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這聽起來怎麼不像真的?”四奶奶表示強烈懷疑。
劉秀蓮掏出手機,打開一個微信羣,然後點擊一個視頻,遞給四奶奶:“你看,他還跪在那個女人面前認錯呢。視頻都被髮到羣裡了。”
“嘖嘖,真是沒想到啊。”四奶奶看着手機屏幕了瘦了一大截的胖子民,很是唏噓,“真是沒想到,以前那麼拽的一個人現在說變就變了,這感覺就好像聽說狗突然不吃屎了一樣。”
“是啊,以前胖子民多牛逼啊。跟其他村的收購點聯合壓低山胡椒的收購價格,還經常對人指手畫腳的,看起來就跟個土皇帝一樣,誰能想到他會有今天?”
“看來他那天是被小陽給嚇破膽了,不然的話,也不會這麼快就發生轉變。”
“嗯,多虧小陽,不然咱們還得繼續被他坑騙。”
“所以說,做人不能做昧良心的事情,要踏踏實實才行。”
“唉,踏實有踏實的好。可耍滑頭也有耍滑頭的好。”四奶奶又嘆氣了,“這胖子民現在雖然誠心改過了,可他這十幾年來耍滑頭賺了不少錢呢。再看看咱們,老老實實辛辛苦苦一輩子,也沒攢幾個錢。到老了,還得爬山涉水的摘山胡椒賣,從山裡出來的時候,看起來就跟個乞丐一樣。”
四奶奶這話算是說到大家心裡去了。
在場的每個人哪個不是老老實實幹活的人?
可就因爲太老實了,這一輩子都沒能賺到錢,只能圖個溫飽。
而那些耍滑頭的呢?別人早就富起來了。
一時間,大家都有些憤慨跟無奈。
陳陽見氣氛有些沉重,便說道:“哎呀,你們不就是想多摘點山胡椒嘛,這還不容易嗎?”
衆人不解的看着他。
陳陽繼續說道:“這樣吧,你們都把自己的電話留給我,等我今晚上有空了,我就給你們一一打電話,告訴你們明天去哪裡摘山胡椒,你們看怎麼樣?”
“啊?”四奶奶想起來了,之前陳陽就說過,他知道山裡什麼地方長有山胡椒。當時問他哪裡,他卻說他說不上來,只有到了山裡才知道。
怎麼現在又說得上來了?
陳陽見四奶奶一臉懷疑的看着自己,便笑道:“你們不用想太多,反正能摘到山胡椒賣錢就行了,你們說是不是?”
“是這麼個道理沒錯,可你怎麼會知道哪裡有山胡椒呢?”劉秀蓮不解的問道,“萬一,我是說萬一,我們按照你的指點去找山胡椒,結果沒找到的話,那不就白忙活了嘛。”
“反正你們在山裡瞎晃悠也是晃悠。”陳陽道,“那不如試試我的辦法,如果按照我說的路線去走,能摘到山胡椒的話,那就最好了,如果不能的話,那你們反正都在山裡,也肯定能憑着自己的本事找到一些山胡椒的嘛。反正山裡的山胡椒它又不會走,對吧。”
衆人商議一番,覺得頗有道理,便紛紛把自己的電話號碼留下來。
雖然大部分都是老年人,但因爲子女長年在外打工,所以就算沒有智能手機,但那種聲音奇大按鍵很寬的老年人手機還是會人手一個。
送走衆人後,陳陽合計了一下今天收入的山胡椒數量。
合計之後,他不免嘆了一口氣。
四叔問道:“小陽,你嘆什麼氣?”
陳陽指着小本子上的數字,有些無奈的說道:“今天進山摘山胡椒的人數比昨天多了俊光俊輝,可是,這山胡椒的總重量卻比昨天還少了三十斤。難怪剛剛她們說山胡椒越來越難找了呢。”
“可不是嘛。”四叔抱着小乾站在一旁說道,“天氣越來越幹,人進山幹活就越來越辛苦。找到的山胡椒肯定也會一天比一條少。”
“唉,這鬼天氣,澇的時候澇死,旱的時候又旱死。”
“估計要到農曆九月底才能下雨了。”
現在陽曆九月都還沒到呢......
吃了晚飯後,四叔到後院去製作昨天傍晚收入的山胡椒,而陳陽則在堂屋裡照顧小乾,順便用意識進入山林裡尋找山胡椒。
山胡椒雖然不像檵木一樣長得到處都是,但數量也絕對不容小覷。
因此,在陳陽的地毯式搜索裡,光是一個山頭就能找到上百棵碩果累累的山胡椒樹。
這還不包括那些不掛果的跟掛果少的呢。
他把這些山胡椒樹分成十多份,然後一一給傍晚留下電話的奶奶阿姨們打去電話,並指點她們明天去哪座山找,從哪條小路進去,然後走到第幾個路口的時候注意往上看或者往下看,在某棵杉樹或者松樹旁邊有一棵掛果不少於七八斤的山胡椒樹......
原本,衆人都以爲陳陽傍晚的話只是開玩笑而已,卻不想,到了夜裡,他竟然真打來了電話。
這讓大家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他是開玩笑的,還是認真的?
爲了驗證陳陽的話的真假,明天早上按照他給的線路走一遍就知道了。
陳陽跟盧文恩結束通話之後,有些猶豫要不要也指點一下盧夏花。
說句實在話,盧夏花這個人在他心裡的形象有些崩塌。
因爲那天他可是親眼看到盧夏花對她妹妹三花動用暴力的。
這種人最可怕了,自己稍有不順心的事情就把脾氣發泄在小孩子身上。他是打從心底裡瞧不起這種行爲的。
雖然那是盧夏花自己家的事情,但他還是看不過眼。
所以,稍作猶豫之後,看了一眼本子上的最後一個電話號碼,陳陽選擇關掉手機,然後陪着小乾一起睡大覺。
而夏花卻一直坐在院子裡等陳陽的電話。
但是,等到了十點鐘,已經哈欠連連了,卻依然沒有等到。
她一次次拿起手機,一次次點亮屏幕,一次次以爲其實電話打來了,只是自己沒有聽到而已。於是她又一次次努力的按壓增加音量的按鍵,把聲音開到最大了還在按。
山裡的風到了十點鐘就有些涼了。
這是一種很舒適的涼爽。
但是夏花並沒有感覺到舒適。
她只感覺到疲憊與無力。
她在不停的猜測,爲什麼明明說好會打電話來的陳陽結果又沒打來。
是忘了她?還是刻意不給她打?
陳陽說要給大家指點尋找山胡椒的路線時,大部分人都有些不敢相信,可夏花是相信的。
因爲她覺得,像陳陽這樣有本事的人應該不會騙她們這些生活在最底層的螻蟻。
可是,爲什麼就是沒有打電話給她呢?
是因爲那些流言嗎?
想到這裡,夏花不禁擡頭看向那輪皎潔的明月。
明月高高掛在夜空之中,彷彿也在看着她。
在她身後是一棟只有一層樓的水泥樓房。
房子建造於她十四歲那年。家裡原本住着的老宅子已經倒塌了一半,變成了徹徹底底的危房,是絕對不能再住人了。
所以那一年,父母四處借錢,建了新房子。
在父母的努力下,新房子建好了,可他們家也背了一身債。
爲了儘早還清債務,在夏花十五歲那年開春,母親決定撇下五個孩子跟隨父親一起去外省採松脂。
夏花作爲老大,自願停掉學業,留在家裡照顧弟弟妹妹們。
如果她堅持要去學校,想必父母們也不會反對。可夏花很清楚的是,如果她不肩負起照顧弟弟妹妹們的重任,家裡欠下的債務可能會把一家人壓垮。
等弟弟妹妹們稍微大些的時候,家裡的開支只會有增無減,如果母親不能跟隨父親一起去外省採松脂,那要麼是這個家垮下,要麼就是父親倒下。
因此,思量之後,夏花主動提出了放棄學業,留在家裡照顧弟弟妹妹們的決定。
如此,在她十五歲那年開春,母親就跟着父親一起去了外省。
而她,也從那個春天開始肩負起照顧弟弟妹妹們的擔子。
殊不知,那個時候,她自己都只是個孩子。
孩子照顧孩子,總會有疏漏的時候。
有一天晚上,夏花發現弟弟不對勁,摸了額頭才發現,當時僅有五歲左右的弟弟已經燒得渾身滾燙。
可偏不湊巧的是,那個晚上,天空下起了瓢潑大雨,就連村裡一向安靜乖巧的小河也在那一夜肆虐的狂吼着,猶如猛獸一般,不停的吞噬河道兩岸的荒草。
夏花在發現弟弟高燒之後,不敢怠慢,急忙燒熱水,兌涼水,然後給弟弟擦拭身體,幫他物理降溫。
發現擦拭沒法降溫,又給弟弟洗了個溫水澡。
洗澡那會兒摸着額頭是不燙了,可從澡盆裡出來沒十分鐘,又熱起來了。
如此,夏花又給弟弟餵了布洛芬。想着吃了藥,燒很快就會降下去。
可往時吃一點就會好的退燒藥在這次失了功效,非但沒有把體溫降下去,隨着時間的推移,弟弟的額頭反而越來越燙。
甚至是,弟弟的整個身體都已經被燒得一片通紅。
夏花想打電話給爸爸媽媽,可狂風暴雨中斷了村裡的通訊信號。
如果想送弟弟去打針,她必須求助他人。
於是,吩咐三花照顧弟弟之後,她便打了一把破傘往漆黑的雨夜中奔去。
可剛跑出院子,她便停下了。
站在暴雨之中,她絕望的看着遠處的燈火,淚水跟着暴雨一齊涌下,分不清哪些是水,哪些是淚。
雖然她才十五歲,可她知道,這個世界對女性並不友好。
她害怕,她絕望,她覺得自己沒用。
因爲在這個危急關頭,她不知道自己能找誰幫忙。
現在留在村裡的人大致分爲三種:年邁的老人、年幼的孩子、心術不正的懶漢。
也許她概括的不全面,但她所遭受的事情告訴她,事實就是這樣。
她能去找誰?老人跟小孩顯然幫不到她。
難道她要去找那些懶漢嗎?
不,就算是死,她也絕對不會再去跟那些懶漢說一句話。
她擡頭看天,天上沒有神仙,只有下不停的暴雨。
她扭頭看向村口的方向,距離她最近的衛生院有十幾二十公里。
但是,新屋村有鄉村醫生!
她沒有一絲猶豫,立即轉身跑回屋子裡,扔了雨傘,用揹帶將弟弟背到背上,然後再套上一件雨衣,把弟弟嚴嚴實實的套在雨衣下面。
她扭頭用鋒芒四射的眼睛看着一臉驚懼的妹妹們,十分堅決的叮囑道:“我帶弟弟去打針,你們在家裡呆着,不管是誰叫你們開門,都不許開,聽到沒有?”
外面的狂風暴雨之聲很大,但她的聲音也很大。
“嗯。”三個妹妹一齊點頭。
她又從地上拿起一把砍柴刀,放在門後面,然後指着砍柴刀說道:“如果有男人硬要闖進來,你們就拿刀砍死他,知道沒有?”
三個妹妹被姐姐的話嚇了一跳,彼此看了看,都有些害怕。
四花五花哭了:“姐姐,我想跟着你一起去。”
“不行!”夏花毫不猶豫的拒絕,“你們必須留在家裡,外面下着大雨,連小河都發洪澇了,路上可能會遇到滑坡,很危險,你們留在家裡,只要房子沒着火,沒被水淹,你們就不要離開房子,老老實實的給我呆着,不管誰叫門,你們都不要應。”
說罷,她沒等三個妹妹答應,就急忙打着破雨傘往黑夜奔去。
她不會騎小毛驢,所以幾公里的山路全靠走。
而且,背上還得揹着弟弟。
雖然很艱難,但她沒有一絲懈怠,幾乎全程都在小跑。
可等她耗時半個多小時,重重往前摔了兩跤,好不容易到了新屋村,找到鄉村醫生家的時候,卻還是連續拍了將近半小時的門,才把四十多歲的女村醫從舒適的被窩裡喊起來。
女村醫打開門的時候,看到頭髮溼漉漉亂糟糟,渾身髒兮兮的她時,先是被嚇了一跳,然後才略顯不耐煩的問道:“你幹什麼?”
“我弟弟發高燒了,很燙很燙,我給他洗了澡,吃了藥都沒有效果。求求你,救救他。”她扁着嘴巴,大眼睛裡已經溢滿了淚水。
她都十五歲了,本來不應該哭的,而是應該像個十五歲的大人那樣,用很堅定的表情語氣告訴醫生,我是帶我弟弟來打針的,麻煩你動作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