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行相思離情淚,雷霆雨露不勝知。
一朝爲民一生昧,半醒迷離半夢醉。
說這世事難料,卻是人生百態。萬家人彷彿還懵得沒有緩過神兒,多少心碎無言的淚水,原本是好好的一大家子,雖說不上和和睦睦,可是也不必這樣分離,就像是猛獸撕咬獵物一樣,一片一片狠心奪去。大姐終究是沒有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左鄰右舍聽見了,都聚集到萬北明家門口,看見萬琴蘭坐在當院手裡握着布兜帶子坐在地上哭成一團,萬北明攙了幾次才把大姐弄起來,一行人向萬燕雲家去了。
萬北明和王壯偉在車頭,車斗子上坐着萬琴蘭和閨女玉梅、萬步全、老四萬相官一家子、王大蓮、還有萬北明的姑舅姐姐李麗雲。剛一進村口萬琴蘭就哭了起來:“我可憐的妹子啊,啊呀我的老天爺呀,天底下壞人死不絕,偏偏你就遭了命,你讓我們咋辦呀,啊!我的好妹子呀!”此時車斗子上一行人全哭了出來,玉梅抱着母親的肩頭,泣不成聲。到了院門口,拖拉機的油門兒剛熄滅,屋裡的哭聲更顯現出來了,只見院裡房前幾根木頭樁子搭着靈棚,棺材板子剛剛上了油漆,長明燈的油芯兒一點點的亮着,棺材前面擺着短腿炕桌,上面立着萬燕雲的相片,相片前面是一個盛滿小米缺了小口的碗,上面插着香,左右兩邊是上供的饅頭和一些果子,旁邊是橫放着的一些散香。桌子前是陶盆,裡面裝着半盆剛剛紙錢燃燒完的灰燼,桌子旁立着靈幡,上面扭捏寫着幾個字“世故顯考萬氏之引魂幡”。兩個閨女跪在前面哭得像是霜打了穗兒,見萬琴蘭一行人一來,在場的更是哭得昏天地暗,撕心裂肺,萬家人跪在靈棚前,邊燒紙錢邊哭,場面就像是亂了黃兒的雞蛋,混作一團。萬錦紅隨後也趕了過來,跪在地上拍着大腿也哭了起來。一個多小時過去了,親朋好友們都過來了,大家坐在屋子裡,商量着怎麼料理後面的事情。大姐萬琴蘭先是說:“咱家不是那有錢人家,你媽歲數也不大,你們倆自己的日子還將將過,一來二去去醫院把家裡折騰得也差不多了,大姨是這麼想的,咱就停靈三天,也不準備請人了。剩下的就是大傢伙湊點錢,好好把你媽打發一下,咱請個好陰陽,剩下的錢給老二,你媽一走,這家裡也沒了主事兒的,大姨就替你們做主了。”說罷,所有人都給萬燕雲的兩個女兒手裡塞錢,大家你五十我八十。到了萬步全這兒,萬步全從兜裡刮拉出一些個零頭,加起來大概有二三十,隨後說道:“你們也知道二舅家裡啥情況,多了也沒有了,姐倆就多擔待點。”老三呢,老三去哪了。這時只見玉梅進來說:“媽,我老姨說先走了,家裡的牛快要下小牛犢了,要趕回去看看,怕是出了什麼事。”萬琴蘭說:“家裡不是有你老姨夫在麼?她那麼着急回去幹啥!也不分啥時候,那剛纔過來幹啥,還不如別過來呢。”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裡都知道。第三天,安葬好了萬燕雲,大家各自回去了,或是傷心,或是疲憊。
說是這水火無情,卻道是這不速之風,好好的一片煙雲,非得吹去不見蹤影,生活本是多變故,可誰曾想過這變數,煙雲散去露出天空,萬家燈火滅了幾處,人去萬事無,風來煙雲散,悲命猶可在,離傷更痛心。
一九九九年。
錢禾村後天就舉行村委會選舉,村長魏軍可算是成了大忙人,村裡六七十戶人家挨家挨戶送點心送菸酒,說是一個村兒裡的,整這些個門道是爲了什麼大家心裡都知道,農村人,哪裡有個獨立健全的民主思想意識,只是覺得這些年,家裡情況改善了,國家的照顧也愈來愈多了,誰當村長都一樣,當了咱的地兒也不會少一畝半分,何況這周邊的村子哪個村子不是這樣,去年國家下來一批不知道是什麼款的,村長只是在大喇叭裡喊,國家準備在村子後面再修條公路,現在準備動工了,每戶有五百四十二塊的補助,村名們樂的屁顛屁顛的,領了錢就散去了,沒有哪個關心,這三年一選的,一轉眼就過去了。但是事實呢,壇福縣人民政府給鎮裡下的指標是每戶八百五十元,到了鎮裡給村裡就成了六百四十塊,村民拿到手的又是那樂開花的五百來塊。
“北明在家不,大兄弟,在不。”萬北明擡頭一看原來是村長魏軍過來了,出了屋說:“魏大哥來了,快進屋吧。”進了屋,魏軍看見小世傑和大姐姐在炕上玩兒,萬翠桃坐在裡屋地上拿個鐵盆洗小世界的遮當布,隨後又噓寒問暖了一番,老二去上課去了,北明這兩天忙不忙,家裡有啥困難都跟村裡反映,村裡給全力解決,說罷,遞出手裡的兩包點心和兩盒煙。“大兄弟,哥哥我沒啥可帶的,你說世傑都這麼大了也沒顧上過來看看,天天的太忙了,這點東西你收下,也甭嫌少。”一副諂媚的樣子。萬北明說:“哦,沒事兒,一個村裡的,別這麼見外,家裡也沒個抽菸的,點心你可以留下,放心吧,咱們村裡你當了這麼多年的村長,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何況別人也不懂這些。”說罷,拿了點心放在櫃上,掏出兩塊兒遞給兩個孩子。萬翠桃去院裡晾衣服,魏軍跟萬北明說道:“你看看這多好,雖說這眼神兒不好使,倒是挺能幹,兄弟你好人性,也該有這樣的福氣,以後孩子上學啥的,你就直接跟我說,哥哥我一定盡心盡責,我還有事兒,就先走了。”說罷扭頭出了門去,萬翠桃順了句:"大哥不再坐會兒吃了飯再走?”魏軍只是抱着一大包點心和煙向外走了去,邊走邊迴應:“改天吧,還有點事兒,就先走了,妹子哪天跟北明去家裡吧。”聲音漸沒,不見人影。 萬翠桃進了屋裡跟萬北明說道:“你這多少也是拿了人家的東西,自己給自己找麻煩,這回不投他都不行了。”萬北明說道:“能咋辦,人家都到你家裡來了,你能直接攆出去啥也不要,咋也得給他個臺階下吧,何況你們娘仨的戶口還沒弄過來,以後肯定能用到他,正好他今天也說了,選舉完了咱就去找他。咱老萬家又是村裡的大戶,且的他討好呢。我先給孩子們準備飯,老二也快放學回來了,昨天麗雲姐跟我說二紅學得挺好的,回來叮囑她好好寫作業。”李麗雲是村裡學校的三個老師之一,同時也是校長。
選舉過後第三天。
李麗雲急匆匆地走進萬北明家裡,手裡拿了一摞紙。萬北明見是李麗雲來了,還沒張口就聽到:“老三,有個事兒挺急的要跟你說一下,你家二紅上學這個材料一週後要往鎮裡交,村裡說只能是本村戶口的孩子上,你看看你家二紅這個情況該怎麼辦?”萬北明一聽,心裡咯噔一下,沒想到還真是發生了,然後就說:“行呢,姐,我去魏軍那兒看看。”說着就出了門。
到了村委會,看見魏軍正躺在靠椅上閉目養神,桌子上的菸灰缸還冒着煙。“魏大哥這會兒不忙吧、?”魏軍一看是萬北明來了,連忙起身,說道:大兄弟來啦,今天啥風把你吹過來了,快坐、快坐。萬北明忙說:行行行,不用管我,你坐着吧。今天確實有事兒來找你,這不嘛,剛纔麗雲姐去家裡找我,說是二紅上學戶口的事兒,村裡說只能是本村的孩子就讀,還得往鎮裡提交材料,就過來問問你,看看能不能給弄一下。魏軍臉色瞬時暗沉點了支菸翹起二郎腿說道:北明啊,這個決定呢也不是說我說了算的,何況你這戶口一時半會兒也弄不下來,這都是由鎮裡規定的,我就直接跟你說吧,我最多呢也就能給你寫個介紹信,看看上面是咋決定的,而且就爲了你這個我不知道要找幾層關係呢,現在這個社會你也多少知道點,沒有關係哪能行,我有個小叔子就在上面工作,他好像還是專門兒管這一塊兒的,現在家家爲了孩子上學也是忙前忙後,他每天不知道要接待多少人,那有的人開着小車拿着名酒都得等好幾天,你反正看看吧,多少出點,我給你跑一趟,我盡力,應該沒多大問題,上次從外地回來一個親戚也是這樣,給帶了二百塊錢,沒兩天就批下來了。萬北明聽罷,頓了幾秒,心裡很不是滋味。只是點頭說行,便回家去了。回家的路上他心裡暗想:這種 事兒來了,怎麼也躲不過,雖說是普通的小老百姓,但是這個世道就是這樣,這魏軍的話倒也是有幾分真話,可是,這幾分假話,到底是什麼社會遊戲規則,自己還真不知道,我本是本本分分的農家人,哪裡會想到如今卻進了這種圈子,沾不得又躲不掉。眼下,也只能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