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定從來不知道自家的妹妹有這麼倔。
“你確定你要這樣?佛狸也許並沒有看上那麼寬厚,也許這是他和其他大臣一起設的陷阱,一個軟一個硬,就等着你往下跳呢。”
赫連定安撫着妹妹的情緒。
“若要帶兵從西秦攻打姑臧,我是最適合的對象,北涼一旦真有異動,我肯定是要被起用的,你又何必這樣犧牲?”
“因爲花木蘭也許等不了這麼久了。萬一他真是落在北涼的手裡,至少阿兄還能把他救回來。”
赫連明珠臉色說不出的蒼白,“他那樣的英雄,絕不會隨便死了,可要是陰謀詭計,他卻不一定防得住。其他人我不放心……”
“說到底,還是爲了花木蘭。”
赫連定長嘆連連,“你這樣花木蘭不會知道的,我其實向他提過親,但他一點娶你的意思都沒有。如果你和佛狸有了婚約,他更不敢戀慕你了。你這是完全絕了自己的情路。”
“我就是要徹底放開啊,阿兄。”赫連明珠嘴角含笑,“其實我喜歡陛下那樣的男兒,可我卻不喜歡他的後宮。我對花木蘭不同,是因爲他和其他的男人都不同。見識過這樣的男兒,世上的男人都已經看不進我的眼裡了。如果委屈嫁了,那還不如不嫁,做自己覺得有意義的事。”
她放過來安撫兄長,“陛下既然說是權宜之計,那就一定一言九鼎,我不過是去宮中住幾天。反正我以前和賀夫人作伴已經習慣了,你不必擔心我。若花木蘭沒事最好,如果花木蘭真的出了事,您讓我怎麼辦呢?餘生都在悔恨自己什麼都幫不上忙而痛苦嗎?”
“你確定?”
“我確定。”
其實以這個時代的價值觀來看,拓跋燾確實是所有貴族女人的良配。這個時代的鮮卑貴族確實有很多一夫一妻,但赫連明珠並非鮮卑人,而是夏國公主,這就決定了她除非嫁給鮮卑宗室,否則就只能嫁給皇帝。
魏國的大臣是不可能讓一位胞兄有軍權的公主嫁給其他人的,她一輩子要麼不婚,要麼嫁皇帝,沒有第三條路走。
成爲人上之人,是很多女人的願望,比如說北涼的興平公主,當年北燕的樂浪公主等等。
但正如赫連明珠所說,當她見識了當世可能最武勇、最正直的兩個優秀男人之後,其他的人已經看不進去了,可她又不能接受拓跋燾亂七八糟的後宮,那麼單身一輩子,和進宮裡履行一段婚約沒什麼區別。
何況拓跋燾還答應之後讓寇謙之占卜兩人不和,攪黃了這場婚事。
赫連明珠無法接受那位英雄、自己的恩人就這麼悽慘的客死異鄉,哪怕一點點可能都不能承受,所以她只能賭一把。
‘這世上有無數女子愛慕花木蘭……’
赫連明珠嘴角含笑。
‘我也許不是最純粹的那個,但我卻是最豁的出去的那個。’
***
“什麼?赫連明珠答應入宮了?”拓跋燾聽到素和君傳來的回話時,還以爲自己聽錯了,他此時正在批閱奏摺,聽到消息筆桿一震,好好的硃批劃出一道長長的筆劃,將落款給毀了。
拓跋燾也是任性,隨手把那畫錯的用硃砂徹底掩蓋掉,將筆一丟,低頭問殿下的素和君。
“是要嫁我了?”
總算是磨下來了!
她果然還是關心自己哥哥的前途的!
素和君同情地看了一眼拓跋燾,“她答應先訂下婚約,進宮待嫁。赫連公的意思是,等陛下親征回來,再請寇天師占卜。”
這就是做戲的意思。
“此外,赫連止水作爲送嫁的家人,會在京中,也住在西宮裡。”
連人質都留下來了,赫連定誠意十足。
“我就不懂了,我難道長得其醜無比?還是性格古怪?又或者言語可憎?”拓跋燾摸了摸自己的臉。
“爲什麼赫連明珠不願意入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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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和君原本想說人家就是不喜歡你,可是他覺得這麼說自己的腦袋大概要被打破,只好撇了撇嘴,想了個不會讓拓跋燾生氣的說法:“我覺得,赫連公主願意入宮,怕不是爲了赫連公的前程,而是擔心音訊全無的花木蘭會出事。”
“你是說……”
拓跋燾感覺自己要瘋了。
“咳咳,也許公主看上的是花將軍……”
素和君捂了捂嘴,假裝要咳嗽,其實笑的嘴角都咧起來了。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拓跋燾又生氣又好笑,“我還比不上花木蘭?”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至少我長得比她英俊,體格也比她威武的多!”
我還是皇帝呢!
陛下,你跟一個女人比英俊,比體格,真的正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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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我大魏就是靠着您這樣的君主南征北戰的,我就很爲那些將士們擔憂啊……
素和君低下頭,不想再打(搭)擊(理)拓跋燾了。
“這些閒話到不必說。說到花木蘭,有件更好笑的事。”拓跋燾從書案上抽出一封信函。
“這是李順出事之前送來的書信,因爲走的不是軍報,所以來的晚了些,是他在欽汗城時所留……”
素和君上前接過書信。
拓跋燾有自己的一套渠道,這個書信沒從白鷺官那裡走,恐怕是李順的密信。
打開一看,素和君頓時噴了。
“噗!參花木蘭‘不敬陰陽,亂性背德’?唔,花木蘭慕男色,有佞幸之嫌……”素和君快要樂瘋了,“就她那個‘色’,當佞幸有人信嗎?她要是愛慕女色,那才叫不敬陰陽!”
“不過是一個樂子罷了。”
拓跋燾擺了擺手,“既然抓到了李順貪污的把柄,回頭把李家抄一抄吧,說不定還能抄出北涼送的金銀來,沮渠牧犍在平城可待了不少時間啊。”
“恐怕現在動李家不妥,李順剛去……”素和君有些遲疑,“目前北涼還沒有反,附屬之國給孝敬很正常,不是北涼,就算北燕也有孝敬不少朝臣,算不得什麼罪。”
“這麼說,李順死還死便宜了。”
拓跋燾聽見不妥,也沒放在心上。
兩人說到花木蘭,都有些提不上力氣。拓跋燾雖然沒有說什麼,但西北和東北同時不妥,他直奔東北,說明在他心目中,拓跋提這個兄弟更重要一些。
但願意爲了花木蘭將赫連定放出去,又派兵前往馳援,他這個做主君的,也算是對臣子仁至義盡了。
素和君一直處理白鷺官來往的事務,對賀穆蘭那邊的情況也有所瞭解,出使北涼並不算危險的差事,像她這樣行的一波三折的也算是出了鬼了,後來甚至折騰出大行驛之死,讓他的心上一直像壓了塊大石。
兩人都在擔心花木蘭的情況,可兩人都鞭長莫及,所以說到花木蘭的事情,都有些小心翼翼。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突然有近衛通報,說是高車虎賁司馬狄葉飛求見。
狄葉飛總領了高車虎賁之後,就有了隨時入宮面聖的權利,他大部分時間在外練兵或保護冶鐵之地,但每隔幾天就會入宮彙報一番,如今離他離開平城不過兩天的時間,根本沒到回來的時候,外面的近衛通報狄葉飛來了,素和君和拓跋燾都是一愣。
“他怎麼回來了?宣!”
狄葉飛乍得高位,得了崔浩的提點,一直低調做人。
他知道自己還沒有花木蘭的本事,但學着花木蘭行事的風格卻肯定是沒錯的,所以這一段時間以來,拓跋燾和他相處的還算融洽,加上狄葉飛確實是個沒有什麼壞心眼的人,拓跋燾也敢放心用他。
平步青雲、春風得意的狄葉飛如今在平城也有了自己的宅子,但平時還是經常去看看住在花府的二老和花木託。
花木託如今在遊雅那裡學文識字,雖然發矇晚了點,可遊雅很喜歡他純良的性格,對待他和自家子侄並無什麼區別。
北涼使團出事,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古弼身邊的若干人,他原本就是替古弼處理各方文書的,一見北涼使團的大行驛死了,立刻知道大事不妙,這北涼肯定有什麼後手,一邊匆匆忙忙去給狄葉飛送信,一邊急着打探宮中的消息。
這一打探心中涼了半截,陛下御駕親征走了,赫連定可能要被派往西秦領南方的兵馬震懾北涼,而京中只是準備派出一支軍隊到欽汗城打探消息而已。
要是再換上個不靠譜的主帥,一路遊山玩水,行軍慢悠悠的,真出了什麼事,到了地方真是屍骨都涼了。
可憐的若干人這次被安排跟古弼一起隨機前往北燕,完全插手不了西邊的事情,他在京中能求助的只有若干狼頭和狄葉飛,兩邊一求之後,若干狼頭答應隨時給他傳達京中的消息,而狄葉飛則是直接飛馬趕了回來。
若干人知道狄葉飛和自己一般,根本不放心其他人去接應花木蘭,那趕回來是爲了什麼,也就不言而喻。
所以狄葉飛一入殿立刻跪下請命。
“臣請領軍,前往欽汗城!”
拓跋燾和素和君對視一眼,素和君倒是不意外,拓跋燾卻沒想到狄葉飛能爲了花木蘭放棄隨君前往北燕的機會。
人人都知道此次前往北燕肯定是要大破而回的,高車人缺乏站的住腳的戰功,此時正是立功的最好時候。
“你這麼做,高車虎賁的其他將士也願意?”
拓跋燾有些不信高車人各個都願意和他一樣去救花木蘭,畢竟眼前的軍功是現成的,去欽汗城很可能只是白跑一趟。
如果高車人陰奉陽違,很可能就耽誤了他的大事,他原本是準備派素和君去跑這一趟的。
誰料狄葉飛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
“高車虎賁軍之前和虎賁軍並肩作戰,兩軍感情深厚,加之使團之事事關重大,花將軍又與我們高車人有恩,我等均願意前往!”
煤礦之事是賀穆蘭提點,狄葉飛從沒有瞞着族長長老,而且高車虎賁和虎賁之前爲了陳郡袁家之事曾一起行軍一起操練,情誼不比京中其他軍隊。
是以高車虎賁聽到花木蘭和虎賁軍可能有危險,各個義憤填膺,願意跟着狄葉飛一起馳援。
有恩?
難道是金山解圍之恩?
拓跋燾沒想到高車人如此信義,意外地看了眼素和君。
素和君思咐了一會兒,開口說道:“我看此事可行。高車虎賁如今已經全部換了武備,雖然人數不多,但武器和鎧甲都十分精良,絕非烏合之衆。且這次又並非作戰,長途跋涉,人數不多反倒容易行軍,高車虎賁也倒合適……”
素和君看着露出喜色的狄葉飛,話鋒一轉:“只是狄將軍畢竟不通路徑,經驗也有所不足,赫連公是前往西秦的,和他一南一北,並不順路,要是消息不通,狄將軍又關心則亂,就不妥了。”
狄葉飛心中大急,納頭便拜:“末將願意充當副將,隨有經驗的宿將一起前往欽汗城!望陛下給我們一次機會!”
素和君和拓跋燾正等着狄葉飛自己提出這點,狄葉飛表明了態度,拓跋燾立刻點了點頭。
“那很好,素和君性子沉穩,又精通武藝,便由他領着高車虎賁前往欽汗城。你雖武勇過人,但缺乏經驗,凡事多聽從素和君的意見,不可擅自行動。”
狄葉飛知道素和君和花木蘭私交很好,絕不會怠慢此事,頓時更加驚喜,立刻感謝君恩。
“北涼之事,朕就託付給你們了。”
拓跋燾對着素和君和狄葉飛拱了拱手。
“於公於私,花木蘭都不可有失,希望你們能幫我把她帶回來。”
“是,陛下。”
“末將萬死不辭!”
***
北燕的戰事吃緊,平城又有一套自己的應急辦法,拓跋燾御駕親征不是一次兩次了,京中不過做了三天的準備,拓跋燾就已經領了平城的羽林軍出發北上。
臨走之前,拓跋燾祭告了天地,立長子拓跋晃爲太子,命他監國。
人人關注的賀夫人因爲腹中懷有龍脈而逃過一劫,如果拓跋燾這次出了事,那賀夫人可能是唯一一個身爲太子的親母,卻沒有因此事而死,坐上了太后寶座的女人。
平城周圍二十四座軍殿裡,一下子只剩了不到一萬的精兵,這次拓跋燾爲了速戰速決,可以說是舉平城之力,城中的武將們爲了給家中子侄爭取戰功,一個個也披掛上陣,帶着私軍和糧草隨駕前往。
這是鮮卑部落制的殘留,大可汗親征,各地部落主和族長都隨着大可汗一起撿便宜,雖然糧草和自己的部隊自己養活,可得到的戰利品和好處也是實打實的,一旦家中有子侄十分勇武,迅速就能通過這種辦法晉身。
崔浩被留下來輔助監國的太子,赫連明珠因爲拓跋燾臨走之前定下的婚約而住進了後宮,只等着“問名”,赫連定帶着三百羽林軍和三百親兵秘密出城,急行軍直奔西秦而去。
人人都以爲才五歲的太子拓跋晃,肯定是坐在御座上沒一會兒就打瞌睡,誰料他雖然才五歲,性格卻十分沉穩,在御座上一坐就是一上午,聽下面的百官議政也是有模有樣,有時候百官爲了什麼事爭議起來,太子甚至能借口“我要歇息一會兒”立刻中止朝議,然後等百官冷靜後再繼續。
拓跋燾十二歲才當上太子,之前只是個武勇點的王子,五歲時肯定都沒有拓跋晃表現好。
而俗話說“三歲看終身”,這位太子方纔五歲,就已經有了爲人君的風範,連之前對拓跋晃並沒有太高看的崔浩都驚爲天人,開始盡心盡力的教導他,誇他有“其父之風”。
人人都知道這位太子是拓跋燾和竇太后親自教導的,又有琅琊王家出身的女官近身伺候,再見他的氣度如此不凡,就忍不住有了“名師出高徒”之感,以至於原本無人問津的王慕雲家都有了不少人提親,想要提前定下婚事,等她一到二十五歲放出宮就成親。
此時世人重視女子的德行,最大的還是看重教導後代的能力。
竇太后之所以那麼讓人尊敬,便是因爲她以女子之身教導出了拓跋燾這樣豁達有爲的君主。
一旦王慕雲訂了親,哪怕拓跋燾回了平城也不可能將她立爲保母,許多人家有着自己的想法,也都去王家求親。
這樣的情況導致宇文家直接派兵封了王家在京外的宅子,才避免了王慕雲的父母被絡繹不絕的求親之人以及不懷好意之人煩死。
就在拓跋燾走後的第七天,一封來自欽汗城的信函震驚了朝野。
使團在沙漠裡誤入風城,遭遇極大的風暴,北涼世子沮渠菩提、和親公主興平公主,以及使團的主使花木蘭全部在風暴中失去了蹤影。
除此之外,送嫁將軍孟玉龍身受重傷,虎賁軍五千人有一千人左右下落不明,六百多人確定已死,魏國使團四十六人失蹤十二人,死了十九人,可謂傷亡慘重,北涼使團送嫁的大臣或死或傷了一大半,活下來的幾乎都是無足輕重之人。
剩下來的人在花木蘭的左衛率那羅渾和主簿袁放的帶領下,總算是活着找到了最近的綠洲,但因爲失去了大量補給,又有許多珍貴的財物被風沙掩埋,所以全軍不敢離開風城太遠,如今被困綠洲。
只有一小部分人突破沙漠,到了欽汗城報訊。
綠洲有水,虎賁軍的糧草和麥粉大概能支撐他們一個月左右,如果半個月後欽汗城的補給不到,他們只能放棄綠洲,停止搜索興平公主、菩提世子和花木蘭,丟棄掉被埋葬在風城的財物,前往欽汗城。
消息走的是軍中的急報,但即使如此,這封信至少也是兩個多月前寄來的了。北涼那邊的局勢如何,魏國使團有沒有等到欽汗城的救援,失蹤的人到底是生是死,已經成謎。
這件事攸關內政和接下來的“平涼策”,監國的太子立刻下令侯官令素和君帶領白鷺官前往北涼徹查此事,狄葉飛率領高車虎賁護送前往,就在接到欽汗城信函的第二天,大軍離開了平城。
僅有五歲的太子拓跋晃剛剛監國,就遇見外患連連,一時之間,舉國內外都感慨萬千,等着看拓跋晃能如何應變。
而這個時候,狄葉飛和素和君的人馬完全拋棄輜重,星夜兼程的朝着欽汗城急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