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明耀輕輕拍着孫子的後背。
懷裡的男童是他的孫子,叫做明樂,今年八歲纔剛上小學二年級。
“姥爺,阿樂和你去——”
明樂擡起頭,一雙含淚的大眼睛盯着老人兩鬢斑白,他稚嫩童音透露出倔強。
“……”
胡明耀微微搖頭,目光向孫子的腿看去。
黑暗的環境下,他目光卻只能看到孫子雙腿模糊的輪廓,幾天以前阿樂一次意外跌倒扭傷腳踝,雖然目前有了好轉,但依然讓他擔心。
“姥爺,我行的。”
明樂吸口鼻涕,袖口使勁在鼻子擦了擦,小腦袋往姥爺的胸口貼去,感受這片並不寬厚,卻異常溫暖的胸膛。
胡明耀默默不語,只是用手摸着孫子的頭髮。
掌心感受着柔軟的髮絲,他渾濁雙眼有着遲疑與掙扎,或許一起去了也好,那樣就算髮生意外至少也是在一起,就像女婿同女兒一般,即便至今生死不明,但老人能確定他們在一起…
沒有分開,直到死也是一起!
“好,姥爺帶你去。”
最後,胡明耀還是做出了抉擇。
在這每時每刻都有生命凋零的末世,當他們失去女婿的保護,以他現在年邁衰老的身體,能夠堅持到現在已經十分不易,究竟未來還能夠掙扎多久*並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與其這樣沒有希望活着,或許死也是一種輕鬆的解脫……
“嗯!”
見到姥爺同意,阿樂破涕爲笑,那笑容彷彿是用自己力量找回失去的珍貴寶貝。
不過…
這種笑容卻讓*心酸,心疼,很沉,很不舒服,胸口似堵塞了某種重物。
“來,跟姥爺走——”
售票間的房門輕輕打開,兩道影子走出他們的小家。
五分鐘以後。
連接三層候車區的電動扶梯,那與高架橋固定的鋼樑已斷裂大半,原來給人穩固感覺的電梯,此刻卻在大風當中搖搖欲墜,發出一陣陣滲人的嘎吱,嘎吱響聲。
胡明耀揹着阿樂的小書包,他年紀已經大了,本身又有高血壓,平時走在這離地十幾米高電梯已經不容易,還會頭眼昏花,腿腳僵硬,而現在這快要斷裂的電動扶梯,他走得很吃力。
每一步都很慢,很小心。
尤其是還要顧及孫子是否安全,當胡明耀上到電動扶梯三分之二處,已經氣喘吁吁。
“姥爺,要不要休息下?”
明樂擡頭擔心看着胡明耀。
“姥爺,沒…事。”
胡明耀摸了握緊孫子的肉肉小手,笑得很勉強,若非車站另外幾面的臺階電梯已從中斷裂,他發誓絕不會爬這樣危險的電梯。
不過,他更懷念年輕時在工廠幹活的矯健身手。
那時候他健步如飛,背舉三五十斤的貨物輕鬆自在,哪像現在年老體衰,滿頭白髮,再有幾個年頭就要到耄耋之年。
明樂很懂事,任由姥爺的老繭手拉着。
雖然再有幾步就能到達三層,他也很快就能上去,但知道姥爺擔心離開他會發生不測,安靜地默默點頭,怕引來怪物。
一階,兩階,三階,四階——
終於胡明耀走上三層候車區,沒有雨棚遮擋,刺骨冷風灌衝而來,直凍得人哆嗦。
茲啦,明樂繞到姥爺身後,打開書包。
他從拿出一瓶礦泉水,然後迅速拉上拉鍊,再遞給姥。
“阿樂,謝謝你。”
胡明耀接過礦泉水,擰開瓶蓋喝了起來,他卻沒有因此而鬆懈,雖然視力並不好,目光仍警惕巡視着四周。
環境很黑,朦朧月光下。
他們腳下的走道被染成黑褐色,這都是末世首日被血蝠襲擊的人血,遠處車道能看到不少躲避不及撞在一起,因爆炸而面目全非的快速公交專用車,以及周邊焦黑。
“來,阿樂你也喝點。”
胡明耀初步確定周圍安全,緊繃身體也輕鬆了一些,他將僅喝了兩口的礦泉水遞給孫子,接下來他們需要長途跋涉,水的補充很有必要。
他們目標是廣蓮站之後的龍山站,或是接下來的東風小區站,因爲在每一處停靠站內都有小型超市存在,最初幾日女婿明亮就是靠這一路來的超市,讓他們沒有捱過餓。
但是如今…
售票見內儲備食物早已所剩無幾,胡明耀這纔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險走過上幾百,上千米到BRT站內的超市去尋找食物。
“嗯。”
明樂接過礦泉水,沒有一點小孩的矯情,直接大口喝起,冷水流過喉嚨,引得他打了個哆嗦,皮膚出現一層雞皮疙瘩。
阿樂剛擡頭要去看姥爺,卻發現胡明耀怔怔看着對面的海風商業廣場——
往日熱鬧非凡的海風廣場,此時彷彿被黑暗完全吞噬,連朦朧的月光也只能模糊映出一片外圍的商鋪,以及人行道。
深沉,寂靜。
這是很可怕的感覺,因爲胡明耀這才首次發現,原來一直就在身旁存在的商業廣場會安靜得這麼異常,從那裡不僅聽不見血蝠淒厲的嘶鳴,也似乎看不到遊蕩的死骸。
廣蓮站,白天時段偶爾還有成羣結隊血蝠出現,但是夜幕降臨以後,尤其白天在此處覓食的血蝙卻遠遠避開來,極少出現。
原來他覺得這沒有什麼!
但是現在卻意識到並非這麼簡單,似乎這讓女婿和女兒生死不知的海風商業廣場,有着某種讓怪物都爲之恐懼的力量存在。
“姥爺——”
阿樂拉了拉,看得出神的胡明耀袖子。
嗯?
胡明耀回過神,深吸一口氣。
他強迫自己不再去看海風商業廣場,不管究竟有什麼力量存在,絕不是他這種已到遲暮之年的老頭去操心。
“阿樂我們走。”
胡明耀拉起孫子的手,邁步往東南八點鐘方向前進,就在前方一百米左右的高架橋車道有處斷面,這正是無數血蝠的傑作。
當初有不少走投無路的民衆,驚慌失措下,選擇從斷面爬下,甚至跳下!
突然。
他們還沒有走多遠,背後就傳來一陣頻率很快的不明聲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胡明耀拉住孫子停下,朝身後一片黑暗望去,這不明的聲音不僅沒有遠去反而越來越近,似乎正朝他們接近。
“我們藏起來…”
胡明耀神情凝重,不管這聲音是什麼,對於他們都是不可預測的危險,聲音嚴肅說道:“來,跟姥爺一起回去。”
明樂被胡明耀拉着折返回去,他們剛走到下樓前的拐角處的時候。
“姥爺,這個聲音怎麼和跑步聲音一樣?”
明樂大眼睛看着右手邊,漆黑不清的高架橋車道時,忽然說道。
跑步聲音?
胡明耀只當這是孫子的童言,說道:“傻阿樂,現在這個世界怎麼可能會有人敢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跑步?”
哪有這種瘋子存在!
要有也只會是像他女婿一樣,那種退伍的國家特種兵。
明樂大眼睛仍盯着遠處不放。
他覺得這個聲音就是衝刺時候,那種鞋底快頻率的踩踏聲音。
但不過幾秒以後,胡明耀臉色徒然一變。
他也聽出這不明聲音,的確實很像是跑步聲音,只是這個聲音頻率遠遠快於一般跑步聲,才讓他們最初開始辨認不出來。
“難道真有這種瘋子?”
胡明耀不禁在心底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