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千葵怔怔不敢動,額頭上有冷汗冒出來。
見她遲遲沒有動作,夏侯曦微微挑眉,好整以暇地瞟過來。
“怎麼了?”
慕千葵嚥了咽口水,艱澀地問道:“這是什麼?窠”
夏侯曦嘴角促狹的笑意又添了一分,慢條斯理地說:“喝了不就知道了。”
過了好一會兒,慕千葵緩緩端起酒杯,手指不停地在抖,那杯中的酒水就一點點灑落出來。
夏侯曦盯着她發抖的手,眼裡的笑意更加濃烈起來,就像幽幽綻放的玫瑰悽豔無比,隱隱中猶帶着鋒利的尖刺。
見她如此爲難,夏侯曦似笑非笑道:“若是你不想喝,也可以不喝的。”
這句話說出來,就是赤。裸裸的威脅。
罷了,今日若是不喝下它,那她那些廢話就真的要廢掉了!
慕千葵搖搖頭,索性心一橫,仰起腦袋就往喉嚨裡灌下去!
其實她是覺得夏侯曦在試探他,這壺酒他也喝了,應該不可能中毒的!
“很好。”
夏侯曦點了點頭。
慕千葵笑嘻嘻地問了一句:“這下皇上可以信任我了吧?”
夏侯曦摸了摸她的腦袋,一下,又一下,動作十分輕柔,就像在摸他寵愛的狗一樣,“乖!”
慕千葵垂下腦袋,任由他在頭髮上一頓亂摸,嘴角不情願地撇起來,果然是忍字頭上一把刀啊!
好在躲過一劫了!
“起來吧。”
慕千葵乖順地點頭,哪知剛站起來,心口倏地劃過一絲異樣,就像有條小蟲子鑽心一樣,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啊——”
下意識地揪住胸口,她一下子又跪在地上。
糟了!
她真的中招了!
慕千葵擡起頭來,朝夏侯曦望過去,嘴裡咬牙道:“這酒有問題!”
夏侯曦似是而非地笑了笑,“孤也喝了。”
慕千葵搶過酒壺仔細檢查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暗格。
說着,似乎有意滿足她的疑惑,夏侯曦拿過酒壺自斟自飲了一杯。
就在她狐疑等待的過程中,噬心的痛感也慢慢消失下去,慕千葵坐在地上漸漸恢復了常色。
過了半晌,夏侯曦依然神色自若,慕千葵不由疑惑起來。
“可能是你吹壞肚子了。”
慕千葵倏地把目光放在桌上那盤花生米上,恍然大悟的叫道:“哦~~我知道了!一定是這碟花生米有問題!”
趁勢坐在桌邊,她楚楚可憐地瞅着夏侯曦,撇嘴道:“皇上,我究竟中的是什麼呀?”
剛纔這會兒折騰,她已經替自己把過脈了,脈象看似無異,沒有中毒的跡象,但仔細探過後還是和之前不一樣了。
“就算是死,您也讓我死個明白吧!”
或許知道了自己吃進肚子裡的是什麼後,她還有一線生機啊!
夏侯曦挑起斜飛的眉眼,眸露一抹促狹的光芒,拋磚引玉地問道:“想知道?”
慕千葵忙不迭點頭,像小雞啄米一樣。
“那你就想法子重新獲得明月公主的信任。”
一字一字,對方娓娓道來,慕千葵只覺得自己又成了待宰的羔羊了!
“皇上的意思是要讓我打入敵人內部嗎?”
她眨着眼睛可憐巴巴地問,也不管對方認不認賬,先自己站好隊伍,把蘭溪王一黨劃得敵我分明瞭!
夏侯曦拍了拍她前額的頭髮,“乖。”
慕千葵掩了掩嘴角,忍住要抽搐的衝動,小心翼翼商量了一句:“順利完成任務,是不是就可以幫我解毒了?”
夏侯曦笑了笑,還是拍了拍她的腦袋。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小二又端着托盤進來了。
不見有人
吩咐,他自顧自地收起那碟花生米和酒壺,轉身就要退出去。
慕千葵瞧了一會兒,倏地就抓住對方的袖子攔下來。
小二愣了一下,笑嘻嘻地看着她問:“客官,還有什麼吩咐嗎?”
慕千葵拽着他的胳膊,把那碟花生米特意端出來。
雄赳赳氣昂昂地用手指點了點,冷冰冰地吩咐道:“小姐我把這碟花生米賞給你,你現在就給我吃了!”
小二搖頭解釋道:“小的肚子不餓!”
“你這花生米有問題,我吃了肚子疼,如果你現在不把它吃了,我就立馬出去喊了啊!”
慕千葵火冒三丈,她動不了氣定神閒的那位大佛,挑釁一下這些蝦兵蟹將消消火也算是痛快些!
小二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一副十分不可理喻的表情,索性把托盤放在桌子上,接過慕千葵手裡那碟花生米,笑嘻嘻道:“既然客官吩咐了,那小的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完,小二就把碟子裡的花生米悉數都倒進自己的嘴裡,一點點給嚥下去。
“客官,現在滿意了嗎?”
小二把光禿禿的碟子舉到她面前晃了晃,慕千葵若有所思地瞅着他,可是對方臉上一絲微妙的表情也沒有。
要不是礙於夏侯曦咄咄逼人的目光,她恨不得直接去掐對方的肚子。
“你什麼感覺都沒有嗎?”
從剛纔對方沒有半點顧慮地吃完那碟花生米,她就有點心生狐疑了,果然小二一點事情也沒有。
“好了,你先下去。”
這時夏侯曦淡淡吩咐了一句,小二嘻嘻哈哈的表情立馬收斂下去,肅色一頓,恭恭敬敬地退下去了。
慕千葵偷偷瞄了他一眼,連自己如何中招都搞不清楚,根本就沒法對症下藥,這下看來她不乖乖按吩咐辦事都不行了!
等到他們離開江南春的時候,隔壁的興嶺雪早已散席人去。
慕千葵出門的那一刻忽然就想明白了,那個小二進房間上酒菜和撤掉酒菜都是不請自來,而且夏侯曦去打開。房裡的機關也恰恰是在小二上菜後,等小二撤掉酒菜隔壁屋子裡的人已經先離開了。
他們這會兒再出來,也不會和蘭溪王一干人等碰到面。
大街上人潮熙攘,慕千葵特意回頭望了一眼酒樓,只見兩個燙金大字赫赫寫着:梨園。
她暗暗記下來了,這是夏侯曦的地盤。
“要回宮了嗎?”
慕千葵跟在後面依依不捨地呢喃起來,難得出來一趟,天色慢慢暗下來,御街華燈初上,繁花千樹,好似千變萬化的美麗世界。
夏侯曦驀然回首,寡淡的鳳眸裡燃起搖曳的光影,被路邊的溶溶火光慢慢點亮。
“過來。”
擡起墨綠的錦袍袖子,白皙修長的手掌朝她的方向伸過來。
慕千葵茫然地眯起眸子,有那麼一刻,月夜良辰,佳人如斯,畫面太美她都快不敢看了!
果然她的遲鈍引起了對方的不滿,那雙快要被溫柔融化掉的眸子驟然降溫,颳起冰山寒風來一樣,“還不快過來!”
慕千葵戰戰兢兢地把手放上去,感覺有幾隻鳥從頭頂上嘎嘎地飛過去。
“今天是小寒,護城河邊有人放燈。”
大手拉小手,兩個人小步趕大步,夏侯曦走得閒適,慕千葵走得急促,這段前往護城河去的路,大冬天慕千葵硬是走得額頭冒汗。
一路上慕千葵腹誹個不停,這個人到底懂不懂溫柔啊?既然要拉她來看人放燈,就不能考慮下她的感受嗎?
他們到那兒的時候,巡城的士兵沿着河岸正在點燈,河燈倒映在水面上,兩兩相輝映,整個夜空仿若也被照亮起來。
河岸的臺階下的確有人在放燈,但是不如上元中元節那樣熱鬧,其實霜城的護城河也算是道風光的景觀,就算不是特殊的節日也有人在這裡祈願放燈,所以慕千葵十分懷疑夏侯曦給的那個放燈的理由。
兩個人站了一會兒,夏侯曦撇頭問她:“你要放燈嗎?”
“陛下不是
不信這些東西嘛!”
慕千葵撇了撇嘴角,他在江南春裡說的話,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夏侯曦淡淡剜了她一眼。
慕千葵不由縮了縮脖子,那直勾勾的眼神似乎是在嘲諷她的不識擡舉!
下一秒,她立馬換了副殷勤的笑臉,柔柔弱弱地點頭道:“奴家想放燈的,相公大人可以嗎?”
夏侯曦指着岸邊擺着花燈的攤子,仍然眼神挑剔地說道:“去選一個。”
居然還擺着一張臭臉,唉,還真是油鹽不進呀!
“好,謝謝相公大人。”
慕千葵翹起嘴角,還特意擺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意興闌珊地選了一盞六瓣蓮花的燈,中間一點白蠟燭,然後再把寫好心願的紙條放進去,沿着河水所波逐流,據說順着這條護城河一直連接着天河,若是燈不滅就會把心意傳達到天庭,仙人看到世人所求就會滿足其心願。
慕千葵瞅着那一點點白蠟燭,莫怪她現實勢利,這賣燈的老闆也着實太小氣,也難怪許多人的心願都落空了,這河燈飄出霜城就算沒沉進水底,這白蠟也早就燃盡了。
老闆遞過來的紙筆也被她謝絕了。
其實慕千葵並不太相信這些東西,且不說這些心願能否上達天聽,每日求神拜佛的擠破各大寺廟的門檻,若是祈願真的有用,世間就不會有那麼多悲歡離合!
若是祈願有用,她娘早就活過來了,而她也早就飛黃騰達了!
夏侯曦挑眉,好奇地看她:“你沒有心願?”
“有的,但是不想寫出來,被不相干的人看到。”
她一五一十地回道,看了看賣燈的老闆,又看了看俊美無比的夏侯曦,大家面面相覷,也不知她嘴裡這不相干的人究竟是指誰?
不過接下來的事情倒是讓慕千葵有些驚住了。
夏侯曦主動找老闆要過紙筆,認真寫下一行字。
龍飛鳳舞,字跡雋秀,隱隱約約透出一番凜冽不俗的風骨。
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八個字,不愧是爲君者的真心。
慕千葵順着這八個字,不由又飽含深意地多看了他一眼。
修長的手指慢慢將紙條卷好,然後小心翼翼遞到她的手上。
“放進去。”
簡簡單單的一句吩咐,可是第一次,讓慕千葵心甘情願地去照做。
“這位老爺好啊,老頭我在這裡賣燈多日,第一次看到有人這樣祈願的,心繫天下啊,”連賣燈的老闆也不由感慨起來,雖然說不出多麼優美的話語,卻實實在在說出心中的擔憂,“如今蒙古大軍南下,要是虎口關哪天被攻破了,百姓們恐怕就要淪爲那些鐵蹄下的亡魂了。”
真敢說啊,也不怕掉腦袋!
慕千葵生怕夏侯曦發火,連忙拉住對方把銀子一放,趁機打斷了對方的話。
“大爺收錢了,無論什麼日子都得有錢纔好過活,況且咱們大夏兵強馬壯,這種事肯定不會發生的!”
老闆看了看手裡沉甸甸的一兩銀子,茫然擡頭,沖人喊道:“這位夫人,還沒找您銀子呢!”
慕千葵拿起自己的燈拉着夏侯曦趕緊離開。
邊走邊朝老闆大方地揮手:“不用找了!你趕緊閉嘴繼續賣你的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