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就像一根藤蔓,上面有荊棘,也有美好的記憶。
尹汐一直以爲自己這五年,已經將那些回憶都忘記的差不多了,然而此刻,記憶的線一旦被牽動,所有的點點滴滴都像是電影畫面一般在她眼前閃過。
挽着袖子繫着圍裙做飯的他,爲她撐傘遮住頭頂陰霾的他,在危難時刻總能第一時間趕到的他,微笑的他,溫和的他……
她從不知道,原來他在她的心中,早已經根深蒂固的無法忘卻。
時隔五年之久,如今再想起,曾經的每一個他都已深深的刻在了她的心坎裡。
池景灝那雙漆黑的眸子也正定定的望着她,彷彿隔着千山萬水,又似乎只隔了一層薄薄的紗簾。但縱然這麼近,她也始終沒辦法看清他眼底的情緒。
五年前她看不透他,五年後,他仍舊還是那樣的深邃,不,應該說可能已經變得更加深不可測。
當年的痛隨着那些點滴記憶一併涌上心頭,她又想起那個下着微雨的夜晚,在她從小長大的自家老宅的門前,是他開的車,撞上了尹惠美……
時至如今,那一晚的前一天晚上,尹惠美跟她說的一番話,仍舊曆歷在耳。
“尹汐,你雖然經歷了很多,人生卻依舊乾淨的像一張白紙。而池景灝……恕我直言,我直覺他對你,並非完全真心。”
尹惠美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當時的尹汐幾乎是想也沒想的迴應,“不要以爲這個世界上的人都像你一樣沒心沒肺,可以拋下一切。我相信景灝,無論別人怎麼說,我都相信他,不需要任何理由。”
尹惠美當時只是靜默的看了她半晌,眸中閃爍着複雜的情緒,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也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在那之前,尹汐一直很相信池景灝,而在那之後,她雖然一直被噩夢糾纏,卻仍舊沒有放棄去相信他。
尹惠美去世的那幾天她很難過,也看的出來,那段時間池景灝也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她也曾想過要開口問清楚事情的原委,對於酒店門口路斯遠所說的話,和所提供的證據,她有過那麼片刻的動搖,但最終她還是願意選擇相信他。
但是,事情往往比她想象中的要現實的多。
她離開榕城的前一晚,周敏君親自前來,敲開了她的家門。
打開門看見她的一剎那,驚訝、不安等一系列複雜的情緒統統爬上了心頭。
她將周敏君讓進屋子裡,禮貌的讓座看茶。
那晚的周敏君,恢復了往昔的平靜,臉上依舊帶着謙和的態度,看上去十分的親和,但實際上卻是拒人於千里之外。
她沒有拐彎抹角,向來不喜歡說太多廢話,大概也是知道尹汐也是個不喜歡聽廢話的人,坐下沙發後便開門見山的直入主題,“我今天來這裡的目的,是爲了我的兒子。”
“尹汐,作爲一個母親,我鄭重的請求你,離開我的兒子。”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甚至站起身來,微微彎腰頷首,朝尹汐鞠了一躬。
尹汐不自在的跟着站起身,卻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周敏君直起身子,目光極其平淡的看着她,“實不相瞞,景灝他已經有未婚妻了,這人你也認識,就是我們池家的,池萱。”
尹汐猛地怔了一下,腦袋險些轉不過彎來,“池……池萱?”
她不是池景灝的堂妹嗎?怎麼一下子又變成未婚妻了?
周敏君輕嘆了一口氣,語氣頗爲感嘆,“說起來知道這件事的人實在是沒幾個,但我們池家的人都知道,池萱並非我們池家的血脈,她的出身其實有些複雜,是我們池家上上一輩老爺的世交家的孩子。幾十年前,他們家遇到危機破產了,池萱的母親就被接到了池家。後來未婚先孕懷了池萱,我們問她母親孩子的父親是誰,但她母親一直不肯說,一直鬱鬱寡歡,直到生下池萱後,難產而死。對於池家來說,池萱早已經是池家的一份子,正好那時候四弟不幸去世,留下年輕的弟妹顧月蘭守寡,也沒個孩子,就這麼收養了池萱。”
“池家所有人的心目中都知道,池萱不是池家的孩子,但她是將來會成爲池家兒媳婦的。”
“尹汐,我知道你是個好女人,但是你跟景灝……先撇去池萱不說,單是你們這層關係……”
“實不相瞞,我雖然是他的母親,但從小到大也一直都沒有看懂過他的心思。我記得在你還很小的時候,他就看見過你的照片,當時他的反應,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明明才十幾歲的年紀,臉上的神情卻已經讓我這個大人都覺得駭然。”
那天晚上,周敏君說了很多,說的每一句話都讓尹汐渾身冰涼。她已經忘記了自己是怎麼支撐下來的,但從周敏君的表情中可以看得出她有些失望,大概是覺得自己在聽了這麼多內容後,反應不該是這樣的平淡。
最後,是她送周敏君到門口。
望着周敏君的背影,尹汐忽的開口問了一句,“池萱是未婚妻的事情……他知道嗎?”
問出這個問題的一刻,她就後悔了。
周敏君的臉上閃過一抹哀傷,“景灝從小就跟池萱的關係最好,他們是一起去的法國留學……”
尹汐垂了垂眸子,聲線淡淡的聽不出任何的情緒,“我知道了,謝謝。”
周敏君不確定的看了她一眼,見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最終也沒再說什麼,轉身一步步離開。
然而那一晚,註定是尹汐的又一個不眠的夜晚。
第二天再見到池景灝的時候,他的臉上充滿了關切,依舊聲音溫柔的問她餓不餓,有沒有吃早飯,昨晚睡得好不好。有那麼一瞬間,她是好想將心中所有的疑惑都當面問出來的,但是在轉過頭看向他的那一刻,所有到了嘴邊的話,卻又都被生生的嚥了回去。
心中忽然涌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淒涼感覺。
覺得,問了又能怎麼樣呢?不管得到的答案是哪樣的,恐怕都沒辦法抹掉所發生的一切了。
之後,他去上班了,尹汐在街邊坐了一會,看着從身邊過往的行人,驀然覺得悲涼。
想,尹惠美說的沒錯,她雖然經歷了很多人一輩子可能都經歷不了的事,童年被母親拋棄,獨自苟活至今,結了婚又離婚,好不容易覺得遇到了真愛,卻發現一切都密集的像一張網,牢牢的禁錮着她,不管她怎麼走,似乎都逃脫不了那張網的掌握。
她的人生看上去豐富多彩,卻依舊空白的像是一張白紙。生命如此短暫,她卻過的如此糟糕。
決定離開,像是猶豫了很久的決定,又像是在某個瞬間就定下的決定。
直到她拖着行李站在售票窗口,售票員問她要去哪裡,她才恍恍惚惚的說了一句,“給我一張馬上就能開的票,謝謝。”
那一刻證明,決定離開,真的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說她膽小也好,沒勇氣去面對一切也好,總之,只要離開榕城,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一切都會變好的。
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去,竟然直接就出了國。
初次踏上陌生國度的國土,尹汐艱難的適應了很久,曾經一度反胃難受,吃不下飯甚至喝不下水,她以爲是水土不服,也就沒怎麼在意。直到她體力不支的暈倒在大街上,醒來時已經被好心人送到了醫院。
見她醒來,醫生第一時間遞過來的是一張化驗單,雖然文字不通,但上面的驗血結果卻是通用的。
懷孕,她花了整整一個多月的時間纔將這件事消化乾淨,然後終於默認了自己肚子裡忽然多出來的小傢伙……
回憶就像開了閘的洪水,一發而不可收拾。
池景灝眸色漸漸加深,因爲他看見尹汐的眸子裡忽然多出來的眼淚。
他的心微微一疼,下意識的想要伸手替她擦去,還未來得及,就見一滴晶瑩的淚水直接從她眼眶滑落,順着臉頰一路滑下。
池景灝心中一動,下一刻已經俯首,不顧超市這麼多人,溫熱的脣直接覆蓋上了她的脣瓣。
“哇哦……”不知是誰先發現了這邊的風景,捂着嘴發出一聲驚呼。
很快,周圍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人們都駐足觀望,還有人拿出手機給兩人攝影拍照。
尹汐的大腦終於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脣上的觸感清晰的傳來,她睜着一雙大眼睛,半晌纔算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想推開眼前的人,但池景灝卻是直接張開雙臂將她緊緊箍在懷裡,不給她一點可以逃離的空間。
尹汐眼睫輕顫,心中顫抖的驚呼,“他……他瘋了嗎?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吻她?”
脣上忽的傳來一陣疼痛的感覺,似乎是他刻意的,在懲罰她的不專心。
那雙幽黑深邃的眸子也睜開,黑色的瞳仁像是充滿了某種魔力,將她整個深深吸引,不知不覺跟着他的節奏,緩緩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