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數日上朝都是這種局面,夏侯曦的頭是越來越疼了,有時候下了朝甚至來不及趕往沉雁閣,直接派張寶太監把慕千葵傳過來。
冬至以後,慕千葵通過自己打通的關係搞到許多草藥搗鼓她心心念唸的毒藥,太醫署雖然也偶爾去,但是外面天寒地凍,大部分時間還是縮在屋子裡烤火不願出門。
每次一見張寶公公隻身前來,心情就格外彆扭,在如雲的協助下裹上一層又一層的禦寒衣物,披上毛絨絨的披風罩頭,再戴上防風霜的面紗,雙手揣着銅暖爐,腳上套着厚厚的鹿皮靴子才慢悠悠出門旆。
慕千葵喜歡走着去,活動活動筋骨還能暖和些,坐在轎輦上一動不動,那森森的寒氣才格外徹骨醒神。
“皇上的頭又疼了?窠”
她走路,張寶公公自然也是跟着走路,只不過沒她裹得嚴實,身上雖然穿的暖,鼻子還是凍得通紅的。
“這幾日從朝上吵到朝下,爲了虎門關的事,皇上是連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了。”
前朝鬧得兇這件事她在後宮也略有耳聞,據說主戰派都是西太后的孃家勢力,而主和派則都是東太后的孃家,而保持中立的基本上算是風吹兩邊倒,見風使舵的小勢力,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擁護皇上的中間派。
聽到張寶公公的話,慕千葵沒有繼續開口,也沒有問明月公主陪嫁的一萬匹千里馬可有派上用場,朝堂上的事情能夠避開就要遠遠避開,默默走完從沉雁閣到鳳殿的這段路。
到了鳳殿,慕千葵在張寶公公的安排下躡手躡腳走進內殿,夏侯曦坐在臨窗的榻上,燈火溶溶,將他倦怠的俊臉輪廓勾勒出細緻美好的弧線,他單手撐着額頭,胳膊放在榻几上,人居然睡着了。
慕千葵在張寶公公的小聲催哄下,輕手輕腳提着藥箱子走過去,房間裡焚着甜蜜稼鬱的蓮子百合香,讓一室溫暖如春,心也慢慢變得柔軟起來。
她坐在他榻幾對面的榻上,似夢似幻,呢喃了一聲,“皇上?”
見他不醒,慕千葵只好從牀架邊的衣櫃裡拿出來一件披風走回來,躡手躡腳地搭在他的身上。
她剛鬆手,倏忽被一隻白皙美麗的大手反握住手背,對方掌心的陣陣溫暖傳遞到她的掌心裡。
驀地低頭一瞥,夏侯曦迷離的鳳眸瀲灩閃爍,似乎有迷人的光華在流轉,牽引着心房的跳動,吸引着她的心魄。
過了好一會兒,夏侯曦莞爾一笑,伸出另一隻手來摸她的臉頰,太灼熱的手心,讓她微妙地躲避開。
對方眼神一黯,略微嘆氣的問道:“你要鬧到什麼時候才解氣了?”
“哪裡是我鬧了。”
慕千葵咕噥了一句,分明就是他這位大老爺給她拿臉色,粉紅的小嘴憤憤不平的撇了撇,然後把手從他那裡抽回來。
“這還是不鬧呢。”
“臣妾規規矩矩的,陛下讓我做牛,我就不敢做馬,兢兢業業的,哪裡鬧了?”
慕千葵十分不滿,她這樣本本分分還被推出去擋刀子的,還是錯了!敢情像賈青青那樣無法無天的反倒是有理了!
夏侯曦俊眉微微一揚,被她的話給逗笑了!
他一臉哭笑不得的說:“是你自己承認明珠公主比你漂亮,怎麼如今反倒怪起孤來了?”
“可是,不是陛下喚我出來的嗎?”
人人都有愛美之心,人人都有面子問題,說她一點不介意,那根本就是假的好不好!
“人家要和大夏國第一美人比,孤不喚你出來,合適嗎?”
夏侯曦淡淡一笑,大夏國人人皆知這個頭銜就是她的,倘若他不喚她出來,那就代表他這位大夏國的鳳帝不認可她這位大夏國的第一美人,就算不得真正的第一美人,若是喚她出來,那就要和明珠公主比上一比!
“可是——”
不等她強詞奪理的爛藉口,夏侯曦撥了撥她鬢邊的頭髮,語言若笑,“你自己認輸,把整個大夏國女人的臉面搭進去,孤尚且不怪你,你倒反過來怪孤了?”
誰說他們的鳳帝陛下是沉默寡言的男人?
分明是字字見血,讓她無地自容了!
是了,無論她如何絞盡腦汁,她都想不出辯駁的話!兩人的這場口舌交鋒,她是徹徹底底敗了!
連說話的氣都蔫了,慕千葵一下子坐回他對面的位置,低着頭摩挲着自己的藥箱子,低低問了一句:“臣妾知錯了。”
“頭疼了。”
簡明扼要的三個字,就把剛纔的事情輕描淡寫的掩蓋過去,沒錯,她來這裡不是爲了吵架,而是來給他治頭疼的!
慕千葵明燦燦的眼眸閃過一絲遲疑,撇了撇嘴角,從櫃子裡拿出自己的醫藥箱,取出手枕擱在榻几上,心裡的疑惑倒是越來越濃,所以又咕噥了一句:“那陛下剛纔的意思,原本是希望臣妾能夠贏明月公主的?”
夏侯曦挑起眼角打量她的神色,“不然呢?”
慕千葵怔了一怔,這纔出乎她的意料了!
手腕上驟然被刺了一下,夏侯曦不由微微蹙眉,盯着出血的地方,“你想謀害親夫嗎?”
“臣妾不敢!”
一時情急,慕千葵連忙拿出乾淨的布巾和藥給他止血,根本沒有留意到他話裡的意思。
等回過神來,就見夏侯曦鳳眸微睞,似笑非笑打量着她,格外促狹。
她腦袋一嗡,頓時臉上如同燃燒起來一樣,原本愧疚的心情,一下子就惱羞成怒了。
見她鼓着小臉閉口不語,夏侯曦似笑非笑,故意調侃他說:“怎麼了?不說話了?若是孤有哪句話說的不對,你可以指出來。”
他的話的確沒錯,她本來就是他選進宮裡的秀女,只是從未侍寢,兩人也毫無情分可言,慕千葵心裡一直沒有把他當成自己的丈夫。
被他這樣一戳,慕千葵火冒三丈,在心裡翻江倒海,終於還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出來:“挑皇上的錯兒,那臣妾不是找死嗎?”
夏侯曦似是漫不經心的凝視着她探脈的手指,纖纖玉指,蔥白光滑,讓人忍不住有一親芳澤的念頭,“試都沒試過,怎麼就知道是找死呢?”
慕千葵驀地睜大眼睛,用一種不敢相信的眼光打量着他,夏侯曦俊美的面容上噙着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濃密而纖長的睫毛像兩排陰影遮蓋住眼裡的色彩,幽幽如夜色,讓人無法完全捕捉。
心念一動,她收回手指,穩穩坐在他對面,鼓起勇氣探問道:“那臣妾斗膽問一句,既然閉月殿裡的丫鬟犯錯,皇上爲何沒有處置昭儀娘娘呢?”
夏侯曦按摩着自己的手腕,嘴角翹起似是而非的弧度,他端起榻几上的茶慢慢呷了一口,然後又穩穩放下,始終未置一語。
慕千葵當下就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既然沒有任何表態,那麼就如同他什麼話也沒說一樣,以後也不會對賈青青採取任何行動。
想到此處,她不由揶揄一句脫口而出:“皇上對昭儀娘娘果然是情深意重。”
夏侯曦淡淡掃過她,沒有因爲她的出言不遜而生氣,只是說了一句:“下毒的她的丫鬟,不是她,青青也是個可憐人,如果不是孤,她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到了如今,就連他也越來越不瞭解那個青蓮般的女子。
“她可憐,別人就不可憐嗎?”
慕千葵被他的偏袒言詞徹底激怒了,“宮裡誰不是身不由己,誰不可憐?被她害死的德妃娘娘不可憐?皇上說這樣的話,就不怕德妃娘娘死不瞑目嗎?”
“夠了——”
夏侯曦鳳眸裡散發出森冷的光芒,說話一針見血,“你越來越得寸進尺了,你不要以爲孤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怪孤不信任你,你可有事情瞞着孤?你自己捫心自問,德妃的事你當真不知道?她究竟該不該死你也不知道?”
當頭一聲棒喝,慕千葵驚得面無人色。
過了好半晌,她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艱澀地開口問道:“皇上早就知道了嗎?”
夏侯曦的臉英氣而俊俏,卻冷如寒冰,好像一汪沉寂的深潭,沒有任何表情,“你以爲孤就如此蠢笨,連身邊的人下毒都毫不知情?”
慕千葵放開手中的細針,緩緩站起來,又緩緩跪在他面前,肩頭止不住的顫抖,一副大禍臨頭的樣子。
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心思最深的人,居然是眼前這個男人。
“陛下冤枉啊,臣妾真的不知道這毒是不是德妃娘娘下的,臣妾就是借了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欺瞞的。”
沒想到事情居然變成這個地步,如果夏侯曦認爲她和德妃沐婉君是一夥兒的,那她就完蛋了,整個慕家都完蛋了!
男子把玩着手中的小東西,嘴角帶着似有似無的冷笑,一雙精明而冷酷的眸子散發着淡淡的嘲諷,顯然是怒極的樣子,“你當真不知情?那爲何要把這個東西收起來?”
說着,只見桌面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慕千葵擡頭看去,心裡咯噔了一下,整個人仿若驟然墜入深幽的井底,再也沒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那是一個紅寶石鑲嵌的金戒指。
慕千葵記得很清楚,這個紅寶石戒指是她從德妃沐婉君的屍身上偷偷取下來的,原本應該躺在她的妝奩盒裡。
“爲,爲什麼它會——”
口不擇言的話被她猛然驚醒的意識扼殺在喉嚨裡,可再也掩飾不住她犯下的過錯。
惟一的結論,沉雁閣裡有夏侯曦的眼線!
“如果不是這個小東西,孤還不知道你居然有如此能耐,欺上瞞下——”
慕千葵的腦袋重重磕在地面上,哽咽道:“臣妾不是有意欺瞞,只是沒有確鑿的證據,那兩人都是臣妾得罪不起的人,臣妾也不敢輕易打草驚蛇!”
夏侯曦自然也知道她這話不假,只是想到她居然對自己隱瞞實情,更有可能是爲了依傍德妃的勢力,心頭就焦灼般疼痛,嘴裡也不肯這般輕饒,“你怕打草驚蛇得罪他們?倒是不怕孤了?孤信你護你,你又如何對得起孤的這片信任?”
慕千葵趴在地上嚶嚶哭泣,聽見夏侯曦言辭懇切,不似有假,心裡又怨恨又狐疑,他說信她護她,哪裡信她護她,把她當成蘭清王的賭注,明月公主的出氣筒,她掏心掏肺,換來的不過是狼心狗肺而已!
心裡雖然如此,但面上還是真真正正委屈的傷心了,“臣妾再也不敢了。”
“不敢?你有什麼不敢的?”
言下之意,夏侯曦根本已經不信任她了,榻上的男人拿起那個小小的戒指,清晰的輪廓帶着一絲冰冷和無情,“你想拿它做什麼?”
慕千葵心裡一虛,仿若已經被對方窺盡所有的心思,不敢再多說一個字來。
“擡起頭來。”
沉沉的男人聲音發號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