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分機？
艾華斯怔了一瞬。
倒不是因爲他不知道……恰恰相反，是因爲他知道的太多了。
來自兩個世界的知識交迭在一起，讓艾華斯的大腦一時之間有些混亂。
在另一個世界裡，查爾斯·巴貝奇是英國的一名發明家。他發明了一種機器，可以用於複雜數據的處理、運算。其計算結果可以直接被印刷出來，這種機器的名字叫做差分機。
所謂的“差分”，指的就是將函數表的複雜運算轉化爲差分計算，用加法來替代平方計算。他甚至還設計出了另一種更復雜的機械——那是一種可編程的通用計算機，叫做分析機。這個思路可以說是現代計算機的前身。
當時差分機的樣機已經制作完畢，但是大號版本卻因爲工藝受限而無法完成……正因如此，英國政府認爲這個機器純粹是在浪費錢，因此停止了資助。
結果等一百年後工藝精度上去之後，人們才發現——當年巴貝奇的圖紙其實是正確的。
而在這個世界的阿瓦隆，在差不多的時間裡也有着同樣名字的一個人。可他們卻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阿瓦隆的鍊金術師查爾斯·巴貝奇，誕生於1791年。那時索菲亞女王還沒繼位，阿瓦隆仍是絞刑王都鐸三世的時代。
查爾斯自小便在恐怖的氛圍下長大，見證了其他道途的超凡者是如何被那些鐵手套抓住的。
查爾斯後來就讀的學校就是王立律法大學，老莫里亞蒂就是和他同一個時代的人，相差應該沒有幾年。
因爲他後來去教國留學、從洛基樞機那裡進修阿瓦隆沒有教授的數學與天文學等知識時，與還是學生的莫里亞蒂教授相識。只是與詹姆斯不同，他沒能被洛基樞機留下，而是在留學期滿之後就返回了阿瓦隆。
從那之後，查爾斯與詹姆斯維持了很久的朋友關係。尤利婭還曾在書房裡找到過查爾斯的手稿，這也是艾華斯瞭解這個人的契機。
等到索菲亞女王時代，阿瓦隆復興均衡道途、發售了均衡與威權道途結合的標準產物——信用型紙幣。
也正因如此，阿瓦隆的貨幣中，除卻象徵着銀冕之龍的“白幣”與象徵着司燭的“紅幣”之外，纔會有着象徵着砂時計的“銅幣”。
也正是因爲阿瓦隆復興鍊金術，試圖培養自己的鍊金術師……巴貝奇也在那個時候接觸了鍊金術。
不過，說起來……
“……均衡道途的鍊金術，與適應道途的占星術嗎？”
艾華斯低聲呢喃着，突然聯想到了什麼。
阿瓦隆並沒有自己的鍊金術傳承，教國又過於重視傳承規則、因此也不願意教授阿瓦隆巨樹式鍊金術。於是他們只能從教國與星銻那邊買到大量的書，然後自己從零開始發展。
巴貝奇就是阿瓦隆的第一代鍊金術師。
比另一個世界的代英好一些的是，阿瓦隆並沒有裁撤他的經費。巴貝奇始終有着充沛的經費，用於研究“鍊金術”。不過他顯然漸漸研究錯了方向……
當時阿瓦隆的騎士階層最希望得到的，是接近“化學”的那種鍊金製藥技術。那時無論是染料、燃料以及各種實用的鍊金合劑，都完全依賴於進口，這非常危險。
至於機械——這些鄉下騎士們對機械的理解，主要就是“機械馬”與“槍械”，最多加上一個“電梯”。也正因如此，這些東西並不受重視。
雖然有着足夠多的經費，但巴貝奇也遇到了相似的問題——工藝精度不夠。但好在這個世界有另一種解決的辦法……那就是直接從星銻那邊購入大量精度足夠的零件。
後來星銻就知道了這件事，邀請巴貝奇來星銻定居或留學。但是巴貝奇在自行占卜過後就拒絕了這件事。
再後來，巴貝奇還私下裡收到了許多次來自鍊金協會的邀請。他沒有答應，並且將這些信件交給了圓桌廳，警告他們星銻人正在偷竊阿瓦隆的學者——然而圓桌廳裡面早就有了星銻滲透進去的人。
後來，巴貝奇突然在家中無端猝死。
因爲在現場檢測到了超越道途的痕跡，最後被認定是絞刑王時期的民間詛咒結社“無鱗之手”——也就是後來的“高貴之紅”的所作所爲。
當時索菲亞女王還想安排人接手巴貝奇的工作。
但因爲巴貝奇在這條道路上走得太遠，以至於沒有人能接手。
後來因爲星銻那邊在一次協商會議中鬆了口，願意往阿瓦隆出口更爲先進的自動製表機，所以這項技術的研究也就被廢棄了。
這種來自星銻的新式機器，不光是價格更低、工作效率更高，而且體積也要小的多，甚至工作時的噪音、誤差、震動都要小上許多……以至於人們下意識都認爲，這是巴貝奇正在研究的那種機器的更先進的版本。
畢竟當時巴貝奇先生才只是第二能級的鍊金術師而已。
——對面可是有着第五能級鍊金術師的星銻王立鍊金協會！
那不肯定比我們自己發明出來的丐版要強？
阿瓦隆人當時就是這麼想的。
“但我之前找到已經廢棄的自動製表機、打算拆開學習的時候，我卻突然意識到了不對。”
尤利婭認真的說道：“因爲這臺機器，居然是用法術驅動的！裡面有着明顯的智慧道途的附魔痕跡……”
這個像是雪精靈般精緻到透明的女孩，如今已經有了勃勃生機。
她的瞳孔明亮，眼中閃爍着光。
“而我清晰的記得……小時候從家裡看到的‘差分機’圖紙裡面，根本就沒有刻畫法陣。那是純粹的機器驅動——是比這機器更‘祛魅’的模式！”
均衡道途的根本力量就來自於祛魅。
如果能不使用道途之力做到的事情越多、能模擬的其他道途的超凡之力越多，所能得到的均衡之力也就越多。
艾華斯問道：“你那時就意識到，這臺機器能夠改變時代了嗎？”
“……不。”
尤利婭微微搖了搖頭，回頭憐愛的觸摸着她親手打造的這臺機器：“其實我到現在也還是不確定，我只知道……如果這臺已經完成了一大半的機器沒有被完成，巴貝奇先生的功績從此就要隱沒於歷史之中，無人能夠知曉了。
“能意識到這件事的人目前只有我，因此這就是我的使命。”
“……成功了嗎？”
“自然。”
尤利婭笑道：“現在的技術與幾十年前已經截然不同……第三能級的鍊金術師與第二能級也是不同的。”
她說着，隨手拿起一個零件。
那零件在她手中隨心所欲的變換着形狀、質地。
“我接受了完整的星銻式鍊金術教學，而星銻式鍊金術在諸多鍊金術傳承中，對【金屬】轉化是最爲精通的。如今我已經到了隨心所欲的程度……
“無論是按需求調製不同比例的合金，亦或是拉制精細到毫米的金屬絲、亦或是製造不同型號需求的零件，都只需要念頭一轉，甚至都不需要消耗多少法力。”
尤利婭有些憂傷的說道：“如果當年的巴貝奇先生也能做到這一點，而不是看着書自學鍊金術……或許這跨時代的發明早就完成了，也就不需要從星銻那邊購入零件了。
“那時阿瓦隆或許就能多出一位開拓者，甚至可能整個歷史都會因此而改變……
“星銻人恐怕就是因爲嫉妒他的才能，才必須殺掉他。還立刻對阿瓦隆出口更先進的機器，就是爲了不讓我們重啓這一研究。”
“……也未必。”
艾華斯輕聲說道：“他們希望我們研究不出來這件事是真的。但是動手的未必是星銻人……不然的話，你根本拿不到這份手稿。”
“那爲什麼……”
“……也或許就是因爲整個歷史都會因此而改變，所以他才做不出來呢。”
鍊金術——這一技藝歸屬於環天司。
因此他能瞭解所有鍊金術的發展，通過這種手段嚴格控制着這個時代的發展。這一切就是爲了讓世界能夠走向他所期盼的方向。
因爲環天司想要在這次輪迴結束時逃離這個世界，不出意外的話……這次輪迴應該就是最後一次了。在過去的輪迴中，或許他會盡可能增加變數，但這一次他卻會盡可能減少變數。
……哼。
你也未必能有多契合更易之源河啊……
艾華斯心中飄出了這一念頭。
他的祖父雅各布疑似環天司的使徒……而如果說這一信仰從早期就已經成型，或許阿瓦隆官方的調查結果並沒有錯。
殺死巴貝奇的人，真的就是“無鱗之手”！
而當時動手的人——或許就是雅各布。
艾華斯微微搖頭，驅散心中的雜念。
他看向尤利婭，轉移了話題：“那麼……尤莉，你做的優化是什麼？”
“我在根據巴貝奇先生另一個手稿的‘分析機’原理，對其進行優化。但是遇到了許多問題……”
尤利婭說到這裡，頓時放過了“是誰殺了巴貝奇”的問題，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其中有幾個問題都需要解決，一個是計算效率問題，一個是輸出效率問題。而其中最關鍵的問題，我認爲是‘輸入’。
“關於這個問題，獅鷲給了我靈感——電的速度非常快，而且星銻那邊已經有了成熟的電氣運輸與儲存技術。在阿瓦隆已經普及的電燈就是一個好例子。
“你看啊，拉開開關就代表聯通，閉合開關就代表關閉。這實際上是通過發出了一個信號……唔，哥哥你可能聽不懂……”
“沒事，我聽得懂。”
艾華斯打斷道：“你繼續說。”
他聽到一半的時候，就已是心中一驚。
他隱約意識到了，尤利婭到底在鼓搗什麼東西——如果這東西真被她弄了出來，那這個開拓者的名額確實就真拿到手了。
每一位開拓者都是世界知名的大發明家，同時也是砂時計的代言人、代行者。他們的存在，就代表着砂時計正在出手推動時代發展。
果不其然，一切正如艾華斯所預料的一般……
尤利婭開口繼續說道：“而我同時關注了另一件事——在數學家的研究中，有一些無意義的東西，是純粹爲了拍砂時計的馬屁。或者說……是爲了表示對砂時計的崇敬。
“其中就包括‘二進制’。
“那最初是來自於對砂時計的崇拜，因此才發明了用‘黑與白’、‘是與非’、‘上與下’、‘陰與陽’來統括一切的計算模式，其意代表着‘萬物皆二’，整個世界都從是與非的流動中構建了出來。
“而這‘有或無’，正好可以用電流來完成。如此一來就形成了一種高速的電流脈衝……可以快速輸入一串複雜的數字。”
尤利婭看向那臺巨大的、流動着電流的恐怖機械：“我希望它最後能變成‘計算一切問題答案’的機器……最好是僅用均衡道途的力量將其完成。
“要是那樣的話，未來就可以有許多人都不用辛苦工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