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前的駝隊,不安的畜羣,被繩子捆綁,徒步跟在後邊的人。很像是因部族戰爭或其他原因遷徙的牧民,仔細看卻能發現其中的不對勁。
何寧對部族的瞭解,多來自地下密室中的羊皮卷,眼前這一幕,讓他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那些騎駱駝的男人,更讓他起了不太好的聯想。
夜-色-中被追逐的商人,手持火把,貪婪的強盜。
黑暗中的猩紅與刀光,何寧一直忘不掉。
駝隊正向半月湖走來,綻放的花海,神奇的綠洲,清澈的湖水,使他們忘記了大漠深處流傳百年的故事。
在被發現之前,利用半人高的植物,飛快的跑到一處斷裂的土牆後,只要他想,就算是白天,也不會被輕易發現。
綠蜥跟在何寧身邊,個頭大了一圈的結果是,就算縮成個球也隨時有被發現的可能。
看着球狀的綠蜥,何寧搖頭,無聲嘆息,伙食太好了?可無非就是那麼幾樣,只有量的差別,怎麼沒見自己長肉?
人聲和畜羣的聲音越來越近,何寧打起精神,一根手指抵在嘴邊,示意綠蜥別發出聲音。
綠蜥煞有介事的點頭,差點暴露了目標。
何寧眼睛一瞪,墨綠色的大圓球立刻縮得更緊,一動不動。
男人們陸續跳下駱駝,何寧大略數了數,人數不到四十。以穿着白色長袍的男人爲首,個子都很高大,皮膚黝黑,寬鬆的長袍下是緊繃的肌肉。面容兇狠,腰間配着彎刀和匕首,胳膊上纏着黑色的長鞭,武力值絕對不低。
幾個男人到湖邊取水,灌滿了水囊,扯開頭巾,大口大口滋潤乾渴的喉嚨。
何寧小心的縮回頭,這羣人絕非善類,肯定不好惹。
羊羣牛羣被趕到湖邊,男人們抓出最肥-碩的三角羊,抽--出匕首,一刀劃開羊的脖子,對着傷口吮吸鮮血。三角羊的慘叫聲清晰可聞,空氣中瀰漫起血腥的味道。
死去的羊直接剝皮,掏出內臟,燃起火堆,架起來燒烤。
肉香味飄散,何寧再次探出頭,看到了無恥的一幕。
趁着烤肉間隙,兩個男人站起身,走到被繩子捆綁在一起的牧民中,臉上帶着不懷好意的笑,來回走了兩圈,猛的拽起一個穿着長裙的姑娘。
有面紗遮擋,看不清她的樣貌,婀娜的身姿卻讓抓住她的男人猛嚥了一口口水。
幾個被繩子反綁住雙手的牧民憤怒的朝他們吼叫,卻被一腳踹中腹部,倒在地上痛苦的蜷縮成一團,劇烈的咳嗽,身上的傷口又開始流血。
自從被這羣沙漠強盜襲擊,部族的人死傷近三分之一,所有的牲畜和財產都被掠奪,牧民也成了待宰的羔羊。等待他們的將是奴隸市場。女孩子們命運會更加悲慘。
女孩拼命的掙扎着,哭喊中,頭巾和麪紗都被扯落在地,露出了一張美麗的面孔。
強盜肆意的笑着,骯髒的手去扯女孩的裙子。坐在火堆旁的強盜們擺出一副看好戲的姿態,大聲叫好,三角羊烤出的油脂,滴落在橘紅的火焰上,噼啪作響。
牧民們的反抗只是徒勞,幾天來沒有吃到任何東西,只喝過兩次水,再強壯的男人也會變得虛弱,何況很多人還受了不同程度的傷。
姑娘的哭喊聲變得沙啞,強盜的笑聲就像是魔鬼。
一個牧民再次衝向了強盜,胸口一陣劇痛,憤怒在他的臉上凝結。
強盜猙獰的笑着,匕首刺進了他的胸膛。
“父親!”
女孩哭叫着,嘶喊着,悲傷與憤怒,讓她寧願被扭斷胳膊也要掙脫強盜的束縛。
牧民倒在半月湖邊,血,染紅了一片青草。
強盜哼了一聲,甩了甩匕首上血跡,又一次抓起姑娘,向一邊的草叢中走去。
牧民們依舊憤怒,卻再沒有人衝向強盜。
羊肉已經烤好,最豐美的部位是屬於首領的。伴着血腥味,他們大口的撕扯着羊肉,油脂塗抹在脣邊和臉上,嘖嘖有聲的舔着手指。
牆後的綠蜥被血腥味吸引,何寧想阻止已經來不及,或者,他根本沒想過要阻止。
綠蜥的出現讓強盜們驚訝,卻沒有恐慌,反而愈加興奮。
“黑蜥!”
強盜們扯下手臂上的鞭子,從駝背上取下黑色的網,意圖再明顯不過。
“抓住它!”強盜首領一口咬碎羊骨,吸着骨髓,“這可比什麼都值錢!”
何寧看得皺眉,這是一羣色盲嗎?他哥們明明是綠色的,怎麼叫黑蜥?不過,敢打他哥們的主意,通通該死!
綠蜥很聰明,見到男人們的架勢,沒有冒失的向前衝,只是張開大嘴,用尖牙和利爪威脅他們,尋找最佳時機。
強盜們揮起鞭子,試圖將綠蜥趕向扯開的大網,網上有鋒利的尖刺,一旦被網住,根本無法掙脫。
何寧深吸了一口氣,手指放到嘴邊,發出一聲悠長的鳴叫,這是大巫的召喚。
荒城中的地行獸和猛獁發出吼聲,食腐鳥越聚越多,被馴養的牛羊都變得暴-躁。
在大漠中迴響的叫聲讓強盜們心驚,盤旋在天空中的食腐鳥驟然發起了進攻。
鋒利的鳥喙啄出了他們的眼球,尖銳的爪抓破了他們的皮膚,甚至能扯下一大片頭皮。
溫馴的三角羊和短角牛突然變得野性十足,像是荒漠中的野獸一樣,衝向了強盜。
牧民們驚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轟隆隆的腳步聲從荒城深處傳來,猛獁龐大的身軀彷彿一座移動的山丘,地行獸從殘垣後緩慢爬出,粗短有力的四肢,可怕的大嘴,讓強盜們的雙腿開始顫抖。
一頭地行獸可以對付,兩頭也勉強,如果是五頭呢?
若是再加上一頭成年猛獁呢?
強盜們很快意識到要大禍臨頭,其中一個突然大喊:“這裡是荒城!荒城!沒有人能活着走出的大漠荒城!”
喊聲讓強盜們的恐懼攀升到極點,牧民也變得驚恐萬分。
恐懼迅速蔓延,猛獸和畜羣的攻擊卻沒有停止。
強盜首領試圖穩定局面,卻根本做不到,猛然咬牙,帶着圍在身邊的幾個心腹跳上駱駝,揮鞭就跑。
地行獸,猛獁,發狂的食腐鳥和畜羣,讓他想起不久前從比提亞城流出的傳言,他只當做一個笑話,親身經歷過才知道,那個死裡逃生的商人並不是在信口開河,胡說八道。
強盜首領只帶着三四個人,餘下的強盜和牧民被留給了荒城中的野獸。
何寧從牆後站起身,單手撐在牆壁邊沿,躍起站到高處。望向強盜頭領逃走的方向,臉上沒有太多表情,黑色的雙眼,如不見底的深淵。
天邊突然出現一羣如黑雲般的灰雀,逃走的強盜們註定無法走出這片大漠。
餘下的強盜全部倒在地上,骨頭斷裂聲,人體的撕裂聲,伴隨着野獸進食的聲音。
捲過荒城的風拂起黑色的長髮,牧民們呆愣的看着這一切。之前被拽到草叢中的姑娘,跑回死去的父親身邊,在淚水中哭喊。
幾個牧民怨恨的望向何寧,憤怒的控訴着:“能救我們,你爲什麼不早點出來?!你是兇手!兇手!”
何寧依舊沒太多表情,綠蜥轉過頭,發出一聲低吼,進食中的地行獸也丟開嘴裡的殘肢,染着鮮血和碎肉的牙齒,醜陋猙獰的面容,讓牧民們瞬間臉色發白。
能殺死強盜,就能殺死他們!
事實上,何寧不至於因爲幾句失去理智的話報復別人,但好心救人卻被這樣罵,誰心裡都不會太舒服。他算是體會到做好人好事反被訛是種什麼心情了。
不過,如何處理這羣牧民的確是個問題。
何寧蹲在牆頭,雙手託着下巴,爲了今後的安寧,荒城中的一切最好能夠保密。這麼多的人,一旦放他們離開,自己的清淨日子差不多就要結束了。
好不容易找到個落腳點,因爲不相干的人放棄,再去流浪?
轉頭瞅了一眼正對着三角羊流口水的綠蜥,從那夥強盜的表現來看,他這哥們很值錢。萬一遇上對付不了的惡勢力,例如先後把他逮住的那兩位,這哥們說不準就要被論斤賣了。
“唉。”
爲難啊!
難不成要留下他們?
數一數,三十多人,一半是女人,壯年男人只佔不到三分之一,其餘多是半大孩子。現在這些人身體虛弱,幾乎個個帶傷,若是恢復了體力,萬一出了什麼事,自己該怎麼辦?
人是最複雜的動物,人心更是無法預估。
寧願和綠蜥搭夥過日子,何寧也沒想過融入人羣加上他如今的身份,一旦被認出來肯定不會有好事。想起給他水囊的女人,不免感嘆,虧得當時跑掉了。
銅板和羊皮卷絕對不是白讀的。忠誠於大巫的巫女都已經隕滅,如今留在亞蘭大陸的是誰,還用說嗎?
何寧支着下巴,垂着眼簾,越想越偏。依舊被繩子捆住的牧民們,心卻越來越沉。
這個人會放了他們,還是殺了他們?怎麼想,都是後者的可能更大些。
終於,何寧動了,站起身,跳下牆頭,走到聚在一起的牧民跟前,“你們這裡誰地位最高?”
一遍問完,牧民們沒反應。
又問了一遍,牧民們還是沒反應。
何寧有點不耐煩了,扯下包在頭上的布斤,黑髮黑眼,俊秀的面容,年紀大些的牧民,臉上的表情頓時僵化。
黑色的眼睛是巫的象徵,可是,這幾百年來,歐提拉姆斯神殿的巫女深入各個部落,幾乎將亞蘭大巫的痕跡抹得一乾二淨。不久前的大雨,更是讓歐提拉姆斯大巫和巫女們的地位更高,在大漠的荒城中,卻有一個黑色眼睛的男人,一個能馭使猛獸的男人?
他是誰?
是人還是魔鬼?
“就沒個能說話的嗎?”
何寧更加不耐了,這些人看他的目光,簡直像在看三頭六臂的怪物,疑惑,厭惡?要是狠心的,就全給地行獸當儲備糧!
最終,是那個在死者身邊的姑娘開口了,“族長和長老都被強盜殺死了。”
姑娘抹掉眼淚,“我的父親是部族的戰士,也是這裡地位最高的人。”
“你?”
“我叫梅里亞。請您原諒族人之前的口不擇言。”
說着,梅里亞跪倒,匍匐,向何寧行了一個古怪的禮,白皙的手貌似想托起何寧的袍角,無處下手,只能去親吻何寧手中黑色的布料。
“你在做什麼?”
何寧被嚇了一跳,姑娘卻變得更加恭敬,從手腕上褪下兩枚細鐲,高舉,“梅里亞·木蘇。”
看着姑娘手中的細鐲,何寧退後一步。
“你是巫女?”
“不。”梅里亞擡起頭,“從四百年前,木蘇部族就不再有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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