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往事不可追
在街心花園的長凳上,那個老男人瑟縮在一角,埋着頭,抽着一根菸。高清揚拿着他的身份證審視:這個人叫張偉強,五十歲,住址是距離這個城市數百公里的B市。高清揚把身份證還給他:“你怎麼認識水漾的?還有,你爲什麼跟蹤她?”
張偉強扔掉菸頭,說出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來:“我是水漾的生父,只是想來看看她。”他說出了一段不爲人知的往事。
許多年前,當水漾的媽媽,高清揚的姨媽,還是個青春妙齡的姑娘的時候,在一個工廠打工的她和自己的車間領導戀愛了,這就是張偉強。他是個已婚男人,這份戀情是畸形的,被世俗所禁止的,尤其在那個時代。在偷偷摸摸的交往中,水漾的媽媽懷孕了,兩個人商量好,要把孩子生下來,而張偉強答應水漾的媽媽,早些跟老婆離婚來娶她,給她和孩子一個明確的身份和交代。
爲了掩蓋未婚先孕的事實,張偉強把水漾媽媽送到數百公里之外的這個城市,給她租了間房子待產,自己則回B市跟老婆談離婚。不想,這一談,竟談了數年之久,老婆和她孃家人反應之激烈是張偉強始料不及的。在水漾誕生前後,張偉強也頻頻去探望母女,給大人孩子買些衣物,但這顯然與水漾媽媽雙宿雙飛的期望差距甚遠,養育女兒的辛勞磨光了她的耐心和愛情。她拒絕再見到張偉強,除非他離好婚,拿離婚證來給她看。
張偉強在這個左右爲難的夾縫中過了兩年,終於跟老婆離婚,幾乎是淨身出乎的他立即趕來找水漾媽媽,沒想到,母女倆人卻人去樓空,不知去向。張偉強只好先租一個簡易屋,一邊打工一邊尋找她們。
他整整找了半年,纔在一個新開的夜總會找到做舞女的水漾媽媽,她卻早已不是以前的她了,她濃妝豔抹,衣着光鮮,不僅不想與他再續前緣,甚至還嘲笑他的窮酸。張偉強給她鬧過幾次,水漾媽媽卻一點也不放在心上,她的靠山是這個城市最兇狠的小混混,有錢有勢。萬般無奈下,張偉強只好回到B市,而他的老婆、房子、工作卻都統統沒有了。
張偉強的聲音嘶啞:“我恨這個女人,她毀了我的一生!我千百次地詛咒她沒有好下場,哈,果然,這是個沒好下場的女人!死的時候還不到四十歲——”
高清揚不想聽人說姨媽,打斷他:“既然人都死了,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你爲何還來這裡找水漾?”
張偉強抓着頭髮:“我此後一直未婚,雖然我很恨這個女人,可是她的女兒畢竟是我唯一的骨血。前些年我也賺了些錢,想找個機會給她相認,給女兒留些錢,不想她在媽媽死後就搬家了,兩年來,我一有空就來找她,最近才找到水漾。”
高清揚很機警,她問他:“那麼說,你一直知道水漾她們的住址嘍?”張偉強冷笑:“這個女人很有本領,自己拿賣笑的錢買了所房子,我打聽到了地址。爲了談女兒的事情,這些年來找過她幾次,都是不歡而散,她不肯讓我看到女兒……。”
高清揚默默地看着他,他把頭埋在手臂裡,嗚咽着:“我上次只是想跟她說說話,我怎麼會傷害她,她是我唯一的女兒啊!”
高清揚要他留下地址電話,答應幫他跟水漾說說看,就讓張偉強走了。她回到水漾那裡,美美已經睡了,水漾開了一盞小小的牀燈,在靜靜地看書。
高清揚儘量用和緩的語調,說了剛纔發生的事情,還有張偉強的話。水漾陷在沉思中:“哦,難怪我看那個人很有些面熟,原來竟是他——”
她緩緩地跟高清揚說:“我記起來了,媽媽死的那個晚上,這個人來過的。那個時候我正上高中,下了晚自修回來,走到門前就聽到裡面的吵嚷聲――媽媽經常有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來找麻煩,遇到這種情況我都會悄悄地躲開,這次,我躲在上層樓的樓梯口,趴在欄杆上往下看,一會兒,就有個又高又瘦的男人出來了,現在想起來,應該就是這個人了,只是他現在老了許多。”
水漾的聲音幽幽的:“我記得很清楚那個晚上發生的事情,因爲媽媽就在那個夜裡死了。我們新裝修的房子,卻發生了煤氣泄漏,媽媽的臥室就在那個廚房旁邊,我的臥室和媽媽的隔着客廳,竟一點也沒有聽到媽媽的動靜,我在凌晨被煤氣薰醒,掙扎着開了窗和門,打了急救電話,媽媽卻已經不行了……”
這是水漾第一次跟高清揚講姨媽的死亡,高清揚問:“事後,有沒有事故調查報告?”水漾靜靜地說:“有啊,報告說是煤氣閥門鬆了,泄漏了煤氣,就這樣。”
高清揚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