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殿門,腦袋讓風一吹就清醒了許多。自己對於百花門弟子這個身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既不想得到也不想失去。阿蠻忽然去想,若當初飛葉道人沒有去老榕村,若當時沒采到藥草治了他的傷,若自己不願出村,若路上沒有遇見姜炎而被那羣土匪殺了,若在百花城中自己決定跟姜炎去白虎山莊,現在的自己會在想些什麼呢?阿蠻站在這大殿門口去看下面的雲,只覺得目所能及處的雲霧翻來滾去沒個固定形狀,正如自己這一路的際遇。不過自己成爲百花門弟子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這麼一想,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不禁笑出了聲。
“你就是新來的師弟吧?”阿蠻剛剛想的出神,沒覺察身邊什麼時候有了人,轉過身子去看,來人年紀二十上下,丰神俊朗,一襲墨色道袍,此刻正對着阿蠻拱手,說道:“段水流。”阿蠻趕忙行禮道:“段師兄。”段師兄微微一笑,問道:“還沒請教,師弟如何稱呼?”阿蠻回道:“叫我阿蠻就好。”大殿裡傳來逐葉道人的聲音,距離太遠聽不清楚,大概還是在反對百花真人將阿蠻收入門下。段師兄看出阿蠻的尷尬,說道:“師弟是剛上山吧?不如我帶師弟四處轉轉,如何?”阿蠻點頭,說道:“有勞師兄了。”
大殿內,逐葉道人已是站了起來,對百花真人說道:“掌門,飛葉師弟向來懶於授徒,要論徒弟,也只有段水流一個。他曾說不是資質品性俱佳,不配給他做徒弟,那南阿蠻,資質先不說,就說他剛剛頂撞我,這等品性,飛葉師弟怎麼會收他爲徒?”
百花真人煩不勝煩,左手撐着頭,右手不住的敲打着椅子把手。
一旁的美貌夫人笑了,開口說道:“要說飛葉師兄的徒弟,可並不止段水流,還有掌門師兄的寶貝女兒,百靈。”一聽百靈的名字,逐葉道人的氣焰滅了大半,嘴裡咕噥道:“優曇師妹倒是會做人,好話都讓你說,壞人儘讓我做。”
百花真人也笑了,說道:“逐葉師兄今日是怎麼了,非要和一個晚輩置氣。”逐葉道人分辯道:“非是我和晚輩置氣……”話沒說完,就被坐在百花真人右手邊一直沒說話的那位打斷了,那位責怪道:“逐葉師弟,你就少說兩句吧。”逐葉真人悻悻一拱手,說道:“枯葉師兄說的是。”說完坐回椅子,幾人都不再說話。
另一邊,阿蠻和段師兄已經轉了不少地方,兩人也熟絡了起來。段師兄問道:“阿蠻,昨天掌門師伯對我說你是師父收的弟子,可真是如此?”阿蠻點頭,段師兄嘆了口氣,說道:“如今師父已經去了,同門雖多,可真正的師兄弟就你我二人了。”阿蠻驚奇道:“師父就收了你一個徒弟?”段師兄一拍腦門,說道:“忘了忘了,還有一個,百靈。”“百靈?”這下阿蠻更驚奇了。段師兄解釋道:“百靈她的道法都是跟我師父學的。其實當初掌門師伯是要自己教百靈的,可是百靈跟師父投緣,師父才收了她作記名弟子。”阿蠻小心問道:“那百靈就是我師姐了?”段師兄爽朗一笑,說道:“是啊。”
阿蠻撇了撇嘴,又想到了一個問題,就說道:“段師兄,掌門師伯怎麼看上去比師父年輕?他不是師父的師兄嗎?還有我今天在大殿裡見到的那幾位,都是誰啊?”段師兄說道:“掌門師伯比師父年輕是因爲師父入門遲,師父三十五歲才上山修行,那時掌門師伯已是正式弟子,自然是師父的師兄。比師父入門遲的是優曇師叔,坐在掌門師伯左手邊第二位,只收女弟子。坐在左手第一位的是逐葉師伯,逐葉師父掌管門中刑罰,向來嚴厲。坐在右手邊第一位的是枯葉師伯,枯葉師伯一向深居簡出,弟子也較少。右手邊第二位,是師父的位置。”說到這,段師兄神色有些黯然。阿蠻安慰道:“師父他老人家走的時候很開心,他囑咐我的事我也辦到了,想必他老人家會瞑目的。”段師兄說道:“身爲師父的弟子,卻沒陪在他身邊陪他走完最後一段路,真是慚愧。”阿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兩人就這麼走着。
段師兄忽然想起一樁事,說道:“你在山上還沒個住處吧?”阿蠻點頭。段師兄說道:“走,我帶你去後山,我那住處旁邊還有幾間空屋,你去隨便挑一間吧。”阿蠻說好,兩人就直奔後山而去。
到了後山,段師兄一指眼前一排屋子,說道:“挑一間吧。”阿蠻問道:“怎麼如此多的空房?”段師兄說道:“我這人喜歡清靜,恰好後山這邊沒人願意住,我就向掌門師伯討了來,這樣地方寬敞,心情舒暢些。我就住在那邊第一間。”阿蠻笑道:“那我就住在這邊第一間好了。”段師兄一拍阿蠻肩膀,說道:“行,昨天掌門師伯找過我以後,我就去支取了一套被褥,在我屋裡,待會你拿去鋪了,以後那就是你的屋了。”阿蠻道了聲謝,就隨段師兄去他屋裡拿被褥了。
給房間收拾好,阿蠻坐在剛鋪好的牀上,心情大不一樣。昨天睡在廂房裡,自己還是個客人,今天坐在自己鋪的牀上,以後就是百花門弟子。去年冬天的時候自己還是個普通的蠻族少年,今年春還未盡,就踏上了修道一途。一切都源於飛葉道人,自己到現在都不瞭解飛葉道人,即使他已經是自己的師父。阿蠻只知道飛葉道人一定是個好人,但他背後有太多秘密,讓人琢磨不透。逐葉道人說的對,飛葉道人的死沒那麼簡單。可是自己只是剛觸到修道的邊,連今日逐葉道人的一聲吼都受不住,更別說其他。阿蠻又想到了姜炎,他傷勢沒什麼大礙,自己定是不下山了,那他一個月後就又要去四處尋找靈材。他還沒修出劍意,一個人上路不知道會不會有危險。還有自己有時候會不受控制,黑羆那次,土匪頭子那次,還有謝青雲。這三次都危險至極,可每次眼看着自己有危險的時候,身體就會不受控制,不但爆發出一陣陣力量,腦海中還會涌出連自己也感到心悸的殺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阿蠻開始相信了飛葉道人說自己是靈胎之體,可是如此暴戾,自己究竟是個什麼?
阿蠻腦中胡思亂想着,不知不覺天色擦黑。段師兄推開了門,手裡還提着個食盒。阿蠻趕緊站起身,說道:“師兄,你來了。”段師兄把食盒放在桌上,說道:“阿蠻,吃些東西,吃完我教你煉氣之法。”阿蠻一氣吃完,把食盒收拾好給放在了一邊。
段師兄找凳子坐下,對阿蠻說道:“煉氣首先要吸收天地靈氣,你先試着感受一下天地靈氣。”阿蠻盤腿坐在牀上,閉上眼,努力去感受。結果好半天什麼也沒感受到,問道:“師兄,這靈氣是個什麼樣的?”段師兄說道:“我感受到的是一條條、一縷縷的白色氣流。別擔心,師父當年教我感受靈氣的時候,我可是感受了大半夜纔算入了門。”阿蠻皺着眉毛,還是感受不到。段師兄問道:“感受不到嗎?”阿蠻搖頭。段師兄沉吟一下,說道:“跟我來。”阿蠻一臉疑惑的跟着出了門。
到了後山一片竹林前,段師兄站定了,叫阿蠻脫了上衣去竹林中坐着感受,自己在林外等候。阿蠻脫了衣服,就進了竹林。
山風吹來,阿蠻只覺得神清氣爽。找塊地方坐好,又閉着眼去感受這天地間的靈氣。在林中的感覺跟屋內就是不一樣,漸漸的,阿蠻覺得自己不用睜開眼也能看清楚周圍的竹子,連竹葉上的紋理都能看個清楚。風大了些,阿蠻已經能捕捉到風的軌跡,甚至隱隱看到了風。
段師兄在林外候着,許久不見阿蠻有動靜,索性盤腿坐下開始修煉。
月光正亮,山風也止住了。偶有蟲鳴,只短促的響了一下就又迴歸平靜。
段師兄的眉毛忽然皺了起來,他一睜眼,眼中劍光閃過。段師兄站起身,向林子裡喊了一句:“阿蠻?”沒人應。段師兄四周望了一下,邁步往竹林裡走去。風又起來了,吹的竹葉悉悉索索的響。段師兄又喊了一聲:“阿蠻?”還是沒人應。段師兄放慢腳步,走到了竹林深處,只見前面一個人正跪在地上,雙手死死攥着一棵竹子。段師兄第三次喊道:“阿蠻?”這下有了反應,那跪在地上的人一把將手中竹子連根扯起,隨手丟在一旁,轉過了身。
映着月光,段師兄看清正是阿蠻。只是他面目猙獰,眼中涌出無窮殺意,胸口一個紅色小人手舞足蹈。段師兄雙眼微眯,第四次喊道:“阿蠻?”阿蠻聽了這聲喊,大口喘着氣,眼中殺意褪了,胸口小人漸漸蜷縮成一團,由紅轉黑,化作了一個蠻字。阿蠻壓住胸口煩悶,啞着嗓子回了句:“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