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淵雖慢了傅琨幾拍,可仔細一想也明白了。
傅念君說這麼多,繞這樣的圈子,無非就是想拿回那張婚書而已。
她要拿回婚書,還要自己的臉面半點不失。
她……
根本不想嫁給崔涵之!
傅淵不無驚愕地望向堂中盈盈而立的小娘子。
她只是那樣站着,就好像萬千風華都在她身上,從容鎮靜,溫婉大氣。
傅淵心中一突,難道那仙人指路的事是真的……
那裡傅琨卻咳嗽了一聲,說道:“如此倒也不錯……”
崔四老爺立刻道:“正是如此,傅相公,崔家並非想要退親,只是暫且將婚書留在傅家罷了。”
傅琨笑看他一眼,就不說話了。
崔四老爺只是個沒什麼地位的商戶,進傅家門都是擡舉他了,除了應承下去承傅琨的話,還能如何。
“五郎你,你自己說說罷。”
他忙給還跪着的崔涵之使眼色。
崔涵之吸了口氣,仔細想了想,他高中之後的情形還未可知,這門婚事一時半刻退不了,婚書放在傅家倒也好,何況傅相父子都是重諾之人,又有族伯作證,不可能是誆他的。
緩兵之計。
說明婚事還有商量的餘地。
這麼一想,他心裡就鬆快了。他當即便道:“如此便按照您說的辦吧。”
傅琨望了他一眼:“地上涼,賢侄起來吧。”
傅念君聽得想笑,這“賢侄”二字可真是含義深濃。
崔涵之瞧見了傅念君的側臉,她正微微側過頭,他正好能看見她小巧可愛的下巴,他立刻嫌惡地轉開視線。
傅淵只在一邊喝茶,靜靜地打量崔涵之。
原來以爲是個聰明人,竟然被個小娘子擺了一道還不自知。
緩兵之計,還不知道是緩誰的兵。
可她爲什麼不想嫁給崔涵之了呢?不嫁崔涵之她還能嫁誰?
傅淵不由自主在心底冷笑一聲,算了,她的事,自然有父親,什麼時候輪得到他來管。
婚書被鎖進桐木匣,鑰匙交到了崔四老爺手裡,崔涵之心裡才定了定。
“你們兩個,送送賢侄和崔老丈吧。”傅琨示意一對兒女。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送的,傅念君其實明白爹爹的意思,他還是想讓自己再考慮考慮。
沒什麼好考慮的,崔涵之不是良人。
她蹙了蹙彎彎的眉,傅饒華的結局,她似乎隱約記得最終還是嫁進了崔家,這一點她不敢確認。可丈夫不是這個崔五郎她能肯定,不然她不可能一點印象都沒有……
把她浸豬籠的那個夫婿,不是他……
“二娘子,貴、貴府真氣派啊……”
崔涵之不願意多看傅念君一眼,因此並肩和傅淵走在前頭,傅念君身邊是崔四老爺。
她被打斷了思路,也不生氣,笑了笑道:“是嗎,您若喜歡可以來玩。”
傅家在東京置的這處宅子又大又氣派,山水園林,極爲秀致,許多學子都喜歡傅家辦的文會,一部分原因就是喜歡這宅子裡的景。
崔四老爺反而被她這樣的話嚇了一跳,“不敢不敢,老夫一介白身……”
傅念君又笑起來,聲音清脆似銀鈴,“園子又瞧不出您是白身還是官身,爹爹規矩並不大,前頭的園子遞了拜帖都能進來參觀。”
前頭兩個沉默的男人聽到了她的笑聲,彷彿和崔四老爺還聊得很開心的樣子,都不由臉上一僵。
她什麼時候連這把年紀的都不放過了?
崔四老爺卻放鬆下來,心裡想着,這位傅二娘子這樣和氣,又漂亮又溫順,還很愛笑,一笑起來看着就讓人覺得心情愉悅。怎麼五郎和外頭都把她說的和妖魔鬼怪似的?
看來傳聞果真不可信。
送了一段路,傅念君就先告辭了,她折回頭去見傅琨。
傅琨早等着她了。
“你啊……”他無奈嘆了口氣,“你太婆花了多大心力說上了崔家這親事,你還不要,從前怎麼沒聽你說過?不要崔五郎,你還要怎麼樣的?”
傅念君軟聲道:“爹爹也瞧見了,他處處看我不起,這樣過日子有什麼趣味呢?高門大戶未必是好,粗茶淡飯也別有滋味,爹爹眼光這般好,以後挑個門第差些的上進學子,不曉得我以前那些荒唐事的,也好過這錦繡郎君,一味覺得娶我是自己低就了。”
她很平心靜氣地說這話,她的名聲在外,多好的人家也不敢想了,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她要及時看清,何況上輩子她都做了太子妃,再高貴還能高貴到哪裡去呢?
還不是被逆賊一劍斬殺在東宮。
她希望這輩子能尋個有趣樸實的郎君,過安分平淡的日子。
傅琨說道:“你是我的女兒,怎麼不敢想多好的人家。”
他頓了頓,帶了幾分心疼,“念君,你是不知道,這東西兩京,莫說尋常外地舉子,就是做了官,都買不起哪怕一間房。”
並不是人人都似傅家和崔家的。
傅念君點點頭,不以爲意,反而打趣道:“那我便和我的小郎君賃屋而住吧,春天找個有花園的,夏天就找個臨湖的,若膩了,還能去西京住兩日,接爹爹去享享清靜,這才難得。”
傅琨心裡又軟又酸,她有如此廣闊的胸襟和見識,難能可貴。
“念君,有爹爹在,你不會受委屈的。”
他輕聲允諾。
傅念君突然也有點鼻酸,原本只是順着傅琨的話說下去,自己倒也真的有所感懷了。
她一直都不是個自苦的人,覺得有命在一天,就過好一天的日子,這也沒什麼難的。
是呀,何況還有這個爹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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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涵之回到崔家,卻還有一場狂風暴雨。
崔郎中歸家,竟得知自己一向看重的兒子失心瘋一般拿着婚書去傅家退婚了,當即差點氣得昏過去,立刻叫人備了車要去傅家,還沒出門,他們卻先回來了。
崔四老爺把事情簡單地和崔郎中說了一下,崔郎中冷笑連連後就抄傢伙準備揍人。
崔郎中一輩子考到舉人便止,走了夫人孃家舅兄的關係才踏上了仕途,如今升到郎中也很不易了。
他一直以讀書人自居,可是今天真的有點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