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愛,那麼恨
洛明凱像往常一樣在下班後準備離開,他剛從椅子上站起來,辦公室的門就被人敲了幾下,他喊了進來之後,就看到抱着一份文件進來的夏念意,她的臉上似乎有失落的神情,但很快就壓抑住,隨即向他彙報着文件上的內容。
洛明凱坐下,認真聽了一會兒,隨即開口,“這並不是重要文件。”指出她並不用在已經下班了的時間再向他彙報,完全可以第二天再向他傳達,他知道的這些,夏念意自然也清楚,清楚了還這麼做,那便是有意爲之了。
夏念意將已經打開的那份文件重新合攏,“嗯,不重要,我是故意來讓你留下,不讓你那麼早離開的。”
洛明凱聽得眉頭微微抖了一下,卻沒有發脾氣,只是專注的看着她。他並不是一個只聽了前言,立即就給人定罪的人,他從來都喜歡把前因後果全程瞭解後,再去定義這事件。
夏念意放下文件,深呼吸了一下,“我們已經多久沒有單獨在一起了?”她直接說出自己心中所想,看到洛明凱臉上那完全迷惑的神情,更是感到心酸,“你不清楚,是不是?你完全不知道我這半個多月來是如何過的,我以爲你有着自己的想法,也不敢打擾,但我真的忍不住了。”
她的眼睛微微發紅,洛明凱突然就想起那一年冬天,他還在參加一門考試,她就等在外面,他交了卷子後出來,看到她的眼睛微微發紅,她因爲等得太久,腿太過痠麻,站起時不小心碰到了花壇,膝蓋紅了一大片。那時他看着這個一心爲着自己的女孩,想着有一天,他一定要給她想要的幸福。
心就那麼軟了軟,他嘆了嘆,站起身向她走過來,“是我不對。”
夏念意卻搖了搖頭,“你這段時間是不是一直陪着她?”
洛明凱想要否認,卻否認不了,只能淡淡開口,“她被她父母接了過去,她的父母每天都把我的所有行爲研究一番,你說我該怎麼做?”
“所以你就應該去討好她討好她的父母嗎?”夏念意不解的搖着頭,“你這樣的行爲和討好他們一家人有什麼區別?去討好你仇家的女兒,然後還討好你的仇家,別說你是被逼的……”
洛明凱的心沉了沉,再沉了沉,他很想去否認夏念意說的一切,但他能夠否認嗎,可以否認嗎?他所做的一切,不是正如夏念意所說的那樣嗎?他每天對沐涼西呵護備至,對沐正源的指責也當做未聞,當樑芹對他進行勸說時,他也只是點點頭。他這段時間的生活,不是就是在做一個合格的丈夫,一個合格的女婿嗎?這麼可笑的行爲,他還談什麼報復?
他的臉色也跟着沉了下來,眼神也冷了冷。夏念意以爲他生氣了,後悔說出了剛纔的那句話,想收回卻也不可能,只是一把將洛明凱抱住,“你別生我的氣,我就是害怕你離開我,害怕你離我越來越遠,我害怕……”
洛明凱站着沒有動,他心口的某個地方,被那麼敲了一下,突然讓他從某一種沉迷中醒悟過來。
夏念意卻在他懷裡低低的哭泣起來,“你別生我的氣,我就是昨天做了一個夢,所以難受。我夢到你和沐涼西有了一個孩子,你爲了那個孩子願意放下一切仇恨,然後你們一家三口幸福快樂的生活,而我只能遠遠的看着,看着你們幸福,什麼都做不了……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會那樣。”
洛明凱閉了閉眼,“不會,永遠也不會那樣。”
孩子?他突然就想起了在病房裡看到老四和小嘉的那一幕,他竟然會冒出一個念頭——他與沐涼西的孩子,這種想法簡直不可饒恕。沐涼西是沐正源的女兒,沐正源是害死他父母的罪魁禍首,他怎麼能那麼不孝,和仇人的女兒在一起,不可能,他絕對不允許自己那麼做。
洛明凱,你不能忘記你是誰,不能忘記發生在你親人身上的那些悲劇。
洛明凱與沐涼西有一個孩子,然後他們一家三口幸福的生活,洛明凱還得對沐正源與樑芹照顧有加,如果這一切真會發生,纔是最大的悲劇。
那洛明凱,這段時間以來你究竟在做什麼?你可以去騙別人是因爲沐正源這段時間故意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觀察,可你的心呢,你真的是介意那些嗎?如果你真介意,完全可以不回去,不聽從他們的任何安排,爲什麼你要處處忍讓?
太可笑了,你究竟都在做些什麼?
洛明凱定了定神,“我知道我在做什麼,你別擔心,早點回去休息吧!”
洛明凱說完,便將懷裡的夏念意推了出來,然後他自己離開。
他並未開着車去沐家,而是直接把車開到了墓園。那裡有他所有的親人,他的父母,他的妹妹,還有他的義父黃彬源。
天空飄起了零星的小雨,不大,卻如同鵝毛紛紛,細雨落到臉上,冷風一吹,冰冷切骨,他卻站在黃彬源的墓碑前,動也不動。
黃彬源躺在病牀上那張蠟黃的臉在他記憶裡揮之不去,黃彬源拉着他的手,告訴他,“你一定會爲你父母報仇,要記住他們受到怎麼樣的罪,一定要記住。”像是他這輩子必須完成的使命一般,他重重的點頭。
他被黃彬源收留並栽培,就是抱着一個信念,一定要爲自己的父母妹妹報仇,一定讓當初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人付出代價。這個信念一直支撐他到如今,前面已經倒下了兩個仇人,他不費吹灰之力,現在就只剩下沐家了,只要讓沐家倒臺,他便完成了今生的使命了。
這一條路,是他的使命,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擋,誰也不可以,誰也不行。
他恭敬的在黃彬源墓碑前磕了三個頭。
那一年,他跑出去和同學玩,因爲玩得太開心,而沒有接到別人打來的電話,當他拿出手機時,看到的是那一條黃色閃動的短信,告知他快點回去,他的父母妹妹全部葬身於煤氣中毒。
他跑回去,看到的就是三具屍體,從那天開始,閃動的短信便成爲他內心的夢魘,他討厭任何短信,從不看任何短信,所有的短信進入自己的手機後全部自動刪除……這是一種病,可他至今也沒有辦法恢復。
沒有人知道,那麼小的他,便日夜做着噩夢。夢到那一條象徵死亡的短信是如何在改變着自己的生活,從此他不再擁有愛自己的母親,不再擁有慈愛的父親,不再擁有可愛的妹妹,他什麼都沒有了,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了他自己。
當他一個人躺在牀上瑟瑟發抖時,只有他自己。他無數次看到自己母親的臉,自己父親的臉,還有妹妹的臉,他們彷彿在告訴這他,他們這輩子死不瞑目,他一定要爲他們報仇,讓那些逼得他們死去的人也嚐嚐那樣的滋味。
從那天開始,報仇,成爲他生命最重要的一部分。
洛明凱,你在猶豫什麼?你有什麼資格猶豫?你應該做的事,就是將沐氏整垮,然後以最高的姿態看着沐正源如何痛不欲生,這就是你需要做的事。
你爲了復仇,付出了太多的東西了,這就是你需要走的一條路,而你沒有資格去後退。
已經定好的軌道,沒有資格再去選擇。
雨落紛飛,飄在他的髮絲上,他從未這般堅定過。這一刻他知道,前方的路已經清晰無比,他只需要走下去就好。
洛明凱還是去到了沐家,只是他這次想接沐涼西回去,沐正源還是不肯。涼西的身體已經無礙,她聽到聲音,便從房間下來,看到洛明凱有些濡溼的頭髮,不由得心頭大罕,立即跑到洛明凱身邊,摸到他的衣服似乎也溼着,當下就斂了眉頭,“外面在下雨嗎?爲什麼不打傘?”
洛明凱搖搖頭,沒有說話。
涼西皺着眉頭,不認可的看着自己父親,“爸,女兒已經嫁給了這個男人,是他的人了,他來接我回我們的家,完全合情合理的。”
她用着撒嬌的語氣,沐正源自然不能生自己女兒的氣,“果然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
涼西捂着嘴笑,“所以媽媽纔會對你一心一意啊。”
被自己女兒這樣一堵,沐正源當下也不再說什麼了。
涼西勸了勸沐正源,又和自己母親說了幾句話,這纔跟着洛明凱回“玫瑰園”,只是才上車,涼西就應該感到他似乎不一樣了。
“公司出了什麼事嗎?”涼西猜測着。
他卻沒有給出什麼反應。
涼西微微一嘆,“那我們快點回去吧,你衣服都溼了,感冒了可怎麼辦。”
她擔心的話,讓他握着方向盤的手,沒來由的緊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