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錢還是要命,
這是一道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選擇題,尤其是當刀架在脖子上的時候。
殺人如麻,視人命如兒戲的強盜,刀劍加身也會雙腿打顫,往日的威風不再,只餘下面臨死亡的恐懼。
何寧不急,他相信,三個強盜中總有一個會鬆口。結果比他預料的好,長着兩撇小鬍子的強盜頭子很惜命,也相當有自知之明。那個胸口被何寧掏了一個洞的強盜卻不太走運,至死頑抗的後果,是被騎士一刀砍斷了脖子,結束了他的痛苦。
跟在強盜頭子身邊的女人很沉默,彷彿提線木偶,無論強盜頭子說什麼,她都會遵從照做。
受傷的騎士簡單處理過傷口,死去的強盜被留給了師傅動物,隊伍重新啓程,目的地卻不是荒城,而是強盜們藏寶的巖山。
荒漠中有爲數不少的巖山,在四百年前,這裡全部樹木繁茂植物蔥蘢的山林和草場,如今只餘下光禿禿的黑褐色岩石和附近的幾株枯木乾草。高大的巖山成爲食腐鳥和猛禽築巢的地方,還聚集了大量的灰雀。低矮遍佈縫隙的巖山則是毒蛇,蠍子和蜥蜴的樂園。還有一些沙鼠和沙貓也在巖山附近定居,沙鼠是爲了挖掘洞穴躲避風沙,沙貓大多是爲了尋找食物方便、
沙鼠,蛇,蠍子,蜥蜴,都在沙貓的食譜上。遇上成年的沙貓,巖蟒都要上西天。
對此,何寧有深刻的瞭解。
兩個強盜在前面帶路,他們的手腳都很自由,只是被收走了武器。
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黃沙上,烈日曬幹了他們臉上和手臂上的血跡,乾裂的血塊撕扯着肌膚。乾渴折磨着他們,每嚥下一口唾沫,都像是被刀劃過嗓子一樣疼。
咻——啪!
鞭子凌空甩下,沒有甩在強盜的身上,卻讓兩人同時一凜,強盜頭子腳一軟,險些跪在地上,被走在身邊的女人一把扶住。兩人對視,女人表情麻木,強盜頭子的眼中卻閃過一抹陰毒。
太陽炙烤着黃沙,氣溫越來越高,何寧拉緊了包在頭上的布巾,擰開水囊,自己喝了一口,餵過兩隻沙貓,剩下的全部倒進了綠蜥嘴裡。
綠蜥背後的凸起似乎又長大了些,可以察覺到它現在很不舒服,總想找地方蹭一蹭,樹幹,岩石,一概不挑。何寧問過它,是疼還是癢,綠蜥只是歪着大腦袋看他,嘶一聲,繼續蹭。不過癮,還在黃沙裡打了個滾,看得何寧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好在綠蜥的鱗甲夠厚,否則非得被它蹭脫皮不可。
但這也是個問題,若是真的長翅膀,厚實的鱗甲,極有可能讓綠蜥吃大苦頭。無論怎麼想,自己這兄弟都免不了要受一回罪。
水囊空了,何寧打了個響指,一股水流憑空出現。這樣的場景已經不會再引起騎士們的驚訝。按照何寧的話來說,再奇怪的事,見的次數多了,也就習慣了。
綠蜥正大口灌水,黑蜥走了過來,血紅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何寧。何寧沒說話,又是一個響指,一股清涼的水流直接灌進了黑蜥嘴裡。
黑蜥喝飽了,何寧拉下圍在臉上的布巾,看向穆狄,“需要水嗎?”
一個水囊遞到面前,何寧嘴角抽了抽,這位是越來越不客氣了。
一路行來,沒有遇到一支商隊或是牧民,也沒有一處綠洲,補充水源全部靠何寧。當他第一次給綠蜥澆水時,除了穆狄,其餘人一個不落的驚掉的下巴,有兩個騎士驚訝得鬆開了繮繩,差點滾下駱駝。天神節上的一幕,騎士們看到了,再加上眼前的一幕,對於何寧的身份,騎士們在心裡打上了更大的一個問號。
有何寧在的好處顯而易見,就算沒有綠洲,也不擔心會被渴死。
荒漠強盜爲何能在綠洲屢屢得手?南來北往的商隊,即便知道綠洲附近有強盜出沒,仍要鋌而走險,爲的不是其他,而是水源。貿然改變路線,遠離綠洲,的確能避開強盜,水和食物的補充卻會成爲更要命的問題。在荒漠裡,沒了水就沒了生存下去的機會。那個從荒城中逃出來,在水塘邊獲救的商人,不是一般的命大。
何寧將灌滿的水囊遞給穆狄,又轉頭看向騎士們,“誰的水囊空了?”
立刻有二十幾個水囊舉了起來,何寧示意他們擰開蓋子,天空中,幾道清澈透明的水流,形成一片反射五彩光芒的水幕,水珠飛濺,浸入黃沙,引來了附近的一小羣羚羊,後邊還跟着幾隻沙漠狼。
馬上有騎士拿起弓箭,僵持片刻,見動物沒有上前,又把弓箭放下了。生活在荒漠中的民族,敬奉強者爲王,但在沒有需要時,不會輕易獵殺動物。人與人之間的殺戮,遠比人與動物之間的衝突要多得多。
動物們越聚越多,騎士們分批警戒,灌水。
穆狄放下水囊,抹了一下嘴脣,一條水線沿着脣角滑落,消失,引人遐思。
藍色的雙眼望向遠處,隱隱可見巖山的一角,兩個強盜互相攙扶着,渴望的看着空中的水簾,卻不敢上前。
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奇景時,兩個強盜震驚得出不了聲,看向何寧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怪物。
對於強盜的反應,何寧只是撇撇嘴,壓根沒往心裡去。若非另有目的,他也不會留下這兩個強盜的命。隨着時間過去,他的心也越來越硬,加上另一股意念的影響,能控制住自己沒把這兩個人撕碎,已經算是不錯了。
騎士們全部灌滿了水囊,空中的水簾依舊沒有消失,兩個強盜大着膽子上前喝了兩口,就被驅趕着再上路。隊伍離開後,黃沙中留下了一個個小水窪,聚集在附近的動物紛紛上前,擠在一起享受着清涼的甘甜。
熱風拂過荒漠,帶來了動物們的喧鬧,何寧回頭看着身後的場景,忍不住笑了。笑容沒來得及收回,腰上突然捲了一條鞭子,整個人被拉了起來,轉眼之間落在了黑蜥的背上。
何寧皺眉,這是做什麼?
穆狄收起鞭子,掀開包在何寧臉上的布巾,拇指擦過他的下脣,“不累嗎?”
“什麼?”
“閉眼。”穆狄托住何寧的後頸,將何寧扣在自己懷裡,高溫之下,這樣抱着本該更熱,穆狄的體溫卻有些偏低,靠在他身上並不會難受,“睡一會。”
何寧:“……”他們的思考模式,果然不在一個頻率上。
綠蜥不滿何寧被“抓走”,對着穆狄吼了一聲,留在駱駝上的兩隻沙貓也亮出了爪子,不用穆狄動手,黑蜥張開大嘴,一聲大吼,無論音量還是氣勢,穩壓綠蜥一頭。
眼見綠蜥擺出攻擊姿態,何寧連忙朝它擺手,“我沒事,不用擔心。”又拍了黑蜥一下,“別欺負我兄弟,小心我不給你水喝。”
威脅很奏效,黑蜥不叫了,穆狄低頭看着何寧,這個大巫,屬於他的大巫,果然很不同。
嘴角勾了一下,再一次將何寧按進懷裡,“休息。”
何寧知道反對無用,動了動,讓自己靠得更舒服點,閉上了眼睛。
接觸的時間長了,雖然何寧總猜不透城主大人的心思,對他的性格卻有了一定了解,非霸道兩字不能形容。就算再和善,表現得再溫和,天性卻沒法隱藏。性子中的霸道總會顯露出來。
每次回想起和穆狄初遇時差點一命嗚呼,再見時又被他用鞭子捆,何寧後背都會冒涼氣。
對鞭子,何寧當真是有心理陰影了。
“能不能打個商量?”何寧睜開眼,“下次咱動口不動手吧?”
穆狄沒說話,將何寧又抱緊了些,頭巾和長袍之下,金色的鱗片,自臉頰向下隱隱浮現,何寧能感覺到他的體溫又低了些,疑惑的看了半晌,到底沒勇氣拉開眼前的長袍一探究竟。
他腦子發抽了纔會做這等傻事。
一天中最熱的時候漸漸過去,陽光不再毒辣,臨近傍晚,隊伍終於抵達了強盜們藏寶的巖山。
兩個強盜虛軟的坐到地上,大口喘着氣,聲音就像是從風箱裡發出來的一樣,“就在巖山下,有一個天然洞穴,全部……都在那裡。”
強盜頭子說話時,頭是低着的,扶着他的女人跪在在沙地上,手在黃沙中不着痕跡的摸索,不過是眨眼的時間,地面突然出現一個大坑,兩個強盜幾乎同時陷入坑裡,陷下去的同時,女人發出了沙啞的嚎叫,彷彿岩石互相摩擦般刺耳,叫聲中沒有驚恐,只有滿滿的惡意。
何寧已經回到了駱駝背上,看向巖山,心中一跳。
幾個騎士立刻跳下駱駝,走到強盜消失的地方查看,沙坑卻已經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巖山上升起一片黑雲,上百隻食腐鳥扇動着翅膀,發出嘶啞的叫聲,朝騎士們直衝而來。這裡是食腐鳥的領地,闖入者,只有死!
騎士們立刻擺出防禦陣型,拉緊繮繩,控制住駱駝,黑蜥與綠蜥同時發出吼聲,何寧的表情卻很平靜。平靜中似乎還帶着一絲笑意。
拉開頭巾,長髮在食腐鳥捲起的氣流中拂動,黑色的雙眼愈發深邃,仰起頭一聲長嘯,殺氣騰騰的食腐鳥乍然變得安靜,隨着聲音的持續,盤旋在空中的食腐鳥彷彿被一股力量牽引着,陸續返回巖山。
在食腐鳥散去後,何寧低下頭,拍了拍懷裡的沙貓,兩隻小貓如疾光般從駱駝上躍下,在兩個強盜消失的地方轉了兩圈,喵喵叫着,找準一處,飛快的挖了起來。
何寧拉了一下繮繩,駱駝後退兩步。看着駱駝腳下的黃沙,微微眯起了眼睛。
沙貓附近的地面突然開始顫動,傳出了人的慘叫。
喵!
兩隻沙貓同時躍起,鋒利的爪狠狠抓下,一道血柱沖天而起,黃沙中滾落出強盜頭子的屍體,頸部已經被割斷,只有一層皮相連,同他一起跌入沙坑的女人卻不見蹤影。
何寧跳下駱駝,幾步跑了過去,蹲下——身,黃沙下出現一片黑色的岩石,斜面已經挖空,擋在洞口的石板挪開了一條僅能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石板上刻有樣子古怪的花紋,像是天然形成的,又像是人爲雕鑿上去的,石板附近彷彿有一道天然的屏障,隔絕了黃沙。
這裡就是強盜藏寶的地方?
何寧看看死得不能再死的強盜頭子,沙貓下爪太快,想叫爪下留人也不可能,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到底下去還是不下去?
穆狄走到何寧身邊,看着堵在洞口的石板,眼中閃過一抹了悟,牽起何寧的手按在石板之上,古怪的花紋突然開始發光,短暫的光亮之後又逐漸暗淡,最終變成了灰濛濛的一片。
石板轟然坍塌,大地似乎都顫動了兩下。
“這是?”
“我的血。”穆狄的聲音很輕,“或許該說,四百年前帝王的血。”
何寧滿腦袋問號,穆狄卻沒有爲他解答,帶上十名騎士,其餘人全部守在外邊,拉着何寧邁步走進了黝黑的地洞。
黑蜥想跟,進不去,綠蜥也一樣,兩隻沙貓不在此列,喵喵叫兩聲,跟着隊伍進了洞口,尾巴甩甩,得意得很。
地道很長,蜿蜒曲折,牆壁上留着火把燃燼的痕跡,兩名騎士在前面開路,穆狄同何寧走在隊伍中間,其餘人跟在後邊。
腳下並不平坦,偶爾會傳來咔嚓聲響,低頭會發現,全部是碎裂的骨頭,不知是人還是動物。
不知過了多久,轉彎處傳來一片光亮,衆人加快腳步,眼前豁然開朗。
人工開鑿的洞穴裡,堆着數不清的金幣和寶石,各種飾品,金壺銀盤散落在地上,牆邊還有十幾個裝得滿滿的箱子,珍珠和寶石從箱蓋間散落而出,一片珠光寶氣。
何寧喉嚨發乾,面對眼前這一切,再鎮定的人也會心跳加快。
淡定?淡定不了。
突然,何寧的左耳開始發熱,穆狄的腰間的金色權杖也發出嗡鳴,腳底傳來震動,堆積成山的金幣忽然崩塌,滑落。
何寧站不穩,頭頂掉落的碎石讓他想起在神殿地底的遭遇,頭又開始發暈,搖晃間被扣住肩膀,拉進了穆狄的懷裡。
“這是怎麼回事?”
顫動越來越劇烈,銀色的耳扣漫射出金光,何寧的腦海裡響起了一個聲音,似乎是在召喚他去某個地方。
何寧無意識的轉頭,看向正在崩塌的金山,卻被用力扣在穆狄的懷裡,耳邊一遍又一遍響起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大巫,屬於我的大巫!”
良久之後,晃動終於停了,在堆積成山的黃金和寶石下,赫然又是一個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