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南風開始了釣魚計劃。

她表現得很淡定,雖然身邊多了兩個女護衛,但她的生活跟平時沒有什麼兩樣,每天正常上衙,最近公務繁忙,她多半很晚回家,並沒有因爲藍蓮花逃獄而改變生活方式,甚至正常的應酬也沒有減少,同僚邀請她吃飯喝酒,只要有時間她一般隨叫隨到,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恐懼、不安,除了增加了兩個女護衛,家附近會有護衛定期巡邏外,她的生活沒有任何改變。

而另一方面,蘇行邑的搜捕行動沒有任何收穫,三天過去了,不要說抓到藍蓮花,就連有用的線索也沒有找到。就算不願意,蘇行邑也不得不承認,如果藍蓮花安心躲起來,他們是很難在短期之內找到他的。

南風決定刺激一下藍蓮花,讓蘇行邑將封閉的城門重新開放,城門不能永遠封下去,三天已是極限,以南風的推測,就算城門開放,藍蓮花也不會輕易離開,至少在報復自己之前不會離開。當然,如果推測錯誤,也沒有關係,雖然城門開放,但會加強城門口的排查,也是倒逼藍蓮花暫時不要離開。

城門開放幾日後,便有消息說在京城外的蘭縣發現了藍蓮花的蹤跡,京城的排查雖然仍在繼續,但實際上卻是鬆了很多。如果藍蓮花想逃離京城,現在是很好的機會,但南風有種感覺,藍蓮花一定不會離開,他早晚會來找自己。

南風很篤定藍蓮花很快就會來找自己,雖然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京城內外到處都是搜捕他的人,自己也沒有完全放鬆警惕,過一段時間,等到風聲過去,他再來報復自己,機會會更好。但南風知道,藍蓮花是個睚眥必報的人,從他以往的行事就看得出,加上對自己的自信,他一定不會願意等太久。

但五天了,藍蓮花毫無動靜,甚至在南風有意放鬆警惕,和同僚喝得爛醉的那晚,他依舊沒有出現。南風覺得奇怪,是自己判斷錯了,還是藍蓮花再獄中待了多年,轉性了?

南風覺得自己要重新考量一下,到底怎樣才能逼出藍蓮花呢,是不是需要進一步的刺激,譬如將兩名護衛辭了?

裴家送來的護衛叫綠蘿,是個活潑性子,好吃,話多,跟裴述完全是兩個性子;許家的護衛叫紫藤,話少,做事沉穩,跟蘇行邑也是兩個性子。南風有時候覺得,兩個護衛對調一下,這才合了兩位主子的脾性。

綠蘿和紫藤的武功都不錯,否則也不能被主子派來保護自己,兩個人也都兢兢業業,忠於職守,三人相處了幾日,因着南風毫無架子,又時常親自下廚做些好吃的,所以三人相處相當融洽.特別是綠蘿,甚至四下裡請求南風收留了自己,只要讓她跟着南風吃香的喝辣的,她就是不要報酬都行,十足的吃貨一枚。而紫藤,與南風是舊識,在寧縣就認識了,雖然不是特別熟,這次相處倒是讓兩人真正熟悉起來了。紫藤雖然沒有離譜到要留下來,不過與南風也相處甚歡,兩人平日裡輪班,一人陪南風上衙應酬,一人晚上值夜,有了她們,南風自覺安心了不少。

先來的是綠蘿,蹦蹦跳跳地走了進來,眼睛亮晶晶的:“夏大人,是不是又做了好吃的?”

紫藤隨後走了進來,有些恨鐵不成鋼:“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哪天吃成個胖子連劍都拿不動了,看你還敢不敢吃。”

“那也要吃,吃是我人生唯一的意義。”綠蘿吐了吐舌頭,視線卻飄向南風,眼巴巴地看着她。

南風有些不好意思:“哎呀,今天回來得晚了,真沒準備什麼。”

綠蘿眼中的光慢慢地消失,看得南風自覺罪孽深重,正要決定是不是先去準備些點心再說話,紫藤卻從身後拿出兩個碟子:“知道你晚上不吃點心睡不着覺,我特地去買了你最愛吃的梅花香餅和如意糕。”說完將其中一個碟子遞給綠蘿,一個碟子遞給南風:“我也買了姑娘愛吃的綠豆糕。”

南風拿起一塊綠豆糕放進嘴裡,一放到嘴裡便化開了,不甜不膩,當真好吃,她笑道:“是陳記的綠豆糕吧?綠豆糕就屬她家的最好吃。”說完將碟子遞給紫藤:“好吃,紫藤你也吃。”

“我喜歡糖蒸酥酪。”紫藤沒有拿綠豆糕,而是從綠蘿的點心中拿了糖蒸酥酪吃了起來,邊吃邊問:“姑娘找我們來有事嗎?”

南風原本想着行一步險棋,將綠蘿和紫藤兩人遣了,自己身邊無人,藍蓮花對自己下手的可能性便又大了幾分。不過反覆思量還是覺得不妥,不過短短几日,自己就遣了護衛,做局的痕跡太明顯,藍蓮花反而不會上當,既然藍蓮花肯等,自己更能等了。

“也沒什麼事,就是明天沐休,問問你們想吃什麼,我早點出去買食材,咱們吃頓好的。”南風改了主意。

“我去買,我去買。”綠蘿吞下一口如意糕,急急地表態:“我要吃沸騰魚、回鍋肉、辣子雞、泡椒肥腸——”

“行了,你又吃不了辣,你就消停點吧,別吃完又肚子疼。”紫藤忍不住勸道。

“肚子疼也要吃。”綠蘿歡天喜地:“吃完點心,我要早點睡覺,明天早點起牀去買菜。”說完三口兩口吃完了碟中的點心,自行洗漱去了。

兩人自打到南風家中後,南風就沒讓兩人伺候過,所以兩人也早就習慣了南風自己伺候自己。今天值夜的是綠蘿,在她們來之後,南風就在自己的房中又放了張小牀,待得南風上牀後,綠蘿也爬上小牀。

綠蘿是個話癆,臨睡前是她最亢奮的時候,平日裡她值夜,總要南風催上幾次,她才意猶未盡地收聲睡覺。但今日,大概是想着明日要早起買菜,綠蘿居然說了沒幾句就說要睡了,然後很快傳來了她輕微的呼嚕聲。

南風暗笑,綠蘿這守夜,也是形式大於實質,真有壞人來了,只怕還要分神弄醒她。見綠蘿睡得香甜,南風受到感染,原本還想着要仔細琢磨下一步的計劃,這時也覺得困了,便安心睡去。

南風原本就睡得警醒,加上最近藍蓮花的事,總是時刻保持着警惕,所以睡眠很淺,迷迷糊糊間,她總覺得有風,窗戶和門臨睡前都是看過的,關得嚴嚴實實,還加了防護,不可能有風,難道——

南風倏地睜開了眼睛,今晚沒有月光,屋子裡很黑,看不見什麼,但是,南風有着異於常人的敏銳聽覺和嗅覺,她能感到有人在靠近自己,越來越近。

綠蘿鼾聲微弱,應該睡得很熟,大聲叫她並不明智,南風悄悄地伸手將枕頭下的匕首握在手中,還沒想好是繼續裝睡還是現在就發出信號。

南風並不害怕,但還是有點緊張,外面自然埋伏着自己人,但現在是半夜,南風不能確定外面埋伏的人是否察覺了外人闖入,拖延一點時間,讓外面的人做好準備再發信號,似乎是更好的選擇。

南風正猶豫間,屋內的燈卻亮了,很微弱,但確實是亮了燈。

南風一驚,猛地從牀上坐了起來,她看見一個身材挺拔的男人,一身黑,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正是藍蓮花。

藍蓮花原名叫什麼,已經沒人關注,因爲他每犯下一樁血案,便在案發地的牆上畫上一朵藍蓮花,所以他的真名大家反而不記得,都以藍蓮花稱呼他。

南風自然是見過藍蓮花的,很意外,這個殺人狂魔居然是個面容清俊,且看起來溫和有禮的男子,如果不是證據確鑿,很難將他與殺人狂魔聯繫在一起。

在南風看着藍蓮花的同時,藍蓮花也正看着她。就是這個看起來不起眼的女子,誤打誤撞地發現了他住的客棧廚房的芫荽,更神奇的是這個女人居然將芫荽和他聯繫到了一起,並提前佈局,抓住了他。更讓人生氣的還在後面,原本就算抓住了自己,但卻沒有確鑿的證據定自己的罪,也是這個不男不女的傢伙,愣是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讓自己莫名其妙就認了罪,可以說,自己的一生,都毀在眼前這個女人手裡。

藍蓮花瞪着南風,他渴望從這個女人眼中看到害怕,但是沒有,這個女人,一如當年,玩世不恭,有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淡然。

但她很快就會露出害怕的表情,我要讓她一點一點地感受到痛苦,直至絕望,藍蓮花心中暗暗下定了決心。

南風看着藍蓮花,彷彿見到了一個老朋友,她甚至露出了微笑:“你來了,我知道你一定會來,因爲我知道你不能忍受我過得很好。你以爲我知道你逃獄,會很驚慌,很害怕,但是你發現我沒有,你逃獄對我並沒有太大的影響,你不能忍受,所以你一定會來,我說得對不對?”

這傢伙總是能一語中的,彷彿會讀心術,藍蓮花提醒自己,不能和她說太多的話,否則一定會着了她的道,但是,看着她笑眯眯的樣子,藍蓮花覺得異常煩躁,是因爲外面的埋伏讓你這麼坦然,有底氣嗎?但是,夏南風你知不知道,外面的埋伏早就被麻藥幹倒了,就算敲鑼打鼓他們也醒不來。

藍蓮花到底忍不住,笑得有些猙獰:“你說得對,我一定會來,所以我來了,你要怎麼對付我,用你手中的刀嗎?還是你外面埋伏的人?”

藍蓮花的話一出,南風就知道不好,外面埋伏的人多半是着了道,只希望他們都還留有性命。現在要怎麼辦,發出信號已經沒有什麼用了,大聲叫嚷,藍蓮花慣用飛刀,只怕自己還沒叫出聲,就被他飛刀奪了性命,到底要怎麼做?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得很痛快的,我會把你的肉一寸一寸割下來,讓你的每一寸肌膚都感受到疼痛,一點一點,直到你的血流乾,整個人乾枯,萎縮,再也看不出一點原來的樣子。”藍蓮花說着說着便笑了起來:“你應該感到榮幸,能讓我藍蓮花這麼費心地殺一個人,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藍蓮花渴望從夏南風的臉上看到恐懼、掙扎與絕望,但是他再次失望了,她看起來依然鎮定自若,彷彿她纔是掌控全局的人。這讓他有些恐慌,讓他不急於下手殺南風了,雖然他恨不能立刻割碎她的肌膚,讓她臉上露出疼痛和絕望的模樣。

“除了外面的人,你是不是還有其他仰仗?”藍蓮花警惕地看着南風。

“自然有的。”南風微笑:“我面對的可是你,若只有外面幾個人,未免也太小看你了。”

藍蓮花聽完卻突然笑了起來,很篤定地:“我原本以爲你真的還有後手,但你這麼痛快地告訴我,我反而確信你沒有什麼後招了。”

南風覺得自己低估了藍蓮花,沒想到他這個時候還能清晰地思考,心中不免有些焦灼,不過面上不顯,淡淡地:“那我們可以賭一把,看我到底有沒有後招。”

藍蓮花避過南風的視線,不想跟她對視,總覺得那會讓自己原本篤定的事情變得非常不確定。不管了,先殺了她再說,這小子跟自己相剋,遇到她之後,自己諸事不順,不能讓她留在世上克自己,讓她見鬼去吧。

藍蓮花下定了決心,手上捏着飛刀的手指也加大了力度,雖然有些遺憾,但爲了自己的安全——夏南風,去死吧。

南風坐着一動不動,視線緊盯着急速前行的飛刀,心裡計算着避開飛刀的最佳時機,就在飛刀快要到牀前的時候,突然一條青影飛了出來,手中劍花飛舞,盪開了快速飛來的飛刀,但緊接着,第二把飛刀、第三把、第四把,藍蓮花連續發出了六把飛刀。

就算看得並不完全分明,但從身形和他飛快的一句“是我”,南風已認出那是謝樾。南風從前以爲謝樾的武功應該不怎麼樣,畢竟身爲首富之子,哪裡吃得了那許多苦,但他身爲大理寺的侍衛,自己去青縣的時候,裴述選派他與自己同行,所以南風猜他的武功應該也不會只是花架子。

事實證明南風錯了。謝樾的武功居然不錯,至少在和藍蓮花的交鋒中,他並沒有處於下風,他居然完全擋開了藍蓮花的飛刀,兩人纏鬥到一處後,謝樾雖然並未完全佔據上風,但藍蓮花也絲毫沒有佔到便宜。

南風知道自己的身手,在這樣的高手對決中出手只能幫倒忙,想要出聲干擾藍蓮花,但又生怕把謝樾給干擾了,只能緊張地盯着場中交手的兩人,連呼吸都幾乎停住了。

所幸,時間越長,藍蓮花越急躁,終於被謝樾抓了個錯處,一擊命中,整個人從空中掉落,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巨大的疼痛讓藍蓮花發生撕裂般的悲鳴。

謝樾還要再補上一劍,南風止住了他,謝樾有些不解:“這種人,死有餘辜,留着他性命,反倒是禍害,也會威脅你的人身安全,別信他的什麼關於西關機密的鬼話,就算真的有,也讓他見鬼去吧。”

見南風依舊不讓他補劍,謝樾急了:“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爲什麼一直不示警,不就是想動私刑,不留他性命嗎?”

哇,這都被你看穿了?南風有些意外地看着謝樾,這小子是越來越精明瞭啊。

“不是,我是讓你——”南風放低了聲音,湊近謝樾的耳朵,近乎耳語:“至少得讓外人看起來咱們是不得已殺他的。”

謝樾秒懂,瞬時覺得自己還是太年輕,想得不夠周全,看着地上躺着哀鳴的藍蓮花,臉上露出詭異的微笑。藍蓮花這時察覺到了危險的臨近,拼命後退,嘴上還喊着:“我真的知道西關的秘密,有關長公主的,你們不能殺我,殺了會後悔的——”

事關長公主,南風遲疑了一下,正要細問,但謝樾比她更快,只一劍便結果了藍蓮花的性命,那個讓無數人膽寒的殺人狂魔就這樣瞪着雙眼,張大了嘴巴,一臉的不甘,死了。

“你下手也太快了。”南風埋怨:“說不定真的有什麼重要信息呢。”

“不能再給他機會。”謝樾毫不遲疑:“誰都不知道下次你還有沒有運氣逃開。”

謝樾動手也是爲了自己,南風當然不能再責備他,她有些不解:“今天還多虧了你,你怎麼會突然出現?”

“這些天,我一直住你隔壁,暗中保護你。”謝樾邊仔細研究自己這一劍刺得是否合適邊說:“我發現晚上有點異常,之前都偶爾會有狗叫聲,但今天卻一聲都沒有,就起了疑心,然後就外出來查看,發現佈置的暗哨都不見了,就知道不好,所以就悄悄潛進來了,再看外屋的紫藤睡着連我進來都沒有反應,就知道不好,所以立刻跑過來了。”

南風沒想到謝樾居然如此心細,而且他這些日子居然一直住在隔壁,自己都沒發現,隔壁原來住的是大理寺一名評事,南風還奇怪最近幾日怎麼都沒看見他,居然是謝樾住了進來。今天還真是多虧了他,否則自己的小命說不定就交代在這裡了。

不過現時也不是說感謝的時候,這裡發生的事情要通知其他人,也要和謝樾對好口供,特別是藍蓮花如何自己找死不得不殺死他的經過,需要和謝樾統一口徑,再有就是,南風看了看依舊在熟睡的綠蘿——處理內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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