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癡捂着肚子上的那個劍創,默默的回頭。即便身後的歌聲多麼的動人,自己心中的那個地方多麼的痛,多麼的傷心,他也……註定要繼續做下去,將所有的事,做完。
那邊,演武島上的戰鬥應該已經結束了吧?
是誰贏了?
不……這個問題對於白癡來說,已經沒有了意義。唯一有意義的,就只有現在,自己的劍……和麪前這僅剩的不足兩百人。
他呼出一口氣,鮮血順着嘴角淌下。面對這些戰鬥力還處於巔峰的狂暴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邁出腳步……
在這場戰鬥中,他沒有選擇。如果不想被奴役,如果想要擺脫這種束縛,那唯一能夠做的,就是摧毀一切……
包括,自己心中的這份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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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象……?”
“是的,就是幻象。薩爾那傢伙除了很會創造音樂之外,對於機械和導力科技也很擅長。他製作了一個虛幻的女孩子,爲她起名。讓她根據自己的意志在舞臺上跳舞,做出各種各樣的動作。然後,他又擺弄那些導力石,讓石頭髮出人類女性的尖銳聲音。”
“這簡直就是神乎其技!導力石……可以做到這種事嗎?”
“切,大驚小怪。只要路線圖正確,導力石什麼事情不能做到?不過說實話,我也挺驚訝的。你想啊,他就用那些導力石,擺弄幾下,那些導力石竟然就可以說話,可以唱歌。再配合那個女孩子的形象,活脫脫的就是一個會唱歌會跳舞的美麗少女。這是何等的神奇啊。”
“不是真人……不是真人?對了,不是真人的話,那麼只要誰把裝置破壞掉的話,不就行了?反正不是真人……”
“你傻啊,我已經說了多少遍了?雖然不是真人,但感情是沒有錯的。即使明知道不是真人,即使明知道自己心中的這份愛戀是來自被魅惑,但感情就是存在心底,它已經被激發了。誰能這麼輕易的無視自己的感情?這相當於和自己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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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武島的上方,綻放出煙花。
靜悄悄的天空這個時候染上了些許的喧鬧。
小麪包被煙花爆炸的聲音吵醒了。她揉着惺忪的眼睛,拖着疲倦的身體。在短暫的呆滯之後,她裹着牀單走下牀,來到窗邊。
湖面上,倒映着天空中盛放的禮花。
隔着湖水,那遙遠的湖心小島在光的影子中若隱若現。隔着老遠,那上面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了呢?可是透過這遠遠的距離,唯一能看到的,依舊是一片寧靜……
“嗚嗚……叭……”
小麪包捏着雙手,手心裡全是汗水。
(叭叭,你可一定要回來啊……不要丟下面包啊……一定……一定要……回來啊……!)
小麪包在這裡祈禱,在那邊的浮動舞臺上,白癡的臉上又染上了一層鮮血。
他咬着牙,將劍從一具屍體的咽喉處拔起。在這一戰中,他殺敵所使用的全都是花費力氣很少,效率卻最高的刺擊。這樣的戰鬥方式比起用劍揮砍起來自然要節約許多的體力。可即使是白癡,在連續刺殺那麼多次之後也終於感覺到了疲倦,拔劍之時,感覺手指上簡直像是灌了鉛。
但生死之間,別人可不會管你到底是怎麼想,累不累。眼見白癡的動作稍有遲鈍,那些看似瘋狂,但行動卻異常細膩的人立刻涌了過來。他們擡起那一雙雙粗壯的胳膊,抓了過來。白癡咬緊牙關,劍刃閃動之處,血花四濺。可他的動作也終於越來越不靈活,一個狂暴者在最後關頭及時閃開了白癡的奪命一劍,迅速繞到他的身後,反手一把按住他的左半邊肩膀和胳膊,用力一扳!
咯啦一聲,白癡的左臂發出清脆的骨折聲。劇烈的疼痛侵襲着他的身體,可他卻連張口呼痛的聲音都沒有,立刻擡起右腿,在空中畫出一條弧線,腳後跟直接轟中那名狂暴者的太陽穴,將他的腦袋踢爆。
身負重傷,白癡不得以,終於向後退去。在隔開那些狂暴者一定距離之後,他收回暗滅,扶住自己骨折的左手,用力一扳。再次響起的咯啦聲依舊清脆悅耳。他喘着氣,嘴角不停的流下血沫,肚子上的劍傷也在不斷消耗他的生命。左臂雖然接上,但已經麻木的動彈不得,放眼望去,則是那一百多名身強力壯的狂暴者,向自己涌來的場面……
(你……還會繼續歌唱嗎?)
那一刻,時間彷彿停頓。
白癡的視線穿過那人羣,落在那依舊站在舞臺之上,換上了一套黑色的蕾絲花邊滾裙,雙手握着麥克風,低聲輕吟的少女。她腳下的舞臺也已經被鮮血染紅,這個女孩就穿着那雙黑色的圓頭皮鞋,踩着這最完美的紅地毯,輕吟,歌唱……
沒有人能夠回答白癡的疑問。不管是亞蘭,還是他自己。
既然沒有回答,那就已經代表有了回答。白癡再次吸入一口氣之後,踩着那動人而哀傷的《紅湖悲戀》的歌聲,再一次的,扎進那憤怒的人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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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騙者,如果真要照你這麼說的話……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有一個人真的能夠無視心中的感情,爲了獲得自由,想要衝破魅惑的話……那這個人就必須殺掉薩爾,毀掉任何和那個幻影少女有關的儀器,是嗎?”
“你認爲,就這麼簡單?”
“嗯?怎麼,難道不是?”
“之前我也曾經有過這種想法,覺得這種魅惑雖然可怕,但應該算不上什麼大問題。只要將能殺的人都殺掉不就好了?可當我洋洋得意的告訴薩爾我有辦法破解他的幻影歌姬的魅惑的時候,那個矮人卻開始對我笑。”
“笑?”
“輕蔑的笑。他對我說,先不說根本就不會有人願意親自去毀滅自己內心的至愛,即使真的有的話,那麼那個人殺了自己,再毀了儀器,恐怕也無法從魅惑中逃離。”
“這是爲什麼?”
“我也是這樣問的。結果,薩爾卻告訴我,他從很久以前,曾經得到過一種血。那是享有不滅之名,擁有永恆生命,永遠不會被毀滅的‘存在之龍’——帝路哈岡的血液。”
“龍血?!這麼珍貴的東西,他怎麼搞到手的?!”
“誰知道呢。反正問他他也不肯說。他只告訴我,除了將能夠魅惑人心的歌聲傳遞出去之外,他還將這些存在之龍的血液內的力量一併融入歌聲之中。即使有一天,他被殺了,儀器被毀了,可只要在一定範圍內還有人眷顧着那名幻影歌姬,不想讓自己的夢中情人消失,那麼即使失去了儀器的輔助,歌姬的魅惑也依然存在於所有人的腦海中,永遠不會消失。這算是已經死去的薩爾對那個膽敢破壞自己的計劃的那個人,所能施展的最後的報復吧。”
“喂……真這樣的話,那豈不是……真正的……無敵?”
“可以這麼說吧。想要破解魅惑,那就必須在一定的範圍內沒有人會再想念歌姬。這需要所有人都決定忘了她才行。可事實上,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那就殺了。把歌姬身旁的人都殺了。”
“哈,說的簡單。薩爾身旁總有不到百人的護衛隊進行保護,這些人每個都是幻影歌姬的忠實歌迷。而且,不管薩爾走到哪裡,都會有許許多多的狂熱粉絲跟上去。薩爾爲了增強信念,對這些粉絲也算是關愛有加。人數多的時候甚至可以達到五六千人。你想想,既要承擔主動破壞這份至愛的責任,又要親手毀掉自己的夢中情人。在執行過程中還要面對超過千人的擁有臼骨以上實力的歌迷大軍,還要將這千人全部殺光,殺盡。狂戰士,即使是你,你認爲自己會有這份能力嗎?”
“這個……那個……”
“所以說,你這次和薩爾組隊的時候最好小心一點,至於他製作出來的那個幻影歌姬,她不唱歌的時候你想靠近看一下也無所謂,但如果她真的唱了起來,奉勸你最好立刻捂着耳朵逃離。不然到時候,你變成純粹只爲一個不存在的女人而戰的狂戰士,並且深陷泥潭難以自拔的話,我這個前任搭檔可能會有些難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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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聽到嗎?我的聲音~~”
“~~藉助神奇的魔法,我現在在這裡歌唱~~”
“~~也許我很笨,也很遲鈍~~”
“~~只爲你~~”
“~~而歌唱~~”
千人舞臺上的廝殺聲,漸漸輕了。
原本幾乎被喧鬧掩蓋的歌聲,此刻卻又重新佔據了夜空。
白癡已經不知道,這已經是她第幾遍唱這首歌了。自從他用劍刺進那個音樂家的喉嚨,結束他的生命之後,亞蘭就像是留聲機一般,不停的在《你的歌姬》和《紅湖悲戀》這兩首歌中反覆。
原因是什麼?
白癡也許知道,但也許不知道。
不過這一切都已經沒有關係了,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站在這裡,將劍插進一個又一個狂暴歌迷的咽喉之中。
手,已經麻木。
身上沾染的血水,也早已冷卻,凝
固。
但他的思想卻從未平息,他的思緒始終沒有能夠沉靜下來。即使他多麼的想讓自己的思考和手一樣完全麻木,但在這歌聲之下……在那個一遍又一遍的歌唱的女孩面前,他的心,卻始終無法安靜。
“嚎——————————!”
孤獨的咆哮,聽起來宛如身受重傷的野獸獨自一人躺在絕望的陷阱之中。
沉靜的千人平臺上,現在已經堆滿了屍體。唯一還站着的,就只剩下二十多人。
白癡的左臂骨折,右腿被割開一道口子,肚子上的劍創剝奪着他的生命,疲憊與透支緊緊掐着他,讓他無法動彈。現在的他,就像是一隻可憐的小狗一樣,只能扶着插進浮臺的暗滅勉強站立,可相信不用多久,這最後的勉強,也將消失。
“~~只爲你~~”
“~~而歌唱~~”
轉過頭,亞蘭的視線正好對着這裡。她看着白癡,眼神中充滿笑意。她的服裝換了一套又一套,現在,正穿着她第一次和白癡見面時的那套粉色裙子。她俏皮的閉上一隻眼睛,手指伸到嘴脣前面,輕輕的親吻了一下。隨後,她張開雙臂,跳出曼妙的舞蹈,那窈窕的身姿,讓人聯想到最美麗的天使……
“你這個玷污亞蘭小姐演唱會的人渣!不準再用這麼污穢的眼睛看亞蘭小姐!”
一名狂暴者大喝一聲,撲了上來。白癡搖晃着身體,在他即將靠近之時突然拔起,原地一個轉身,劍刃就從他的後頸抹過。伴隨着那名狂暴者的身首異處,白癡也是終於體力不支,倒在地上。
虛弱,無力,疼痛,麻木。
諸多的不利感情匯聚在一個身體裡面,即使是再堅強的身體,也總有被拖垮的一天。
白癡趴在地上,眼睜睜的看着最後的那些狂暴者衝上前。他們壓根就沒有被白癡的恐怖所壓倒,反而毫不畏懼的撲了上來,張開手。
他知道,如果這一次被抓住,那自己就真的死定了。
既然如此,那麼要不要解開詛咒,讓自己完全接受那甜美的歌聲呢?
憑這些絲毫不懂武技的人都能施展那麼強的力量,那麼,如果自己也向這歌聲投降的話,是不是就能夠……活下來呢?
白癡在思考着。
可過不了多久,他就連最後思考的力量,也漸漸消失。
視野逐漸模糊,身上的血也幾乎流乾。周圍的世界開始扭曲,變形,就連那依舊響起的音樂……也開始失真起來……
“我真的……真的很感謝各位,前來參加我這次的演唱會。”
音樂在繼續……可響起的,卻不是歌聲,而是亞蘭的唸白。
白癡在少許的詫異中別過頭,只見那名少女正抱着麥克,矗立於樂曲聲中,神情顯得稍有落寞。
啊…………是最後的結束語嗎?是因爲作爲驅動的導力石已經接近用盡,所以自動跳到了結束語這一段……嗎?
“我知道,大家肯定有許多的疑問想問,也有很多的話想說。其實,我知道……我很清楚各位的心意。”
亞蘭捂着自己的胸口,臉上浮現出些許的難過。
“作爲一個歌手,我很幸福。因爲在我前進的道路上,始終有那麼多的人關心着我,愛護着我。有了你們的關心,我才能一步步的走到這裡,用我的歌聲,來給大家帶來快樂。”
“其實,這真的很神奇。什麼都沒有的我,竟然能夠發出聲音。毫不漂亮的我,竟然可以大大方方的站在這裡。就像我歌中所唱,這也許真的是一種神奇的魔法。一種美麗,但卻短暫,如同十二點的鐘聲一般的魔法。”
亞蘭低下頭,眼角發出光澤。不一會兒,一滴淚水順着她的臉,滑了下來。
“很謝謝你們……真的……真的很謝謝你們……”
“我是隻屬於你們的歌姬……我只爲你們……而歌唱……”
“我很喜歡大家……即使有一天我真的消失,我也會努力的記住大家……我很笨,這麼笨的我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用歌聲來回報各位……”
“我是歌姬……”
“一個只會唱歌的女孩。”
“一個……永遠都只屬於你的……歌姬……”
終於,那些狂暴者衝了過來。他們拉住了白癡的胳膊,扯住了他的腿,有的人拿起了劍,拿起了錘頭,所有的殺意,都已經匯聚!集中在這個渾身是血的少年的身上,對他,施展出最後的一擊……
“殺了他——————————————!!!”
最後的殘像,在這一刻,發動。
那一瞬間,平臺上的最後一絲不和諧的喧鬧,也隨之停止。
伴隨着紅色的血霧落下,白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重新站上了舞臺,站在亞蘭的面前。
他的劍上流淌着鮮血,這些鮮血逐漸被那緊閉的瞳孔吸收。慢慢的,瞳孔睜開。可在這個時候,白癡卻已經再也聽不進這把魔劍的興奮,他眼中的,就已經只有這個女孩,她的聲音,她的容貌,和她眼角上的……那抹淚痕。
已經被她唱了無數遍的《你的歌姬》還是在她的嘴中徘徊。
可也許是因爲導力石的消耗實在是太過巨大的緣故吧,亞蘭的形象已經開始有些失真,歌聲也不如剛纔那般圓潤,變得斷斷續續起來。
白癡默默的站在她的面前,看着亞蘭緩緩向自己走來。這個女孩微笑着,雙手輕輕捧住白癡的臉,對着他輕聲歌唱。在短暫的“接觸”之後,她又調皮的向後跳開,原地轉了個圈,伸出手,伸向白癡。
平臺上,安靜極了。
天空中的禮花早已經停止,將黑色與星空,重新還給這個世界。
晴朗的月光落下,照着那些屍體。他們的血互相匯聚,從逐漸崩塌的平臺上滑落。許多的屍體也是爭相滑下平臺,帶着血水,融入湖中。
終於,控制室內負責音樂的導力石耗盡了。響徹平臺的音樂聲止息。
負責各種燈光照明的導力石也全都化成了灰,剛纔還被聚光燈打得亮堂堂的舞臺,這一刻重新將世界還給了黑暗。
空曠的舞臺上,沒有燈光的舞臺上,唯一的照明,就只有那銀色的月光。在月光的照耀下,亞蘭笑着,跳着舞,即使沒有了音樂的伴奏,她也依舊在唱着,唱着……
戀愛,是什麼?
白癡以前不知道,現在,似乎也不怎麼能夠理解。
他無法給這份感覺下一個理智而冷靜的斷定,似乎爲了描述這種感覺,千言萬語也不足夠。
親手毀掉一切,親手殺掉自己心中的至愛,難道這就是戀愛?
還是說……這份心痛……纔是只屬於自己的,黑暗戀情?
微風吹過,吹散了血腥味,也吹散了血霧。
乾淨的舞臺上,亞蘭的身影時而明顯,時而虛幻。她的動作不再那麼流暢,逐漸,她慢慢的停止行動。徘徊在無聲夜色之下的歌聲,也似乎倦了,累了,飄散着……將最後的一縷天籟之音,留給這個世界……
“~~你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愛戀~~”
亞蘭停下了舞蹈,纖細的手指抱在胸前,低下頭。
當她重新擡起頭,緩緩伸出右手的時候……
淚,反襯着月光,從她的眼角滑下……
“…………………………………………你,是存在的。”
白癡緩緩擡起手,握住了她的右手。
“現在,你自由了。你不必再被任何人限制,可以自由自在的歌唱了。”
亞蘭的右手,化爲銀色的粉末,慢慢消失。她的視線則望着面前的白癡,眼角的淚,和嘴角的笑,相互輝映。
“不管起因爲何。我都是因爲你,而練成了第四劍。我不會恨你,也不會怨你。相反,我還會想念你。即使你永遠都無法通過我的思念而重生,但在我的心中,你,永遠都活着,永遠……都存在。”
亞蘭的胳膊,肩膀,身體,慢慢全化爲了粉末,反襯着月光,閃閃發光。
她只是一個幻影,幻影當然聽不到任何的聲音。
對於白癡的告白,她也只是呆呆的笑着,只是眼角的淚光,依然閃爍……
“~~你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愛戀~~”
“~~我只爲你~~”
“~~而……歌唱~~”
銀色的粉末,散去。
被風一吹,落在這片悲戀湖上。
嚴重進水的控制室終於開始拉着平臺往下沉,白癡迅速跳到他原先的小船上,癱坐下來,看着這座曾經被一個少女視作舞臺的建築,沉了下去。
一切,都靜悄悄的。
沒有什麼大的聲響,彷彿就連那月色,也不忍打攪這片寧靜。
反襯着月光的粉末落在湖上,和星辰融爲一體。白癡望着這片已經重新恢復平靜的湖面,看着這璀璨的星光……
——湖水,還會再紅嗎?——
伴隨着微風吹過,悲戀湖,現在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