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妙眸,是蓮琳!
她並非不想上前去與蕭一默說話,而是當三天前她讓那五哥帶人來把蕭一默擡回去的時候,不知怎麼回事驚動了大蠻公。
大蠻公當即下令,任何人都不可接近蕭一默,讓他一人安靜。
若不然,按照以往蓮琳的性子,早就上去靠着蕭一默。
“墨刑哥哥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好像都不記得我們?”蓮琳眼裡滿是擔憂,看着那道夕陽下朝着平川走去的身影,一人喃喃自語起來。
喃喃聲迴盪開來,在四周嗚咽而過,寒風忽然捲起,帶來一些涼意。
金烏落下,夜幕升起。
明月高懸,從平川上看去,月輝點點灑落,整個祭月部都籠罩上一層迷濛的輝芒,只是那涼意更冷了。
蕭一默仍是一人走在那平川上,從夕陽走到明月,從東邊走向西邊,走了多少路他不知道,只是知道心裡有個聲音在告訴他不能停下腳步。
一旦停下,也許他就會失去了自我,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回去的路......”輕微的呢喃聲忽然傳出,化爲一股旋風,在平川上猛烈呼嘯而起。
這旋風摻入四周的寒風,令那冷意更甚幾分。
甚至當這冷意到了猶如寒冰的一刻,在那黑暗的蒼穹中,在一輪明月的照映下,赫然是飄起了點點雪花。
雪花漫天,風聲呼嘯。僅是一會就將整個平川鑲上一層銀裝。
一眼望去,盡是雪白,若非那祭月部的帳篷還有凸出之地,都會以爲這裡是那北冰之地。
風雪中,唯獨留下一行或深或淺的腳印,一直延伸向不知遠方的盡頭。
蕭一默還在行走着,在風雪裡一人前進。
他沒有停下。
如果他停了下來,並且轉過身,或許可以看見就在他之前走過的地方所留下的腳印上,竟是有着一道嬌弱的身影在重疊着那些腳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向着他的身影前進。
這一舉動,也令得那本來要被雪花覆蓋的腳印,重新刷洗了一下,變得更深也更清晰了。
忽然。嬌弱身影似覺察到什麼。慢慢地停下腳步。風聲呼嘯中不由拉緊獸衣,隨後回頭望了一眼自己走過的路,看着那雪花飄下。漸漸地將來時路淹沒時,小小臉上立即是露出一抹失落和惆悵,而後輕輕嘆了口氣。
“還是被覆蓋了嗎?本以爲這樣可以讓墨刑哥哥記得去的路,回來的時候也可以認得,可是.....”蓮琳緊咬着下脣,眸內隱約有淚光閃爍,旋即深深嘆息,再度回頭去看時,蕭一默的身影不知何時已走遠。
“還是繼續追上去吧,到了這一步,我也沒有回頭路了.....”蓮琳目光忽然閃過一抹堅定之色,看着蕭一默的背影,只是沉默一會,便邁開步伐再次追了上去。
她很清楚,自己下了很大的決心,瞞着部落裡的人走出來去追那道自己牽掛的身影,若是這樣回去的話,一定會遭到部落裡的族人喝斥。
到了這一步,也會沒有回頭路了。
只能咬着牙繼續堅持走下去,或許當追上那道身影的時候,能夠看見不一樣的風景。
可那不一樣的風景,也僅僅是她心中願景。
事實是否會發生,又是否會如她所願,則是一點都不知道。
但是就算不知道,也必須要堅持走下去啊,必須要追上那道身影,不然的話自己還有什麼選擇呢?
雪,越下越大。
最後如同冰雪咆哮而來,將整片天地都要覆蓋,冰冷到了骨子裡。
風雪中,蓮琳邁着步伐,緊緊追着前面那道身影,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何如此執着地要追下去,可是她明白自己是無論如何都要追到那道身影。
因爲很多時候,有些事情其實是沒有意義的,可正因爲沒有意義,所以自己纔要去證明。
證明那是沒有意義!
這樣說來也許很傻很天真,可世間有誰不是從傻和天真走過來的?
若沒有了天真的人生,那...還叫人生嗎?
而且這在外人看來極傻極天真的事,或許在蓮琳的心中,卻是一件極爲重要和神聖的事情。
甚至這一刻的她,拋棄了一切,不顧一切,也要追上那道身影。
“墨刑哥哥。”蓮琳下脣都要咬出血來,可望着離自己越來越遠的身影,眸內淚水已輕輕流淌下來,“你怎麼不等等我.....”
雖是輕聲埋怨着,可看向那道背影的目光更爲堅定和執着。
旋即,她身形晃動,再次追了上去。
這一路山長水遠,這一路萬水千山,也不知追了多久,更不知走了多少路,彷彿永遠都沒有盡頭一樣,兩道身影一走一追,就在那漫天風雪中,忘了自我地前進着。
這一路也是沒有目的的一路。
蕭一默不知道自己這樣走着是在追尋什麼,或許是在尋找迷失的自己,想要找到那個曾經的自己。
他也一直在聽從着自己內心的那個聲音,告訴自己不可以停下的聲音。
於是,他沒有停下,哪怕他聽到了身後的那道柔弱身影的聲音,哪怕是身子都要被那風雪凍僵,連心神都要爲之冰冷下來時,也不曾停下追尋的腳步,就這樣一路向前走着。
前方未知旅途,不知有多少艱辛,也不知有多少苦難,可只要還在走,那就不可能停下,也不允許有停下的理由。
因爲既然選擇了這一路,便只顧風雨兼程。
“我心唯一。”
最後,也不知走了多少,蕭一默雙眸忽然露出幾分清澈之色,擡起頭望着那仍在下着雪的蒼穹,也漸漸有了明悟,更是在望着蒼穹的一刻,喃語出心中的感悟。
我心唯一!
這唯一,指的是這天地間的唯一,也是衆生中的唯一,更是他在風雪中的唯一!
天下第一很多,爭來爭去也不過是一人,而唯一隻有一個,何不去保着那唯一?
再說爭第一太累,做唯一可得逍遙自在。
明心見性,直指本心。
本心唯一,非是第一。
這是此刻蕭一默心中的感悟,也是他在這場風雪裡所悟出的第一個...意境!
這意境極爲特殊,在此之前沒人想到,更沒有人明悟出來。
首先明心艱難,明心,明白自己心裡要的是什麼。
見性,從本心中看到自己的性格,自己爲了得到所要的可以付出什麼。
然後是直指本心,便是遵從自己內心所要的,按照自己性格的優勝去爭取所要的東西。
最後是在這兩者的基礎上,做到唯一!
唯一。
便是太深崩於眼前而不亂,坐看雲起潮落,聽花開的聲音,雲淡風輕,不爲外物干擾內心,寵辱不驚。
這就是唯一。
當然,要做到唯一何等艱難,首先要做的就是明心見性,直指本心。
若沒有做到明心見性直指本心,那就別想去做那.....唯一!
“只是就算我知道這唯一又能如何,我...終究還是記不起我是誰。”
蕭一默望着漫天大雪,再看自己身上,早已成爲雪人一個,而後在喃喃聲中,他放聲大笑起來。
那笑聲迴盪開來,頓時響徹在風雪中,響徹在整個天地間。
笑聲帶着淒涼,帶着無人能懂的寂寞和憂愁,夾雜在那風雪裡,漫天舞落了下來。
讓這一片天地更爲寂寥和哀傷。
蓮琳忽然停下身子,目光緊緊盯着蕭一默的身影,可當她聽到那聲悽慘的笑聲時,眼內的淚水已是洶涌而出,模糊了視線,“墨刑哥哥.....”
“等等我!”
蓮琳忽然大叫一聲,猛地一躍而起,展開身形朝那道背影飛奔而去。
可就在她飛奔同時,蕭一默已放開腳步,猶如掠影一樣在雪地裡飛過,瞬間就拉遠了距離,讓蓮琳越追越遠。
兩人在這風雪中的距離,也似是兩人人生所經歷之事的距離。
蕭一默這一生已是太滄桑太無助。
而蓮琳不過是在祭月部快樂成長,於她而言是根本不懂得什麼是滄桑與淒涼。
或許唯有經歷過的人才會懂得,在漫長歲月裡,只有一人走在黑暗裡的感覺,是何等的淒涼和無助,又是何等的彷徨和無奈。
那該是何等絕望的地步啊!
但這絕望並不徹底,徹底的是在這黑暗的地步中,看不到希望,身邊更沒有人伸出手來拯救自己。
唯一可以依靠的,是自己,是自己那一顆永不屈服和認輸的心!
天下唯一。
這並非是說說而已,對於經歷過滄桑和一路在黑暗走來的蕭一默而言,的確是有這個資格擔當。
可是他知道,這唯一,還不是他的目的,也不是他行走在這風雪中的終點。
因爲內心的聲音還在告訴他,不能停下,要繼續向前走去。
因此這唯一,也僅是一個過客而已,至少對於現在的蕭一默而言,是過客,也是短暫的明悟和體會。
幾乎是在他邁開步伐向前繼續前進時,那唯一就是被他拋在了身後,又或者是被他銘記在了心中,成爲心中的又一道執念。
但這已經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刻的他已經來到了平川的盡頭,前方...再也沒有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