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我,壓住我的掌心,鄭重道:
“劉子君,你先不要拒絕,我知道你怕欠人太多東西,但它是舊的,一點也不值錢,只是裡面的移動卡號充了些費,但一直沒用上,交出去的電信費又不能申請退款,扔了它怪可惜的,你先拿着這部手機用用看,這樣以後你有什麼事,都可以給我發短信,我有什麼事情,也不用再浪費時間來樓下守你,我也可以提前給你電話或短信…”
拒絕的話就在嗓子眼裡,可看着他眼睛,我怎麼也吐不出來。
他見我半晌依舊不點頭,聲音摻雜着一絲無賴:
“你要是不收,以後每天早上5點我都守在你們樓下等你,和今早一樣,讓阿姨議論去…”
“華錚,我——”
我收下了。
他的好意。
我有了人生中第一部可以和外界溝通的工具,一部小小的諾基亞,電話簿裡有一個手機號碼,是傅華錚常用的那個,也是他自己存進來的。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那部手機是當時諾基亞全球限量款的緯圖。
它,價值六位數額。
上次,我發燒暈倒的那次,他本來就是要來宿舍樓下給我送這部手機的,結果就被送我去醫院給耽擱了。
再後來,他故意找人把這部緯圖做舊,做的看起來很廉價。
當時的我全然不知道那個看着舊舊的手機,竟然是那麼的貴重。
那個時候,爲了不讓他那麼早在樓下等我,爲了不浪費他太多時間,我接下了那部手機。
我和華錚,便有了除他哥哥華銘外的第二個紐帶。
幾周過後,大一上學期的期末考試如期而至,很快就要迎來寒假。大家都開始提前預定歸鄉火車團體學生票。
當時大學裡有個奇怪的現象——平日裡自習室人員稀薄,一到考試前一週,大家就開始拿着書本茶杯搶座位,成羣結隊、爭分奪秒地開始複習。
我和華錚一起聊起這種現象,他總結到這叫:
“Deadline是第一生產力!”
寒假的考試,我準備的很充分。
那年,包括體育在內,我的五門成績全優,平均成績96,平均學分績點4.8(滿分5.0)。
考試結束後,同學們陸陸續續開始收拾東西,準備迎接寒假,出發回家過年。
臨行前,宿舍姐妹們蒐羅了洛陽本地各色特產,諸如洛陽八大件、洛陽牡丹餅,一個個都裝滿了行李箱。
而我,手裡握着的那筆錢,是傅華銘借給我的,除了吃飯外,我沒敢怎麼花。
從外婆去世後,“過年”對我來說,絕不是個喜慶的節日,相反,它是個讓我感到更加蒼涼和孤獨的日子。
哪怕沒有開學時母親的那番叮囑,我也沒打算回家過年。
因爲,在那個故鄉里,那片故土上,除了逝去的外婆,除去和外婆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其它的,全部都是我用盡心思去逃避、是我掙扎着想逃脫的。
殘忍地說,我對那片淮河流域沒有一絲的留戀…
所以,我從沒想過要買歸鄉的火車票。
考試結束後的第二天,華錚給我來了幾條短信,他是開學聽過我母親那番言論的人。
第一條,他似乎小心翼翼地試探我:“子君,你真的聽當初阿姨的,不回家過年嗎?”
我沒回復。
第二條,他似乎下定了很大的決心:“要不,你來我家過年吧?我大哥你已經認識,母親她很善良,父親也很和藹,對我這個假兒子都比親生兒子還親。他們會很歡迎你的。”
我笑笑,卻不知道如何回覆。
第三條,他補充道:“我大伯今年有可能全家不回洛陽了,他們在北京過年,爺爺留在美國也不會回來了,你瞧,我的家人就這麼幾個了,過年都不熱鬧了,你放心,你這麼優秀懂事,子君,他們一定會很歡迎你。”
他是如此執着。
我抱着手機,呼出一口氣,微笑着敲過去:“哪有隨便去別人家過年的,還是去異性朋友家!”
我胡亂地拒絕他說:“我肯定要回家過年的,開學那會兒我媽全是刀子嘴豆腐心,我還要回去給外婆上墳,還要回去領一筆錢,那是外婆去世前託管給鄰居一位喊舅舅的!”
我怕謊言被輕易戳破,還很認真地說了個出發的日子,什麼時間的火車票。
他說他那天會親自送我。
我笑着,回他:“謝謝華錚好意,真不用,我一樣特產也沒買,很輕鬆。”
他來回發了幾條短信,非要我那天無論如何一定要在宿舍等他前來送行,不然這麼寒冷的天,他從明天開始,每天都到宿舍樓下守着“堵”我,看我是否忍心讓他挨凍。
我拿起手機,敲了又刪,刪了又敲。
最後認真地回了一個“好”字。
車到山前必有路,到了那天再說。
回覆完華錚,我也開始着手準備寒假留校的事兒。
爲了能留校過年,我和宿管阿姨很認真,很坦白地講了我的家庭情況。阿姨雖然有時候很兇,但她其實是個很善良溫暖的人,她聽完忍不住紅了眼睛。
她緊接着,告訴了我一些鮮爲人知的事兒。
她提醒我學校鍋爐房不再提供熱水,澡堂也關閉,宿舍不允許插大功率用電器,我只能用冷水,但是她有個秘訣:“看你這個小姑娘,這麼不容易,我就偷偷告訴你。”
她看門外無人,悄悄對我交代道:“咱們女生宿舍呀,是全市統一供暖,寒假期間像鍋爐房呀,食堂窗口呀,什麼都會停,就是暖氣停不了。你們宿舍的暖氣片頭呢,有個可以擰開的水閥,你就逆時針擰它,擰到鬆動,它會流出熱氣騰騰的水。冬天的洗漱間水龍頭裡的水刺骨的冰,女孩子還是對自己好一點,洗衣服刷牙洗臉洗澡你都儘量放暖氣片裡的熱水。”
她繼續交代道:
“另外,雖然宿舍樓不讓用大功率用電器,但這冰天雪地的,你一個人還是得吃口熱飯,我送你一個不會引起跳閘的400瓦的小電鍋兒,你可以煮個熱騰騰的泡麪和開水什麼的,要經常暖暖胃。”
她又思考了一會兒,拍打着自己的腦袋,然後拍着我的手背,繼續交代道:“不過子君呀,由於只有你一個人住在宿舍樓,還是一定要保證宿舍樓的安全,你還是寫一份安全責任保證書給我,畢竟,我也要養家餬口,萬一真了出了事兒,我替你兜不住,呸呸呸,你瞧我個烏鴉嘴…”
我那天紅着眼眶,望着宿管阿姨微笑,我拼命地點頭。
突然發現,她好像我有時候略微嘮叨的外婆。
她,給了我那一把讓我可以有個落腳地兒的宿舍樓鑰匙,讓我有了個可以安心餬口的小鍋。
是她,讓我那個年,有個地方可以落腳,並可以溫暖地去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