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曦眼眸一眯，看向點點。
點點顫抖着沉默。陽曦道：“洛點點，待會兒我再細細聽你述說這其間因果。”
“殺！”黑衣女子一聲高呼。場景頓時變得混亂起來。
袖袍一揮，陽曦將地上的紅毯拉扯而起，直對黑衣人們蓋去。他頗爲悠閒的笑道：“婚慶之日不宜見血，今日且將你們的命留下。改日聽我夫人處置。”
“竊國賊休要狂言！”那黑衣女子一對雙劍耍得甚是靈活，飛身向陽曦撲來，其餘的人皆撕碎了紅毯一哄而上。
陽曦與那女子淺淺過了兩招，便帶着點點退到一邊。
點點心裡雖慌張不已，但此刻也覺得奇怪。依陽曦素日的作風，不可能不在這樣的場合佈置人手，但是從黑衣人出現到現在，點點連一個影衛都沒看見過！
難不成他還另有安排？
正想着，那些黑衣人中忽然有人臨陣倒戈，幾刀便將自己身邊的“夥伴”打暈在地。
黑衣女子大驚失色，心下一番思量，大喝一聲：“走！”提氣便要離開。陽曦似笑非笑的哼了一聲：“來便是來了，走不走可由不得你說了算。”話音未落，牆角處忽然射出來一道人影，竟是好久不見的溫靖！
他出手果斷，招招皆取其害處，數十招下來，黑衣女子明顯體力不支，溫靖出手直取她的咽喉。
“手下留情！”點點驚呼。溫靖手腕一轉，捏了她的脖子，翻身扣住她的手臂將她制服住了。點點看見那女子臉上的痛色，弱弱道，“趕他們走吧，趕走就好了。”
陽曦眸中劃過一絲異色，那邊的女子已吼道：“洛點點，我們不需要你的虛情假意！可憐我少主夫人救了你這麼個沒心沒肺的傢伙，趁我主身死，夫人身弱抱走我們幼主，還將體弱的夫人遺棄在郊外，害她曝屍荒野！如今又將我無殤幼主殘忍殺害！我便是做鬼也絕不會放過你！”這席話說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點點拆吃入腹。
點點一言不發，只是身子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陽曦面色冷了冷：“還不將這瘋婦帶下去。”轉頭來又對點點道，“夫人受驚了，今日這些禮數便免了吧。我們直接入洞房如何？”
若是平日點點聽了他這話定是臊得脖子都會紅透。今日她卻只顧着打着顫，任陽曦怎麼拉她便怎麼走。
回了房間，陽曦先給她倒了杯熱茶，點點下意識的要接，待陽曦鬆手時，那杯茶卻直直掉到了地上。
點點被瓷器碎裂的聲音一驚，恰似恍然回神一般，突然高聲道：“曦曦！”
“我在。”
聽到這個回答，點點怔怔的望向陽曦，之後顫巍巍的伸手捉住他的衣袖。陽曦乾脆反手一握，將她的手都包裹在掌心，“我在。”他認真的凝視着她。過了好一會兒，點點才愣愣道：
“你在……”
不是每次午夜夢迴後想追尋卻無論如何也追尋不到的虛夢，不是每次疲憊不堪想依靠卻又無法依靠的幻影。
是真真正正的夏陽曦。
“曦曦，我很怕。”點點道，“真的很怕。”
陽曦沉默着拍了拍她的背。雖然點點肯這般與他示弱，尋求保護，他心裡很是高興，但是，他不想看到點點臉上出現任何不快的神色。
他的洛點點應該笑得神采飛揚。自他們重逢後，他卻再也沒有看見點點露出以前的笑容，他想把那些曾經找回來。所以，他現在必須知道這七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必須知道！
*** ***
晚上，點點調開了侍女，獨自一人去了府內的內牢，她還記得那個位置。
門口有看押的影衛，點點藉口是陽曦讓她來處置犯人，影衛沒有多疑，便放她進去了，拒絕了影衛要護她一同進入的提議，她拿了支火把便進去了。
內牢裡常年陰暗潮溼，
黴臭味令人噁心欲嘔。點點摸索着走了半天，終是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麗姐。”
李麗擡頭瞟了點點一眼，一聲冷笑：“你來這裡做什麼？聖君夫人，今日不是你的洞房花燭夜麼？”
“麗姐，你若想出去，我幫你離開。”
“噢？你這般做，不怕你夫君生氣？”
“少辛當年救我一命，在最後關頭我卻沒能救到她……欠她的，我永遠還不了，如今只有儘自己微薄之力幫幫你們了。”
“休要再提我少主夫人的名字！你不配！洛點點，你少在這裡跟我惺惺作態，你若真想還少夫人的債！便將無殤幼主的命還於我。”提到無殤，這個鐵娘子的眼不由紅了一圈：“那麼小的孩子，你真是歹毒至極！”
“無殤……他沒有死。”點點猶豫了半晌，終於道，“當初十幽教攻破關南，雲大人拼死守城被十幽教生擒。少辛做爲女眷被軟禁起來。之後，我……我通過一點關係將已經有了身孕的少辛救了出來，之後，一直在躲避十幽教的追殺，直到遇見了同樣也是逃出來的你們。少辛在衆人保護下安穩的將肚子養大，但臨盆將至，追兵又殺了來，我帶着少辛，一路逃難。最後……少辛便在一片荒野之中將孩子產了下來。”
點點聲音微帶着沙啞：“麗姐你們只知無殤是你們的幼主，但，你可知少辛並不想讓無殤做一個‘幼主’！她與我說，她希望她的孩子平平淡淡的過一生，不要報仇。她生產時流了很多血，止不住……她是拼着命將孩子生下來的。她讓我帶着孩子走，我……沒辦法，只有眼睜睜的看着她躺在地上，血枯而死。抱着她的孩子，我第一次覺得生命脆弱得不可思議。”
牢房中默了很久，點點深吸一口氣道：“麗姐，將仇恨傳承下去真的比將快樂傳承下去還要重要嗎？這些年，我開了個酒館。賺的錢不多，勉強能養活自己和孩子，可是每天，回家能看見無殤開心的笑臉，我很滿足。麗姐，捫心自問，若是讓孩子過上那種血雨腥風的生活，日後再是錦衣麗食，他還會露出那樣的笑靨嗎？我不阻止你們復仇，因爲那是你們給自己定的使命，爲了這個使命付出會讓你們感到心安。可是，那不該是孩子該過的生活。”
“言盡於此，這些話我只會說一次，若是你們以後想讓無殤變成那樣……我也是會使點陰謀詭計的。”
點點用鑰匙將牢門打開，扔給李麗一件衣服：“這是和我身上一樣的衣服，趁着夜色出去，沒人會攔着你。”說着自己去角落坐下了。
李麗接過衣服一陣打量，最後還是穿上了身。出去之前，她轉過頭來：“多謝。”
謝她？謝什麼呢？這些話說得那麼冠冕堂皇，可是當她看見廝殺過的戰場，那些一排一排被斬殺掉的無辜婦孺，還有少辛那般年輕便失去了的生命。
她也在心底恨過陽曦。
點點坐在角落，李麗走後不久一陣低沉的腳步聲在牢房的迴廊中響起。然後吱呀一聲響，來人推開了牢房坐到她身邊。
“你不怪我麼？”點點將頭埋在胸前，低聲道，“她也許還會集結人手來找你的麻煩。”
“無妨。”陽曦很不在意，“大不了再抓她一次罷了。”
默了一會兒，點點又道：“那時候我還是會放了她的。”
“那就再抓她一次好了。”
“……陽曦。”點點的聲音悶悶的，“爲什麼現在要對我這麼好？”
陽曦有些無奈的一聲長嘆：“聖君夫人，爲什麼你老是在我覺得你很聰明的時候問出很蠢笨的問題。一個男人對女人好，你說爲什麼。”
點點將自己抱緊了些：“你喜歡我嗎？”
“我早就看上你了。”此言一出，點點怔愣了一下，陽曦翻身蹲到她對面，任那身華貴的金絲喜袍沾滿了地上的黴灰，“傻姑娘。”說着拍了拍她的腦袋
。
點點眼眶一紅：“可是，你一次又一次的利用我。”
“抱歉。”不解釋，不逃避，一句道歉便訴盡他的愧疚。
“可是，你，你是十幽教的聖君，這天下也快入你手中，你會君臨天下，俯覽蒼生。”
“沒錯，聖君夫人，你也會和我一起。”
“可是……”點點的聲音忽然弱了下來，“我收養了恩人的孩子，而你殺了我的恩人。”
陽曦默了默，隨盯着點點認真道：“點點，夏陽曦此生滿手血腥已經洗不掉了，此後的半生中，不管我過怎樣的生活都逃不了暗殺和責罵。”他頓了頓又道，“你可還記得前些天在你的小酒館中坐了一下午的奇怪客人？”
“是你？”
陽曦點頭：“我也曾想過，不要再打擾你的生活，可是，點點……”陽曦一聲苦笑，“我才知道，原來我也會像個市井俗夫一樣嫉妒，聽到你要嫁給別人，湊合着過日子，我便控制不住的嫉妒。點點，我放不開你。”
他說：“點點，你願意和我一起萬劫不復嗎？”
他說：“便是你不願意，我也定要你與我一起萬劫不復了。”
霸道得令人咬牙切齒。可是她卻心軟得一塌糊塗。
*** ***
點點並沒有直接回答陽曦。她依舊有她的坎兒跨不過去。她永遠也忘不了少辛死的時候蒼白不甘的臉。她多麼想撫養自己的孩子長大啊！她永遠也忘不了城門外被一排排斬殺掉的老弱婦孺，那些血流成河的場景，就像噩夢植入她的腦海，一夜夜揮之不去。
她害怕，害怕佛說的因果。
直到那天。
那天早上陽曦與她提過回十幽教的事。點點含含糊糊的拒絕了。晚上方一入夜，關南府內又遭刺客了。只是這次，刺客殺的不是陽曦，他要殺洛點點。
彼時點點正在院子裡摘着紅梅。將一朵朵花細細擺在籃子裡，想明日用它來泡酒。忽聽一陣破空聲自身後襲來。
來來回回好歹也被刺殺了幾次。點點聽到這聲音雖然沒有陽曦躲得那樣精準，但好歹也知道就地抱頭一滾。躲開了那人的第一次攻擊。籃子裡的紅梅灑了一地，留下一地幽香。
刺客永遠是一襲不變的黑衣蒙面。永遠是面無表情的失手後繼續砍殺。
又是一劍劈來，點點連滾帶爬往門外跑，甫一開門，陽曦手裡正拎着一盅不知是什麼的東西笑眯眯的向她走來。見她開門，笑意更甚。
“救命！”
陽曦眼眸微微一眯，急速向點點奔來，空手與那刺客過了兩招。陽曦摟住點點的腰一個旋轉安然落在角落。
“沒事吧？”
“嗯……小心！”點點驚呼，卻已來不及。
那刺客本是朝着陽曦的背影刺來，點點下意識的便要替他擋去，不料陽曦手腕一用力硬生生將她拉回自己懷中已背脊生生捱了這一劍。
鮮血頓時散漫開來。
外面的影衛聽到動靜立即趕了進來，刺客一見形勢不對，轉身便跑了。影衛皆緊追而去。
點點伸手到眼前一看，血紅血紅的染了滿手。她駭得話都說不出來，記憶中少辛蒼白而不甘的臉似乎與陽曦重合。
他會不會死掉……再也睜不開眼？
“點點，可有受傷。”
“沒……沒有。”一點都沒有，他卻滿背的鮮血。那一劍定是劃得他背上皮翻肉卷。明明將她護得好好的，明明自己都傷得那麼重了，還在關心她。
“夏陽曦，你到底怎麼了？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啊！你是生了什麼病，會糊塗得這麼嚴重！”點點怔怔的說着，眼眶已經泛紅。
“點點你始終不信我。”說着，他身子一沉，將全部重量都依在了點點身上。點點頓時嚇得呆住。
“夏陽曦，陽曦？陽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