在她還不知道的情況下,她已經連續八個月,在夜晚吞嚥寧知塵的血。
對了,這樣一切都清楚了。
一切都能夠真相大白了。
感覺脖頸的撕咬動作突然停止,寧知塵不解地看向陳琦,卻見無數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
寧知塵心裡一慌,知道陳琦已經發現了自己的所作所爲,想要出聲安慰。可是他已經虛弱到,連說話的能力都失去了。
陳琦把寧知塵抱到自己牀上,語氣竟然冷靜得滲人:“這種情況已經持續八個月了對嗎?”
寧知塵輕輕“嗯”一聲,不敢看她。
萬般情感交織在心頭,陳琦舔舐掉寧知塵脖頸周圍的血跡,問道:“還疼嗎?”
寧知塵搖頭。
陳琦給兩人蓋上被子,把寧知塵抱在懷裡,自言自語道:“我怎麼這麼傻?我早該想到的,爲什麼喪屍突然就有了睡眠,爲什麼你越來越蒼白脆弱,我早該想到這個可能性的。”
“肖楚星被吸乾成了屍體,寧知塵,你也想被我吸乾嗎?然後把我一個人永遠丟在這個末世中?寧知塵,你好狠。”
寧知塵目露焦急,艱難說道:“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想讓你活下去。”
“呵,活下去?”陳琦笑得慘然,“你可知道,我早就已經死了啊!”
“末世初期,我一個人殺死了父母變成的喪屍,結果被家裡的喪屍鼠咬傷,變成了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我沒有心跳,沒有呼吸,沒有體溫,最重要的是沒有感情。我無數次提醒自己做人的良知和底線,結果那些東西都一寸一寸變成了虛無。你知道我當時有多麼絕望嗎?後來碰到王安國時,我真的以爲自己可以不用那麼孤單地一個人走下去了。結果他告訴我,清醒只是一時的,我的宿命註定就是滅亡。”
“在末世生存那麼久了,我所有的時光幾乎都是在絕望中度過的,只有你,給我帶來了希望。只有你,讓我開始期待起了明天的陽光。”
“我以爲自己重新擁有了睡眠的能力,還一直都沒有失控過,都是上天的恩賜,都是我能和你在一起的徵兆。結果,上帝突然告訴我,一切都是假的,只不過是我現在最愛的人用自己的血餵我才能維持的悲慘現狀罷了。”
“知塵,我寧願從沒遇到過你,這樣我就能一個人揹負着絕望走下去,直到走到地獄的大門。而你還能活下去,還能不用把自己搞成這幅鬼樣子。”
隨着陳琦的每一句話落下,寧知塵的臉龐就蒼白一分,他幾乎是哀求道:“琦琦,對不起。但是不要離開我好嗎?我想要一直陪在你身邊,無論發生什麼,都能看到你、觸碰到你。”
陳琦沒有回答,而是深深吻住寧知塵的脣,眷戀愛意內疚不捨,統統融化在這一個吻裡。
也不知是誰先紅了眼眶,水痕落在牀單上,暈染出悽絕的畫卷。
寧知塵失血過多,終於支撐不住昏迷過去。
月光下的少年脆弱得一觸即破。八個月不間斷的失血,已經讓他的身體出現了嚴重虧損。現在,他真的和商品櫃裡展出的娃娃一模一樣了。精緻不似凡人的完美五官,慘白毫無血色的皮膚,纖弱瘦削的身體,如玻璃一樣晶瑩易碎。
我的少年啊,我愛你啊。
但是對不起,我不得不離開了。
第二天,寧知塵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有陳琦的身影。他慌了,趕緊起身,卻因爲貧血而導致一陣劇烈的頭暈目眩。
好不容易能夠看清周圍的物品,寧知塵從牀頭櫃上面發現了一張紙條,上面寫道:
親愛的知塵,我已經不能停留在你身邊了,對於我的不辭而別,我真的很抱歉。我欠你的實在太多了,在你爲了給我提供鮮血精疲力盡的時候,我居然還在爲了一點捕風捉影的猜想就刻意遠離你。想必那個時候,你不想讓我疏遠,卻不能解釋,一定非常難過吧。對不起啊,那些事情,我也都知道了。這輩子,無論是作爲人類的我,還是作爲喪屍的我,都很愛你,永遠都不會改變。知塵,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別再折騰你的的身體了,看到你虛弱的模樣,我真的非常心疼。我先走了,迴歸我原本就應該去的世界,勿追,勿念。
看到這封信,寧知塵攥緊了拳頭,一時間竟有些咬牙切齒:“琦琦,你爲什麼自私地認爲,離開我纔是最好的選擇呢?我一定會找到你的,就算是死,我們也必須死在一起!”
他把自己和陳琦的積分卡全都交給秋錦妤。這兩張卡里還有一百多萬積分,加上陳琦在家裡存的物資,讓秋錦妤安安穩穩活一輩子已經綽綽有餘了。
秋錦妤知道寧知塵想要做什麼,她沒有阻攔,只是替寧知塵收拾了一個揹包,裝進各種必需的東西后送他出門。
在寧知塵走出很遠後,似乎還能聽到秋錦妤壓抑的哭泣聲。
基地外面的世界完全是一片廢墟,高樓大廈鋼筋怪獸冷冷佇立在原地,卻是沒有半點人氣。爬山虎等等各種雜草漫山遍野鋪捲開來,整個城市都有一種人類文明和自然神奇交織的奇怪氛圍。
如此龐大的世界,他要到哪裡才能找到陳琦的蹤跡呢?
可能直到自己死去,他都無法再次見到陳琦吧?
寧知塵閉上自己的眼睛,細細感受周圍的氣息。有一團火一樣的小東西在他的心臟中熊熊燃燒着,這是他覺醒異能時,陳琦滴入的指尖血。
現在,這滴血液和空氣中的某些信息隱隱發生了反應,讓寧知塵大致推測出了陳琦所在的方向。
纖細蒼白的少年,向着可能的方向,義無反顧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