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統萬城外大營。
第一個投降的青年將領狄子玉,因爲是率先投誠的敵將,得以受到魏人十分熱情的對待。
他是羌族的族長長子,從小頗受族人愛戴,否則也不會被忌憚的赫連昌弄來統萬城親自“看管”,羌人性烈如火,曾經因爲夏國的壓迫數次反叛過,狄子玉的身份敏感,拓跋燾也很看重。
狄子玉從小直來直去,投降拓跋燾的時候,大咧咧地就把自己對“四公主”的愛慕說了,事後他身邊的謀士王棟對他的做法大加批判:
“主公,佛狸如今也是二十出頭的男人,若是您不提,他也不會好奇宮中那‘四公主’長得什麼樣,說不定就能讓四公主逃過一劫。可如今您這般誇耀四公主的美貌和人品,只要是個正常男人,就會去看看四公主到底什麼樣……”
王棟憂心忡忡,很擔心自己的主將因爲這個和新投的主公之間產生間隙。
在他看來,能投奔如今正在崛起的魏國,是他們這些人最好的選擇了。羌人雖然武勇,但數量畢竟不多,又沒有自己的國家,相比較之下,國內雜胡並立的魏國確實是個可以生存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魏帝見了明珠,就會……”
狄子玉臉色變得極爲難看。
“是了,明珠那般美,只要是個正常男人,見了她都不會願意拱手送人的。可是他是一國之君啊!國君說出口的話,難道也能作假嗎?”
“主公,當初他只是隨口答應了你,那時候統萬未被攻下,他需要你做出表率,自然千般萬般都好,可一旦統萬城被拿下,夏國盡入他手,便是收了一個亡國的公主,你又能如何?”
王棟嘆了口氣。
“佛狸坐擁精兵幾十萬,羌人所有能夠征戰的男丁也不過幾萬。您若想爲了一個女人動用羌兵,老族長第一個就饒不了您啊。”
狄子玉的臉色已經如鍋底般黑了。他本來腦子就不夠聰明,全靠這位父親找來的謀士王棟在統萬城裡步步爲營,就連投降之事,也都是他的謀劃。
羌人也是女性地位極高,狄子玉愛慕赫連明珠,便把她當做女神一般的看待,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愛慕的女人美好的猶如天上的女神,卻忘了男人的好色之心是多麼可怕的一種東西。
狄子玉“啪”地甩了自己一個巴掌,恨聲道:
“若那佛狸真的搶了明珠,我日後必定……”
王棟見勢不好,立刻上前捂住他的口鼻。
“主公慎言,這可是在魏人的地方啊!”
我的孃親,遇見這麼一位主公,都不知道還能不能給您送終了!
狄子玉只是腦子不靈光,人卻是很聽話的,王棟說不行,他就立刻住嘴,可是整個人猶如受到了巨大的打擊,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心愛的女人被拓跋燾強按在龍墊之上,這樣又這樣,那樣又那樣……
王棟見自己的主公難過成這樣,長吁短嘆,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古往今來,概莫如此。
帳中氣氛一時壓抑到極點,猛然間,帳外卻有傳令官呼喊道:
“狄將軍可在?請出來接受恩旨!”
剎那間,冰封解凍,春暖花開,狄子玉沒辦法不抑制自己往好的方面想,就連王棟都生出幾分期待來。
一主一僕出了帳子,只見幾個身材健壯、長相俊美的銀甲宿衛護着一個麗人款款而來。這個麗人穿着公主的服飾,帶着夏國公主的冠冕,在火把燈籠的掩映下,恍如從天上下凡的仙子一般。
看那身材氣質,可不就是狄子玉心心念唸的那道身影嗎?
王棟見了此女,頓時壓低聲音對着狄子玉笑道:“恭喜主公,賀喜主公,主公幸得明君,要名將不要絕色美女!這位陛下在這種年紀便能做到坐懷不亂,心繫大局,豈不是萬世不出的明君?主公投的好啊!”
狄子玉比王棟還開心,笑的嘴巴都咧開了。
“是是是,我也覺得我投的好!”
羌人長相剛毅,待使者和傳令官等人見到這個長相冷傲的年輕人傻笑的樣子,也忍不住紛紛低頭輕笑。
皆大歡喜的結局人人都愛看,使者擁出“公主”,將恩旨宣讀一番,然後做出“我懂的”樣子,一點都沒耽擱的把公主交給了狄子玉,一羣人全部散了。
有個宿衛性格詼諧,走的時候還拉走了王棟,給狄子玉旁邊的帳篷清了下場。想來是覺得乾柴遇見烈火,今夜洞房肯定要成了,其他人就不必在這裡聽到上火的事情了。
公主羞羞答答,幾度欲要掉頭跑走,狄子玉軟言相勸,但公主還是不肯上前,他想起晚上的又驚又怕又怒,一下子百感交集,猛地將她橫抱了起來,進了帳子。
一刻鐘後……
萬世不出的明君。
坐懷不亂。
心繫大局。
投的好……
好個屁啊!
這是什麼玩意兒?
怎麼是個宮女?他的女神呢?
怎麼變成這貨?!
狄子玉一拳擊碎了案上的陶器,指着玉翠罵道:“你是什麼個魚眼珠子,竟然也敢冒充明珠?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做出這種事情來?明珠公主呢?難不成被你害了?”
饒是玉翠已經做好了被各種羞辱玷/污的心理準備,被這樣指着鼻子唾罵,心中也實在是難過。
若是一般女子,遇見這種事情,肯定已經羞恥到哭出來了,可玉翠是何人?玉翠可是赫連定親自培養了送到妹妹身邊的保護者,她身材體型和赫連明珠相似,連年紀也就大兩歲,就是爲了在關鍵時候做替身擋災的。
和拓跋燾的威嚴比起來,狄子玉就跟個嫩蔥似的,甚至連赫連定一半都沒有。玉翠頂着他的唾罵,反倒激起了脾氣,輕描淡寫的把頭上的冠冕摘了下來,放在桌上。
“當初大軍壓城,誰知道破城後會發生什麼?我替了公主的身份,勸說公主去逃,便是篤定了將軍您能想法子救她,就算髮生什麼禍事,被糟蹋被迫害,由我玉翠頂着,等局勢一好,公主出來,便能恢復自己的身份。”
她見狄子玉怔住,冷笑道:
“我好歹也是有品級的女官,宮中見過的英俊郎君不知道有多少,怎會這麼湊上來給你羞辱?若不是魏帝將‘四公主’賜給你,我現在還在坤德宮裡,好生生的做我的‘四公主’呢。”
狄子玉這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心中尷尬,卻不願意低頭,徑直問她:“那明珠公主呢?在什麼地方?能不能換回來?”
“我給她換了宦官的衣服,扮成個小宦官的樣子,藏在武英殿了。”
玉翠揚起頭,“待我回頭在扮成公主的樣子,去要回我在武英殿的‘舊僕’,再替換回身份,您便能得償如願了。”
“你居然把她藏在那!她一個弱女子,在那種全是死人的地方……”
“將軍,那些是她的親人!若是您的親人在武英殿裡,您會害怕嗎?如今正是公主的這些親人,又一次保護了她,又有何懼?”
玉翠擰眉斥道:“若是您有這種可笑的想法,才真是配不上我們的公主。四公主是有勇有謀之人,您難道只長了臉嗎?”
“你這刁僕!我砍了你!”
“將軍砍了我,便沒人幫你去要回公主了。”
玉翠搖了搖頭,伸個懶腰,開始卸除身上的華服。
“你你你做什麼!就算你脫光了,我也不會碰你一下的!”
玉翠將禮服的外衫卸掉,蹬掉鞋子,在狄子玉的牀褥上臥倒下來。
“將軍,我一天一夜沒有閤眼,這禮服加冠冕足足有三十餘斤,我又不是將軍這種身着鎧甲面不改色的勇士,如今已經乏的睜不開眼了。您就是要差使我,也要我休息好了才行,否則我累到一命嗚呼,又有誰來幫您救公主呢?”
她閉上眼,喃喃道:
“公主機智聰慧,必定不會有事……”
狄子玉看着說話間就睡了過去的玉翠,忍不住在屋子裡不停地踱着步子,恨不得把她丟出去算了。
媽的!在她這裡睡一天,還不知道明日要傳出什麼名聲!
他可是要娶明珠的男人,怎麼能有這種名聲在身上!
萬一明珠聽到傳聞生氣了,不回來了怎麼辦?!
都是這個女人的錯!
***
天都已經矇矇亮了,可赫連明珠閉着眼睛一夜,卻無論如何都睡不着了。
在她的心目中,被花木蘭這樣寬厚穩重的青年用那般語氣說着“我們的陛下”的人,一定是英明神武,武藝比她兄長還要高強(不然也不能大敗她兄長),個性穩重內斂,又胸懷坦蕩之人。
若是夏國滅在這種明君的手裡,她身爲一國公主的尊嚴,好歹也不會丟失的那麼痛苦。
魏國國運正在上升之勢,夏國卻在跌落,若是此時出了個曠世明君,橫掃數國,就如當年的秦始皇一般,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是誰來告訴她,那位被魏人敬若神明的皇帝,爲何是一個會帶着一羣宿衛就貿貿然衝進敵國皇宮的莽夫啊?
那個隨便就扒了宮女衣服穿上身,還連衣服都不會穿強迫別人穿戴的……
那身上還有異味,疑似幾年都沒洗過澡似的……
除了長得英俊點,哪裡有明君的樣子?
可英俊的人,她在宮中見的還少嗎?她自己的兄長赫連昌和赫連定,都是少有的美男子啊!
這麼奇怪的皇帝,究竟是怎麼打下夏國的?
靠他不同尋常的各種奇怪念頭嗎?
她根本沒辦法睡好了好嗎?
而且,在她剛剛發現自己一顆芳心已經爲敵國的將軍所動的時候,這位長相雖然平庸,卻莫名讓人移不開眼的男人居然告訴她,他只是個親衛?
甚至不是皇帝的親衛,只是個王爺的親衛。
魏國王爺成羣,拓跋氏族是部落製出身,汗王部落主都有王帳,封了一堆王也是正常,一個王爺的親衛,還要靠自己謀取出身,顯然實力和出身都不怎麼好。
她雖然不是什麼勢利之人,卻知道自己這張臉會給娶她的人帶來什麼樣的命運。
若是位高權重的將軍還好,說不定還能庇護到她這個亡國的公主。
可是如果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卒,得了她這樣的女人,怕是很快就要被人搶來搶去,說不定連他自己都要有危險。
他那樣的好人,不應當受到這樣的對待。
哪怕她再怎麼愛慕他,也不可以在他功成名就之前爲他添上這樣的麻煩。
可如果是這樣……
如果是這樣……
赫連明珠悄悄的睜開眼,看着和衣而睡的賀穆蘭。
有她這樣的美人睡在旁邊,還能坐懷不亂,連亂瞟都沒有,這是一位真正的君子。
和衣而睡,將被褥給她,自己睡到遠遠的角落,這便是風度。
她和那麼多男人周旋,早就已經厭惡了那些男人或淫/靡、或愛慕的眼光。只不過是因爲她的長相好,便愛慕她愛慕到如同看到了天上的明月,可見到她最醜一面卻依然把她捧到手心,小心呵護在意她的尊嚴的,只有這麼一個人啊。
這般清澈的目光,她實在是不想讓給別人。
她可是公主之尊,又何須“忍讓”?
赫連明珠爬起身,小心翼翼的翻出姜粉和炭筆,心中下了個決定。
在這位“花將軍”獲得保護她的能力之前,她也會小心的保護好自己,等着他來……
赫連明珠紅着臉,開始給自己梳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