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後院打掃出來的垃圾全部清掃乾淨，大家便開始忙活晚飯的事情。
早上的時候，陳陽讓四叔從縣城買了不少好吃的東西回來，所以今天又是美味的一天。
牛肉、蝦子、大田螺、花甲......
這些菜在紅木鎮上都買不到，所以對於老人孩子們來說，都算是新鮮奢侈的菜。
看着四叔跟陳陽將這些美味一盤盤端上桌子，大傢伙都直冒口水。
特別是幾個小鍋蓋頭們，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看見嘉嘉假裝坐在桌子旁邊把玩筷子，實則雙目死死盯着大田螺看，陳陽就笑道：“嘉嘉，我跟你說個秘密。”
“啊？秘密？”嘉嘉猛然擡頭看着陳陽哥哥。
陳陽點頭，鄭重而小聲的說道：“我跟你說啊，如果吃飯之前不洗手的話，以後肚子裡面就會長出很多很多蟲子，白白的，長長的。等你睡覺的時候，它們就會從你的肚皮裡面鑽出來。但是，你不知道，因爲，它們從你的肚子裡鑽出來之後，就會覺得很冷，然後就又會從你的鼻孔這樣，慢慢的，慢慢的鑽到你的肚子裡。”
陳陽一邊說，一邊用兩隻筷子在嘉嘉面前比劃，讓筷子忽左忽右的從她的肚皮處往上游走，直到幾乎要插入鼻孔裡。
嘉嘉瞬間汗毛直立，扔了筷子，就去洗手。
旁邊的幾個小鍋蓋頭們其實也聽到了陳陽哥哥的話。他們一開始是裝出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可等陳陽哥哥去端菜的時候，還是會爭着搶着去洗手。
看到鍋蓋頭們在水盆旁邊玩得樂呵，二奶奶就笑道：“奇怪了，最近俊光俊輝好像一下子懂事了很多一樣。”
“怎麼了？”三奶奶原本看着電視，聞言後扭頭問道。
“最近他們兩兄弟，天天早上天一亮就起牀燒火燒水，就跟換了個人一樣。”
“哦？真的假的？”三奶奶有些羨慕的看着院子裡的俊光俊輝，然後再看自家那兩個圓滾滾的雙胞胎，說道，“怎麼這麼懂事呀，我們家曉美曉好每天早上不掀被子都不起牀。”
真是飯是別人家的香，娃是別人家的好。
雖然都姓陳，可這娃與娃之間的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
三爺爺看着自家的兩個‘水桶’，深感任重道遠：“從明天起，咱們也不給他們做飯了，讓他們自己起牀做。不能再慣着他們了。”
“我們家俊光俊輝是自願起牀做早飯的。”二奶奶笑道，“我們都沒讓他們起牀做。他們第一天起牀做飯的時候，我還說，你們這麼小，長身體，要多睡，可他們卻說，自己睡夠了，以後要天天早上起牀做飯呢。”
這事二奶奶其實已經跟周圍的鄰居們反反覆覆說了好多遍了，可每次一說，她臉上總還是能洋溢着溫暖的幸福。
老人家的快樂就是這麼簡單啊。
兒孫的一點點孝心，都能溫暖他們一輩子呢。
“陳嘉，你聽到沒有？”四奶奶朝嘉嘉喝道，“以後要向哥哥們學習，要早點起牀，不要求你做飯，你就是早點起牀自己洗自己的‘牛皮’就好了。”
牛皮，在本地，除了指小孩子很頑皮之外，有時候也指小孩子的衣服。
因爲小孩子們總是在田地裡玩耍，身上的衣服就跟在泥窪裡打滾的牛皮一樣髒，所以大人們有時候就會把他們的衣服說成是牛皮。
嘉嘉跟曉美曉好怨懟的看着俊光俊輝......
都怪你們兩個馬屁精，這下把我們都給連累了。
那眼神，就好像在看他們班上的學霸一樣。每次下課了，老師忘記佈置作業的時候，班上的學霸總是會說一句：老師，你忘記佈置作業了！
千古奇恨！
陳陽把最後一個菜放在桌面上，朝一臉幸福的二奶奶說道：“二奶奶，既然俊光俊輝這麼懂事，那要不，大後天，我跟四叔帶他們兩個一起去市裡玩一天唄，你放心不？”
“啊！放心放心。”俊光俊輝興奮的叫着，一邊把溼漉漉的手掌與身上的衣服摩擦，一邊跑到陳陽哥哥旁邊，縱身一躍，一人勾住他一邊肩膀，雙腳蜷縮，像個掛件似的掛他身上。
陳陽紋絲不動的站立在原地，笑呵呵的說道：“拜託你們兩個別這麼激動行嗎？你們爺爺奶奶還沒答應呢。”
俊光俊輝聞言，立即從他身上下來，又跑到二奶奶身邊。
俊光好歹也是個大哥哥了，不能撒嬌。所以，這活得交給俊輝來做。
俊輝一把撲在瘦弱的奶奶懷裡，三連叫：“奶奶，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
“奶奶，我也想去。”俊光只是蹲在一旁，看着奶奶，很是認真的說道，“我跟俊輝還沒去過市裡呢。”
說出來可能有點丟人，他都是個初中生了，居然還沒去過市區。
班上好多同學都去過市區，而他恰好是那一小撮沒去過市區的人裡的一份子。
二奶奶推開俊輝，笑話道：“這麼大的人了還撒嬌，不害臊嗎？”
她看向二爺爺，徵求二爺爺的意見：“讓他們去不。”
“去就去唄。”二爺爺倒是開明，“反正老四跟小陽都去，不怕，但是......”
二爺爺盯着俊光俊輝，很是嚴肅的說道：“但是，你們兩個給我聽好了，要一步不離的跟着四叔跟大哥，知道沒有？”
“遵命。”兩小傢伙立即站直身體，舉起手，有模有樣的敬了個禮。
如此一來，另外三個鍋蓋頭不樂意了。
憑啥帶那兩個馬屁精去，不帶他們去？
嘉嘉率先跑到四爺爺懷裡，很是委屈的憋着聲音說道：“爺爺~爺爺~我也要去......”
小眼巴巴的樣子，聲音細細的，真是一改往時的彪悍。跟牛皮強打架，把牛皮強撓成花臉的，是這個嘉嘉嗎？
雙胞胎見狀，也立即效仿嘉嘉，一人鑽三爺爺懷裡，一人鑽三奶奶懷裡，都嚷嚷着要一起去市區。
市區，對於他們而言，估計就相當於西遊記裡的天庭跟還珠格格里的大皇宮吧。
那一定是人人嚮往，卻又不是人人能輕易到達的地方。
可爲什麼陳陽哥哥要帶那兩個馬屁精去，卻不帶他們去？
見三個小傢伙委屈巴巴的樣子，陳陽笑道：“嘉嘉，曉美，曉好，你們都還太小了，不能去那麼遠的地方，不然的話，爺爺奶奶會擔心你們的，知道嗎？”
“那俊輝哥哥也才比我大一歲啊。”曉好不平的叫道，“他是男孩子，我也是男孩子，爲什麼他可以去，我就不能去？。”
都怪姐姐，爲什麼是個雙胞胎姐姐，如果是個雙胞胎哥哥，那他也就不會長這麼好看，大家也就不會把他當成女孩子了。
這張臉，我不要了！我想去市區！
陳陽笑道：“曉好，這不是男孩不男孩的問題，而是陳陽哥哥一次最多隻能帶兩個人去，如果一下子把你們全帶去了，我怕我會看不住你們。而且，你們想啊，要是爺爺奶奶一天都看不到你們的話，他們該多擔心，是不是？”
曉好擡頭看着瘦巴巴的爺爺，猶豫了。
如果他去市區的話，爺爺就會一整天都看不到他。
往常，他就是消失半個小時，爺爺都會滿村子去找他。如果他消失一天的話，那爺爺不得瘋了似的找他？
他想了想，說道：“那好吧，我不去了。”
曉好說不去了，曉美也想通了：“那我也不去了，大城市裡那麼多人了，到處都是人，一人放一個臭屁，那每一次呼吸，吸進去的都是別人放出來的屁，咦惹，太噁心了，我不去了。”
嘉嘉：......
俊光俊輝：......
三個小傢伙雖然嘴上說不想去了，但心裡還是很想去的。
俊光給三個小傢伙示意了一個眼神，然後把他們帶入後院，悄悄說道：“你們放心，哥我有錢，等我到了市裡，我就給你們帶好吃的東西回來。”
說罷，還朝三個小傢伙示意，讓他們不要到處宣揚這件事。
嘉嘉小聲的問道：“哥哥，那我可以要兩個棒棒糖嗎？”
大城市裡的棒棒糖，肯定比鄉下的棒棒糖甜。
俊光點頭：“沒問題，給嘉嘉妹妹買兩個棒棒糖，曉美曉好，你們要什麼？”
“嗯......”曉美想了想，說道，“我想要一根冰棒。”
“不行的。”俊輝小聲道，“冰棒會融化。”
“那，那就買一個大果凍，很大的那種。”她合起兩隻手，用拇指食指拼成一個圓形，“這麼大那種。”
“沒問題。”俊光慷慨道，“還有你呢，曉好，你要什麼？”
“不許要跟我一樣的東西。”沒等曉好開口，曉美就先掐斷了他的念頭。
“啊？”曉好爲難的抓了抓腦瓜子，“那，那我要兩個果凍好了。”
曉美氣呼呼的瞪着他：“都說了不許跟我要一樣的東西。”
“哪裡一樣了？你要一個果凍，我要兩個果凍，哪裡一樣了嘛。”曉好辯道。
“可是，咱們沒那麼多錢啊。”俊輝扯了扯哥哥的衣服，“咱們總共就十多塊錢，全給他們買了好吃的，那咱們買什麼？”
“哎呀，咱們是哥哥嘛。”俊光一臉自豪的說道，“當然要先滿足弟弟妹妹的願望啦，如果買了他們的東西，還有錢剩下的話，我就給你買。”
“嗯嗯。”俊輝急忙點頭，生怕哥哥反悔，“那我要辣條。”
“記住，這是咱們的秘密，不能讓大人們知道。”俊光提醒道。
“嗯嗯，放心吧，我們不會說的！”
於是，夜裡的時候，五個小傢伙們就懷揣着自己簡單又美好的小心願入夢了。
俊光想照顧到所有弟弟妹妹們的小心願。
俊輝想讓十幾塊錢有所剩餘，好讓自己也能分到一點好處。
另外三個小傢伙則是不停的在夢裡唸叨着，希望俊光哥哥千萬不要忘了答應他們的事情，一定，一定不能忘記啊！
好吧！
流星眨着眼睛，從幽藍的天空中劃下......
早上，看着乾淨整潔的後院，陳陽覺得，現在已經是萬事俱備，就差山胡椒了。
他趁着小乾還沒有睡醒，先用剪刀從大紅紙上裁下一張四四方方的紅紙，然後用中性筆在上面寫下：
【收山胡椒
五元錢一斤。
要求：沒有葉子、沒有樹枝、沒有果梗、沒有雜質、必須撿得乾乾淨淨，只留下果子。
收購人陳陽，電話號碼：13217841***。】
寫好之後，先用自己的山寨手機給收購告示拍了一張照片，然後發到白石村的微信羣裡，之後再把大紅紙粘貼出去。
回到家裡時，小乾這個小懶蟲還在牀上睡得香香的呢。
陳陽便趁着這會兒功夫，趕緊先填飽肚子，又把房子裡裡外外再打掃一遍，之後等四叔回來了，就把小乾交給四叔照顧。
他則把四叔新買回來的玻璃罐以及食品級塑料水桶跟新的竹扁子清洗一遍。
這些玻璃罐也是一斤裝的玻璃罐，不過都沒有標籤，但由於網購的玻璃罐還沒到，所以暫時只能先用着這些。
把東西洗乾淨，然後就把院子裡的竈臺拆了，全部移到後院的大棚裡。
而在他幹活期間，村裡的微信羣爆炸了。
五塊錢一斤的山胡椒？
大家都以爲陳陽寫錯了，紛紛艾特他，問他真假。
陳陽很有耐心的回覆道：“當然是真的，但是，上面的要求也寫得很清楚啊，我只收那個小果子，連果柄都不要。”
“那也是天價了呀。”
“對啊，五塊錢一斤可不便宜了，都比松油貴了。”
“如果一天能摘二十斤的話，就是一百塊錢，四十斤就是兩百了？？？？”
“握草，這麼好？”
“我都想回家摘山胡椒了。”
“我在這個廠裡，累死累活，每天加班不斷，一個月也就三千塊錢不到。”
“我也是，我這裡的加班費才12塊錢一個小時，太坑了。”
“怎麼這麼少，不是說，加班費一般都是十六七塊錢嗎？”
“那是大廠子吧，我們這種小廠子，老闆說多少就多少，嫌少就滾。”
“那爲什麼不滾。”
“壓着一個月工資呢。”
“在外面混太特麼憋屈了，還真不如回家摘山胡椒。”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不要忘了，山胡椒也就這一兩個月時間而已，過了這段時間，就沒有了。”
“沒有就沒有唄，按照這個價格，一天摘一百斤，那就五百塊錢了，兩個月摘五十天的話，那就是兩萬五了。我靠，這比進工廠划算多了。”
“重點是，你一天能摘到一百斤！！！”
“我媽她們進山摘山胡椒，最最最走運的時候，一天頂多可以摘五十斤，就你這樣子的，估計二十斤都難。”
“別這麼打擊人.......”
“老老實實上班吧，別總是三心二意的了，多攢點錢，不要剛發工資沒幾天就全花光了，你們這些人一個個的也老大不小了，是該爲自己以後的人生打算了。”說這話的是村長盧文興。
“村長說的對。”一個阿姨發了一個鼓掌的照片出來之後，接着說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太不懂得過日子了，我看到你們有些人一個月的工資才兩千多，可一發工資，就裝老闆，去什麼KFC裡唱歌喝酒。”
“是KTV......”
“是什麼不重要。”盧文興道，“重點是，你看看你們這幫年輕人，老一點的都三十好幾上四十了吧，年輕一點的，也二十五六快三十了，女孩子我就不說了，倒是你們這些男的，還天天KTV宵夜攤，不是喝酒就是嫖@娼！”
沒人說話了。
也許，他們一個個的都對村長的說教顯得有些不耐煩，就全都關了手機侃大山去了吧。
陳陽卻看着手機，始終沒有離開過這個羣的聊天界面。
村長繼續說道：“咱們村在大山裡，一窮二白的，要政策補助，沒有。要什麼好的資源，也沒有。整個村子，就指望着你們這些年輕人去創造呢。你們不是富二代，也不是白領精英，一個個的都只是拿着兩三千的工資，該節約的時候就節約一下吧，不要太浪費了。”
“是啊。”剛剛那個阿姨也說道：“我們這些老東西都五十多六十歲了，還年年離開村子來外省找松林採松脂，一年到頭，累得像狗，穿得像乞丐，好吃的不敢吃，好玩的不敢玩，就是想多攢點錢建房子，買小車，娶兒媳。你們要懂事啊，不然的話，再過幾年，我們這些老骨頭幹不動了，就沒有幫你們這些年輕人了。”
所有年輕人都遁了，倒是年長一點的叔叔阿姨們一個個的都冒了出來。
他們大部分不認識字，也不會打字，所以就只能用語音交流。
有些人說話的時候，身邊還傳來沙沙的風聲跟嘩嘩的水聲，像是在山裡走動。
有些人則氣喘吁吁的，並時不時傳來鐵器滑動樹皮的嘯嘯聲。
在白石村，雖然大部分村民都種有松樹，但因爲松樹的採脂年齡有限，再加上白石村山裡的地勢過於陡峭，村裡的老一輩人，就是目前年齡大約在四五十歲以上的中年人，百分之六十都是去外省租賃松林，用於採脂。
或者跟松脂收購站的老闆合作，由老闆完成租賃松林的工作，他們直接去採脂，所得的松脂賣得的價錢，與老闆三七分成。
老闆三，採脂農七。
就比如說陳陽的五叔，也就是陳四亮的弟弟陳五亮，今年就去外省跟收購站的老闆定了一千八百棵松樹。
一千八百棵樹一年下來大約能產出一萬二千斤松油。
按照今年的松脂價格，一斤松脂三塊八毛錢，一萬二千斤就是四萬五千六百元RMB。
跟老闆分成之後，五叔能得三萬二百元左右。
如果這三萬二百元能全部帶回家的話，那也算是不錯。可惜的是，還要從這三萬二百元裡除去往返的車費、袋子錢、挑工錢，以及各種生活費跟雜七雜八的費用。
如此一來，三萬多元，回到家裡，也就剩下兩萬多左右。
五叔跟五嬸一起去的外省，兩人打拼一年，大概能掙將近四萬塊錢。
四萬塊錢對於一些白領來說，大概就是一個月的工資吧。
但對於五叔五嬸這樣的中年人來說，卻是夫妻兩人起早貪黑忙了一年的收入。
兩人的孩子養在五嬸孃家。因爲五嬸孃家就在鎮附近的村子裡，上學方便，接送也方便，再加上五嬸的父母比較年輕些，能照顧得到，所以就把兩小子從白石村送回了孃家。
不過，等兩人冬天回來之後，還是會把兩個小帥哥從孃家接回來。然後等到來年要開學了，又才送去。
年年如此。
像五叔五嬸這樣長年奔波在異地他鄉的夫妻，正是白石村大部分夫妻的真實寫照。
不管他們是去打工也好，是去採松脂也罷，再辛苦，再累，也無非就是想要讓自己的家人過得好一點。
特別是像剛剛羣裡說話的那位阿姨，五十多歲了，頭髮都稀疏蒼白了，卻還是不服老的遊走在松林中，其目的，不就是想多賺錢好幫年近三十的兒子娶媳婦嘛。
可是啊，在這一批二十五至三十五歲且尚未成家的年輕人心裡，總是自認爲自己仍舊年輕，父母仍舊健碩，於是就盲目的自信，盲目的揮霍青春，殊不知，時間它溜得飛快。
也許眨眼之間，父母就走不動道了。
雖然心裡頗爲感慨，但陳陽對於這些事情無能爲力。
他既沒有村長的威望，也沒有富豪的實力，所以只能儘量把山胡椒的價格擡高一些，好爲堅守在村裡的老人們謀取更多福利。
至於那些跟他年紀一般大，卻不知道如何珍惜父母的年輕人們，那就隨他們去吧。
時光終究會教給他們一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