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月王朝言凌一年十二月初八,太子藍天典學,著翰林學士袁石崇爲師,兼任太子太傅一職,掌佐太子,理陰陽,經邦弘化,教習以文武雙計。袁石崇之子袁子清爲少傅,官列正二品,是史上最年輕的少傅,主掌奉太子以觀三公之道德而教諭。
時已隆冬,寒梅勝放,姿態清潔,暗香浮動,從早上開始,天際就飄着潔白紛飛的雪花,洋咩灑灑落下,僅僅一個早上的光景,就將整個世界染上了一層銀裝素裹。
天光並未亮透,冬天的日頭升的總是晚些,重陽殿裡,一個小人兒滿臉黑沉的氣息,嚇的人都不敢大聲說話,只能小心伺候着小人兒更衣梳洗。
從始至終,小人兒都臉色都比碳墨還要黑,一邊十七歲的小太監陳德,抖着膽子勸了一句:“殿下,回頭去完國子監行完拜師禮,您可以再回來睡個回籠覺。”
沒有錯,小人兒臉色這麼差的緣故,是因爲他有起牀氣,一早上從溫暖的被窩裡被挖起來,他心情極度惡劣着,害的周邊伺候的人,都只能小心翼翼陪着笑臉,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這個黑臉小人兒,這個能讓大家噤若寒蟬的小人兒,便是當朝太子藍天,皇后獨子,皇上最疼愛的孩子。如今已經十三歲了,前幾任教誨的太傅,均因爲受不了太子的暴戾脾氣,以各種理由自動請去了正一品高職,如今新任的翰林院大學士,被委以重任,接替太傅之位。
太傅之職,教導太子練武習文,太子一大早被挖起來去行什麼拜師禮,心情非常之不爽快,臉色也一直黑的駭人,聽到陳德這麼勸,一雙陰隼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陳德:“回籠覺?哼!”
一聲冷哼,盛懾力之強,嚇的陳德不敢再言語半分。
忙吩咐大家伺候了太子更衣,梳理,用膳,然後看着時辰差不多了,一頂四人步攆朝着國子監南書房行色匆匆而去。
國子監南書房內,站着兩個男人,一箇中年男子,一個身材略顯得瘦削的少年。
“子清,以後你的自責就是幫助輔佐太子學業,你從未見過太子,他的脾氣有些不好,以後若是在他那受了委屈,你也不許聲張,只管忍氣吞聲就是了,知道嗎?”中年男人負手而立,威嚴的臉上,卻透着對少年的慈愛和關心。
少年微微一笑,臉上的男兒的剛毅輪廓,因爲這個笑容而柔了幾分:“是,爹,孩兒知道,君是君,臣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傻孩子,太子雖然性子暴戾,但也沒有害死過誰,不用這麼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你只要記得,私底下以教育爲主,謙讓爲輔,多遷就着些太子,以免遭了罪。”
男人依然是不放心的叮囑了一聲,遠遠聽到太子駕到的通報,他忙趁着最後的間隙,轉頭道:“聽到沒,多順着他,不要得罪了他。”
“是,爹,孩兒必當謹記於心!”
步攆緩緩靠近,袁子清的手心裡滿是汗水,太子暴戾,共內外皆有耳聞,如若不是皇上執意要認命他爲少傅,他父親是當真不願意他十六年華,就進宮入仕,還是陪伴在脾氣惡劣的太子身邊。
也怪不得皇上,要怪就要怪不同於藍天的暴名遠播,袁子清算是聲名遠播,三歲能背誦四書五經,六歲能書能畫能彈能唱,天賦稟質,到了十六歲,更是以一首一篇信手拈來的駢文,把當朝文狀元比到了腳底下去,正是這出衆的才華,得到了皇上的賞識,看他年歲與太子相仿,故立他爲正二品少傅,輔佐其父親教導太子。
這個史上最年輕的高官,不知道羨慕煞了多少人,只有袁子清知道,他有多麼害怕。
他並非生性懦弱無能,只是早已經有聽聞,太子脾氣爆裂,一個不順心就喜歡拿東西砸人,讓他砸到的人,運氣好的也是個頭破血流,運氣不好的,骨頭都有碎裂的。
袁子清怕疼,雖然說是男兒之身,說這個有些丟人,但是他當真怕疼,自幼連不小心絆個門檻,他都要捧着腳趾咬脣忍上好一會兒。
所以,他當真害怕,害怕太子打他。
不管他是怕疑惑是不怕,太子還是來了,而且是黑着一張臉,面色不善的來了。
隨後進來的,是國子監的稽查大臣,太子進來後,袁石崇和袁子清雙雙恭謹的跪下給他請安,然後,由稽查大臣宣讀上諭,提了幾點對太傅的期勉,接着,簡單卻也隆重的拜師儀式就開始了。
袁子清一直都規規矩矩的隨着爹爹一步步的執行着拜師儀式,一直都爲敢擡眼看太子一眼,而藍天時年十三,比袁子清低一個半頭,從他的小個子來看,將袁子清的清麗的容顏盡數的納入了眼底,本來黑沉的臉色上,居然拿閃過一絲喜悅的光芒。
——好漂亮的男孩子,比父皇的妃子們都要好看幾分,明眸皓齒,瓊鼻紅脣,圓潤的下巴有些肉嘟嘟的,皮膚好的如同玉石般,如果不是他身着男裝,他當真會誤以爲他是個女孩子。
小小的還不懂男歡女愛的藍天,心口沒來由的突跳一下。
似乎感應到了有一雙灼熱的帶着盅然趣味的眼神一直看着自己,袁子清總算稍稍擡頭看一眼藍天,只一眼,他又忙嚇的俯下身去,不敢在放肆,可是臉孔,居然莫名巧妙的燒紅起來。
這個太子,爲何要這麼看着自己?
那雙眼睛,黝黑深邃,那小小臉孔上,帶着一抹淺薄的笑意,是什麼意思?
“往後,你就是我的少傅了?”藍天問的有些慵懶,好似沒有睡醒的樣子。
“是,殿下,往後,微臣就是您的少傅了!”袁子清聲意弱弱的回答,依然匍匐着身子,不敢擡頭。
“起吧,別跪着了,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
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
這一句聽着無心,以爲只是小兒義氣的一句戲言,而說着卻是有意,意味深長。
藍月王朝言凌四年五月初六,城裡最熱鬧的玄武大街。
藍月王朝言凌三年,皇上藍言凌下令重建京都,對原東大街易名玄武大街,擴寬道路,大興土木,如今街道通衢寬廣,兩邊的建築都是氣勢雄偉,整條繁華熱鬧。
建成第二年,這條街就成了皇宮貴族的常去之處,太子身份尊貴,不得出宮,但是這不代表他真會乖乖的待在重陽殿,他已經十六歲了,最是玩心最重的年紀,哪裡受的了那麼多的管束。
如今街道之上,並肩行着兩個男人,左邊的男人頭戴束髮銀冠,內穿白色大袖中衣,外套白色無袖交領曲裾深衣,領口和衣緣飾有黃色刺繡,兩邊肩頭繡着淡青色雲狀花紋,黃、黑兩色相拼寬腰帶,系一條黃色玉環宮絛。
顯得福利華貴,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
而相對而言,右邊的男人,裝束就顯得清秀飄逸,身着了一襲寫意花紋的淺米色圓領長衫,外披圓領寬袖白紗褙子,在前襟、後襟的下襬及袖口繪有書法和水墨蘭竹,白紗的飄逸和水墨的雅緻完美的結合在一起。
兩人容貌不凡,無論是那霸氣威嚴的男人還是那俊逸雅緻的男人,幾乎是一出現就吸引了大家的眼球,花癡的姑娘們,都忿忿從閣樓裡探出頭來,膽子大的,還敢伸手招呼他們一聲。
“公子,看過來啊!”
“公子,長的可真俊啊!”
“公子……”
袁子清聽着這一聲聲柔美酥骨的召喚聲,只覺得汗毛倒豎,觀藍天,倒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樣子。
“少,少爺……”
“嗯?”藍天回頭,一雙黑眸含着笑意看着袁子清,“怎麼了?”
因爲要出來玩,自然不能再讓袁子清稱呼自己爲殿下,他讓袁子清直呼自己的姓名,可是袁子清打死也不敢,那一堆君是君臣是臣的聽了三年了的大道理,讓他耳朵生繭,不得已,只能由着他隨便喊自己,他這隨便,就是個少爺。
“我們還是回去吧,要是讓我爹發現了,或者讓您父親發現了,我們兩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袁子清滿臉的愁緒,這雖然不是第一次偷偷溜出宮,但是卻是第一次來人這麼多的地方,萬一太子出個什麼意外,他如何擔當的起。
都怪爹爹說了,萬事要順着點太子,是以他才只能順着他,幫他溜出宮來遊玩,現在他後悔了,想回去了,可是看藍天,好像對他的話置若罔聞,拉了他的手。
“子清,快看,那邊張燈結綵,綵綢紅布的,好漂亮,我們過去看看,是不是哪家在辦喜事啊!”說完,藍天歡喜的也不袁子清的意願,就拉着他往前面走。
“少爺!”袁子清心裡發急了,一把拉扯住藍天,“少爺我們回去吧!”
藍天的臉色一沉:“你再敢說回去,我好不容易出來一次,你再敢說回去,我就咬你!”
“啊!不要,少爺!”袁子清驚呼一聲,藍天每次懲罰他,都用咬的,痛倒是其次,他已經長大了,隨父親練習武藝的時候,難免受傷,不怕疼了。他之反以會害怕,關鍵是因爲藍天咬他的時候,專愛挑不該咬的地方,比如說臉頰,比如說肩膀,比如說胸口,甚至有一次,對着他嘴巴就咬下來,所以他是怕極了他的咬。
受了威脅,他不敢反抗了,只能再一次順着他,由他拉着往前頭那熱鬧的地方湊。
湊近了才知道,不是什麼成親,而是在比武招親。
“少爺,這裡人太多了,不安全,我們還是走別處吧!”袁子清對這些新鮮事兒並不感興趣,他更擔心的是藍天的安危。
藍天卻不以爲意:“頂多遇見個偷兒,還能怎麼的,別怕,錢袋子你管,你緊緊捏着,我們看會兒,看會兒就走,比武招親,素來只聽說書的說過,我從未親眼見過,好熱鬧啊,子清,過來,我們進去看看,過來!”
說完,生拉活拽的把袁子清單薄的身體拽到了人羣裡,藍天如今已經長成大人了,嘴角都有了些黑墨的印子,快要長鬍子了,所以身段也和袁子清相仿,他身板魁梧,力氣又大,袁子清只能像個毫無反抗之力的小羔羊一樣,被他強拉進人羣,站在了最前頭。
“這位李公子勝出,如果沒有上來挑戰的,小女就是李公子的人了。”一個穿着精鍛長袍,看上去很貴氣的老頭,對着底下黑壓壓的人羣說道。
不一會兒,有個黑衣長袍的男人上了擂臺,說要挑戰。
“比武招親,不是小姐親自上陣打的嗎?”藍天只聽說書的說過,小姐會上陣打,誰能打得過小姐,就能抱得美人歸,怎麼這是兩上大男人在比劃。
袁子清見走反正也走不開了,就安慰自己湊湊熱鬧吧!
如今聽藍天這一番疑問的話,他輕笑了一聲:“少爺,比武招親樣式多着呢,這種叫做攻擂賽,方纔那個勝出的人,打敗了前一個擂主,他現在就是擂主,誰能打的贏他,誰就是下一個擂主,然後以此類推,最後一個能屹立不倒的擂主,就是小姐的佳郎了。”
“哦,還有這玩法,真新奇,子清,我要試試,我能打幾個,在宮裡和他們對打,他們總讓我,沒意思,我要看看我的真實實力,這個下來了我就上去!”藍天躍躍欲試,袁子清心裡卻急了。
“少爺,使不得,你要是贏了,就要娶那位小姐了。”袁子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急什麼,是急藍天會闖禍,還是急藍天會贏。
“放心,普天之下,我要娶的人只有你一個!呵呵!”
半真半假的玩笑,激的袁子清心頭猛然一陣顫抖,這樣的玩笑,太子最近越來越愛開了。
先是去年在書房裡,他壓住自己,把自己抵靠在書桌和他之間,調戲的撫摸自己的臉頰,戲言:“子清,如果你是個女人,那該多好。”
然後是半年前,他淋浴的時候自己不小心闖入,他居然一把把自己拉進浴池,笑道:“幫我擦背吧!不要用布子,就用你的手心擦。”
上個月皇上皇后無意間說了句要給他娶妻納妾,他十分的不願意,皇上便派了自己做說客,沒想到自己才說了句殿下男大當婚,他就一把咬住了自己的嘴巴,狠狠的帶着懲罰的,甚至那舌頭,居然還頑皮的探入了自己的口中。
大前天在國子監南書房,他看到門口有喜鵲啾啁,硬說是個好兆頭,要和自己去後山踏春,不想看書,後山的草坪上,兩人玩的累了躺在地上,他忽然整個人壓了上來,眼眸裡含着認真:“子清,我們私奔吧!”就在自己錯愕不已的時候,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你真好玩,臉都紅了。”
那些半真半假的曖昧,讓袁子清捉摸不透,藍天他是調皮戲弄他,疑惑是真的對他動了不該動的不倫之情,如果是前者還好,如果是後者,他該怎麼辦……
胡思亂想間,拉着自己手心的大掌忽然送開了,眼前只見一道銀白的身影躍向擂臺,周邊的人都發出了一聲倒抽氣的聲音:“好俊的公子,如果贏了,吳家的小姐有福了!”
擂臺上的擂主,依然是之前好幾輪都不敗的李公子,如今看到藍天的出現,那李公子沒來由的氣短了一下:“在下李瓚,不知公子大名?”
“大名不大名不用問,你只要和我打就是了!”藍天並不是心高氣傲,而是袁子清三番叮囑過,不能曝露姓名,普天之下誰不知道當今太子名曰藍天。
對方卻以爲藍天心性高傲,連個名字都問不動,臉上不由抹了黑色:“既然公子不便透露大名,那我們也不多客套了,直接開始吧,公子拳頭不長眼,若是傷了公子,公子可莫怪。”
袁子清一聽對方放狠話了,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少爺,別玩了,下來,我們回家,少爺!”
他焦急的喊聲,全部淹沒在了鼎沸起鬨的人聲裡,而瘦弱的身子,也被起鬨的人羣擠到了外圍,只能遙遙的看着擂臺上的高大男子和藍天對峙着,兩人都蓄勢待發,袁子清這一顆心,已經被整個吊到了嗓子眼。
藍天的武功是了得,但是如他自己說的,平日裡在宮裡打師都讓着他,所以他實戰經驗幾乎爲零,這樣和然槓上,千萬莫要吃虧了。
婆婆唸的一直祈禱着藍天不要受傷不要受傷,袁子清或許自己都沒有發現,當看到藍天吃了對方一拳的時候,他的眼眶,都驀一下溼潤了,心口猛然劇痛一下,好似那一拳不是打在藍天身上,是打到了自己的心窩子裡。
“少爺!”他驚呼,想上去拉下藍天來,無奈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而且爲了看藍天,來了好多女人,他一個大男人,知道男女授受不親,所以不敢硬往裡擠,只能站在外圍乾着急。
捱了一拳,那火辣辣的痛楚,非但沒有讓藍天氣惱,反而讓他興奮起來。
這纔是真正的對打,這纔打的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