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幕降臨到納姆德蘭的梅洛城時,北城門口已經沒有多少入城的商隊和旅人。一眼望去,只有幾個盤查的衛兵,他們手中燃燒的火把,以及他們前面剩下的十來輛沒有盤查完畢的馬車。
此時韓魚水正與他的師父科爾沃坐在一輛破舊的馬車上,與衆人一起排着隊。
自從六年前被師父救下並帶到清溪村附近隱居後,他便再也沒有見過這類的景象。對於現在發生的一切還有些好奇。
領頭的隊長看着手裡的名單喊道:“下一個!希雷裡瑞的紅石商隊,把運送貨物的馬車放到這邊,然後讓商隊成員都到醫官這裡檢查。”
韓魚水看見前面馬車上的人全部下來,陸陸續續在一個老醫官那裡排起了隊。
而那個老醫官則讓這些人挽起衣袖,依次查看他們露出的手臂。在一刻鐘左右,老醫官檢查完畢。對隊長說道:
“小何隊長,這些人沒有感染瘟疫,可以通行。”
隊長對醫官點了下頭,然後對着旁邊檢查貨物的衛兵喊道:
“弟兄們,徐老這邊已經檢查完畢,這鬼天氣可真冷得要命,檢查完這個商隊就可以換崗了,要是之後打算去如蜜酒館喝幾杯蜜酒,順便再讓那個漂亮的卡莉老闆唱些小曲助助興的話,就給我加快速度!”
守衛們聽到隊長的話,相視一笑,都加快了自己的動作。
“沒有違禁物品,可以通行!”
“很好,希雷裡瑞的紅石商隊,過去財務官那裡交了關稅,你們就可以過去了。今天的入城名額已經滿了,有入城許可的等到明天再來吧。”
“等等,這位長官。”韓魚水的師父科爾沃將馬車緩緩趕到那個領頭隊長的面前。隊長看了一眼手裡的名單,再看了看眼前這個老態龍鍾的車伕,皺了皺眉說道:
“這位老先生,你應該知道規矩。入城名額每天都是有限制的,而且你似乎也沒有得到入城許可,我這裡很忙,你請回吧。”
隊長看見這輛馬車上只有一個十五六歲少年和這個趕馬的老車伕,可不能再因此破例了。如今的瘟疫還是那般可怕,若是再出了岔子,像梅洛這樣普通的城鎮,是根本無法抵禦的。
而且自從自己舉報南城門發生的受賄事件之後,總會有幾雙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此時再放沒有入城許可的人進城,那自己這個守衛隊長也就做到頭了。
“很抱歉老先生,我只是一個城門守衛隊長,是沒有權利放你們入城的。”
“咳~咳,這樣啊。”科爾沃從馬車上下來,走到這個隊長的面前。
“這位長官,我知道不花錢買通行證或者得到特別許可進不了城。不過我的目的並非是爲了入城,而是來認罪的。”
雖然科爾沃的聲音並不大,但是在聽明白他的來意之後,隊長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儘管他每天都得趕走很多編造各種理由試圖混入城中的難民,不過真就沒一個敢用認罪這個理由的。
“好吧,先生,你既然是要來認罪的話,那麼請告訴我你做了什麼。還有我必須提醒你,據我所知,目前沒有什麼罪行能讓你進入城內接受審判,所以你要是真的犯了什麼罪的話,按照規矩,我們可以就地進行裁決。你可要想好了。”
“咳~咳~,年輕人,不用這樣嚇唬我這個半截入土的老頭子。”
科爾沃還是一臉的從容淡定。
“我叫科爾沃,是一名鳥嘴醫生,在信仰十二年加入過諾爾亞斯的瘟疫清理小隊。由於信仰十四年,教會宣稱鳥嘴醫生是帶來瘟疫和疫魔的邪祟。所以在他們把我綁到火刑臺燒死之前,我就跑路了。”
“之後我一直在諾爾亞斯邊境的一個村落中度日,原本以爲我會在那裡了此餘生,可是瘟疫卻在那裡爆發了。唉,沒辦法又得跑路了,可糟糕的是在那個村落生活的時候還順手撿了一個孩子。喏,就車廂裡坐的那個。後來吧,日子過着過着這孩子都長這麼大了,而我的身體也快要不行了。如今瘟疫橫行,天氣也這麼冷。要是隻剩他一個,我估摸着都不用等這個冬天過去他就得下來陪我,所以我打算在我死之前給這個孩子找個歸宿。反正他就我一個親人,我來認罪,他就沒有依靠了。我想這樣一個可憐的孩子,你們一定不會趕走他的對吧?”
“嘶。”這位隊長倒吸了一口涼氣。沒想到眼前這個穿着破舊的老傢伙居然是一位鳥嘴醫生,在如今遍地都是瘟疫和難民的世界裡,鳥嘴醫生無論是走在何處都是各個勢力籠絡的對象。
信仰十四年教會的確是燒死了不少鳥嘴醫生,可要說這幫穿着黑油布大衣戴着鳥嘴面具成天穿梭在疫區治療瘟疫的詭異醫生到底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恐怕就是連教會自己也說不清楚。
歸根結底,不過是因爲害怕他們的影響力動搖到教會的地位,畢竟沒有瘟疫這種恐怖的災難也沒多少人需要信仰這鬼東西。
然而在信仰十六年的時候,由於鳥嘴醫生數量的減少,瘟疫的蔓延根本就遏制不住。
教會做的這些蠢事,除了讓雅斯艾帕大陸上的幾個國家飽受瘟疫之苦外,也讓教會自身蒙受了巨大的損失。
當瘟疫吞噬了當時信徒最多的法萊羅特半數國境之後,就沒有誰敢再將鳥嘴醫生當做異端或者邪祟給燒了。
畢竟就算是被教會宣判爲異端的同黨,綁在火刑臺燒成灰燼,也比感染瘟疫全身潰爛的死去好點兒。
如今已經快要到信仰三十八年了,可是由於當年教會的迫害,鳥嘴醫生要麼被燒死,要麼就是在被燒死前躲到某個不知名的角落裡。所以鳥嘴醫生的數量還是少的可憐。
在科爾沃亮明身份後,這位守衛隊長就有些發懵。眼前的這位老人倘若真是一名鳥嘴醫生,那自己只需要派人看住他們,再將這個消息上報,梅洛城裡的問題要是能因此解決,那自己也就能解脫了。
“呃,尊敬的先生,您或許在之前躲避的太久,鳥嘴醫生早就不再受到教會的追捕,也沒人會把您送到火刑臺上。您只要能證明身份,我會很樂意放您進城的,至於和你同行的那個孩子,當然也可以隨您一路。”
在聽到隊長說出這些話之後,科爾沃似乎鬆了一口氣。雖然在之前來認罪的時候就已經做好被教會抓捕並送上火刑臺的準備了。不過既然有得選,那麼當然是活着好。
科爾沃從懷裡掏出了一個陳舊的小冊子,遞給了這位隊長。說道:
“小長官,這是我當年受徵召進入諾爾亞斯的瘟疫清理隊時得到的證明。”
隊長接過這本小冊子,並將其翻開。
“姓名:科爾沃·沃克。”
“出生日期:真理三十五年三月二日。”
“出生地:法萊羅特西洛莫里省米爾鎮。”
“職業:鳥嘴醫生”
“職務:瘟疫清理隊第三組隊員。”
“此人乃瘟疫清理隊一員,正爲清除黑霧戰役後的災禍而犧牲。任何人不得阻礙瘟疫清理隊行動,不得傷害成員,不得掠奪成員財產,不得私自僱傭成員。若犯,便是與諾爾亞斯帝國宣戰。”
隊長將這份證明仔細檢查之後便合上還給了科爾沃。說道:
“尊敬的沃克先生,您的證明沒有問題,歡迎您來到梅洛。冒昧的問一句,若是您之前是打算來認罪並且讓我們收留那個孩子的話,很顯然這個計劃不能再進行下去了,請問您入城之後有什麼打算嗎?”
科爾沃接過自己的證明,聽到隊長問的這些問題,神情有些尷尬地回答道:
“呃,這個我倒是沒有想過。我流離了太長時間,手上也沒有什麼錢,不過既然能進城安全就沒問題,或許在馬車上睡一晚倒也不錯,只是可能會冷一些。”
隊長道:“那這樣的話,我倒是可以幫您一點小忙,在城裡有一家叫做如蜜的酒館,老闆娘叫做卡莉·布萊倫,和您一樣也是個法萊人。她那裡酒味道不錯,而且也有幾間爲旅行者準備的客房。這幾天您就去那裡休息吧,至於錢的事情您不用擔心,由我負責就好。”
科爾沃急忙罷了罷手,惶恐地說道:“這多不好意思,原本能進城就已經很出乎我的意料,這位長官,你這裡還很忙,我進去隨便找個地方歇歇就行了。”
隊長面色一正,說道:“沃克先生,在這樣的天氣下睡在馬車裡,我想對您和那個孩子都不是什麼好主意。而且要是我家大人知道我如此怠慢一位鳥嘴醫生,怕是明兒一早,我就得去執法隊領二十鞭子。所以您還是聽我的吧。”
聽到隊長都這樣說了,科爾沃也沒有再繼續推辭,說道:
“非常感謝你長官,原本這次的旅途我已經準備好畫上我人生的句號。不過幸虧遇到了你,雖然我這條老命已然是風中殘燭,但是若是隊長你需要什麼幫助,我一定盡我所能。另外這位長官,請告訴我你的名字。”
隊長笑了笑說道:“沃克先生,您言重了,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在大多數人心裡鳥嘴醫生都是非常令人尊敬的,我很榮幸能爲您提供到幫助。至於名字的話,我叫何瑞,您可以叫我小何。現在時候也不早了,您先上車稍等一下,我去安排個屬下送您去卡莉的酒館。”
“好的,小何長官,我這就進去。”看着科爾沃進了馬車,何瑞隊長趕緊招呼手下過來,並從懷裡摸出三個金幣悄聲說道:
“黑胖,車上的可有一位鳥嘴醫生。記住嘍,你怎麼伺候親爹就怎麼伺候車上那倆。到了酒館你先把錢給卡莉,然後讓卡莉把房間準備好,再弄得清淨點。一定要讓她把人給我們留住。聽明白了麼。”
那名叫做黑胖的守衛憨憨地回答道:“哎,都......都聽明白了,不過隊長,我爹去得早,我不記得該怎麼對親爹了。”
“別管那麼多,就把這句話這樣告訴卡莉就行。現在趕緊把車上的兩位帶過去吧。”隊長把事情交代清楚後,就讓黑胖坐上馬車替科爾沃趕馬。
“來自法萊羅特的旅行者科爾沃·沃克,符合入城條件,可以入城,下一個。”何瑞隊長繼續着他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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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沉沉的夜幕之下,似乎連星星的微光也沒有。有的,只是那寂靜街道上守衛手中火把微弱的火光,以及一輛在夜色中行駛的馬車。黑胖在前面趕着馬,而韓魚水與科爾沃都坐在車廂中。
韓魚水小聲對科爾沃說道:“師父,咱們不是剛從疫區邊緣的清溪村離開嗎,那個守衛隊長在知道你的身份之後,就明顯在討好你了,所以跟他說謊的意義在哪兒呢?”
科爾沃聽完自己徒弟的話,樂呵呵地說道:“跟你說過凡事兒都得多動動腦子,看我現在這個樣子,我要是告訴他我是真理五十九年出生的,現在才四十多歲。換做是你,你會放我進來嗎?”
韓魚水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說道:“不會。師父你這樣子我會覺得你像真理二十五年的出生的。”
科爾沃有些惱怒地說道:“去去去,你這小白眼狼,要不是當年爲了救你,我也不至於中那些疫魔的衰老詛咒,也不想想我是因爲誰才變成這個樣子的。既然我的相貌與年齡差別太大,就算給他一本真的身份證明,他也會覺得是假的。我總不能直接告訴那個隊長,我是那個保護鳥嘴醫生並且成天與教會作對的‘斗篷’組織成員吧。”
韓魚水想了想說道:“對哦,要是師父你把實話都說了,就算那個隊長會放我們進城,但我們是斗篷成員的消息自然也瞞不住,一旦傳到教會耳朵裡,會有不少麻煩的。”
科爾沃聳了聳肩說道:“是啊,一旦被教會的那些人纏上,短時間內我們就沒有工夫去找菲利普了。而且按照現在衰老詛咒發作速度和我的身體情況來看,我的時間應該只剩下幾個月左右了。所以嘛,編一個謊言,讓那個守衛隊長認爲我是一個落魄的鳥嘴醫生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聽到科爾沃剩下的時間不多了,韓魚水有些難過,說道:“師父咱們在六年前向菲利普和孔嵐道別的時候,就約好了,我們兩個都會回去的。就算現在時間不多了,咱們也能遵守承諾的對吧?”
科爾沃看見自己的徒弟這模樣,忍不住調侃道:“當然,我什麼時候違背過承諾。不過六年前我救下你,與菲利普匯合之後也就和他們待了三天而已。說起來你的記性還真不錯呢,到現在都記得菲利普那名漂亮女徒弟的名字。”
韓魚水白了科爾沃一眼,說道:“師父,你在想什麼呢,這些年我們除了在清溪村生活,並且處理周遭的瘟疫和疫魔外,哪裡還做過別的事情啊,而且孔嵐和我都是諾爾亞斯人,有一點印象不是很正常的嘛!”
科爾沃陰陽怪氣地說道:“對~對~對~,肯定不是那小姑娘長得好看的緣故。某些人可能不記得了,當年見到她時,那雙眼睛都看呆了。站在我身後扯着我的大衣說,噢~師父,這個女孩子太好看了,要是在我們村能娶到這樣的媳婦兒,以前村裡的那幫夥計都得羨慕死我!”
往事不堪回首,韓魚水回想着當年自己好像的確說過這樣的話,不過爲了避免自己被這個無良老頭嘲笑,底氣不足地說謊道:“胡.....胡說,我當年哪有說過這樣的話......”
科爾沃原本還想調侃自己徒弟幾句,不過此時遠處傳來了一些喧囂聲。黑胖撩起車廂前的布簾,說道:“沃克先生,咱...咱們快到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