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校園有些蕭瑟,特別是週五的傍晚,平日裡熱鬧的楓林大道也只有三三兩兩的人羣。大多數還是小情侶們,依偎着欣賞着日落。夕陽像是被打翻了的紫紅色顏料浸染,斜照在鋪滿一地的楓葉上竟別有些風韻。
然而高月卻全然沒有心思欣賞這些,就連腳下踩着樹葉的“沙沙”聲也入不了她耳。
剛纔那一番臭大了,她現在只想快點走呀快點走,好得保留個“顏面尚存”。
更何況她現在時而懊悔,時而嘆息的面部表情,一定不能讓大神看到。
想到這裡,高月把風衣的領子豎起,往衣服裡縮了縮,就像個犯了錯誤不支聲的小孩子一樣。
澹家陽自然猜測不到高月的心理活動,但也感覺到此時的氣氛莫名有些奇怪,很“懂事”地不緊不慢地跟着高月,卻一直落後她半步。
好在生物實驗樓距離活動中心不遠,不到五分鐘,這種詭異的沉默便消失了。澹家陽刷卡打開實驗室的門,高月眼尖一下子看到了擺在他辦公桌上的一張照片。
照片裡是年輕女子,大概二三十歲樣子,一雙湛藍的眼睛清澈透明,略有些蒼白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但卻掩飾不了眉宇間的悲傷。
這顯然不是一位華裔女子,看上去有點像歐洲人。
這個年紀……難道是……大神女朋友?
高月有些和不解。難道大神不是……?
“這是我母親。”澹家陽順着高月的目光望去,發現她正看向他桌子上的照片,便解釋道。
“所以你不是帶的美瞳?”問題脫口而出。
“什麼?”澹家陽愣住了。
“沒,沒什麼……”話說出口了高月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問了多麼愚蠢的問題,這下心虛地掩飾道。
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一樣收不回來,所以只能希望這水沒有潑到大神而已。
天靈靈,地靈靈,只願大神耳朵不靈。
天靈靈,地靈靈,大神耳朵一定不要靈。
天靈靈,地靈……
“所以我可沒有帶美瞳。”澹家陽輕輕笑着,然後又加上一句:“你腦子裡都是些什麼,這麼多年你是第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
高月頓時又冏了,恨不得風衣領子可以蓋住整張臉。
大神每次說話,殺傷力都是百分之二百。
她無法正面“對抗”,只能強行轉移話題。
“你母親……是歐洲人嗎?”
“嗯。”澹家陽眼神一暗,頓了頓,才說:“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吧。她出生的國家在二戰後就不存在了。”
天,她這轉移的是什麼話題。要是高媽媽或者年年在這裡又要罵她沒有眼力了,哪壺不開提哪壺。
可是天知道她隨意問的一個問題就似乎戳中大神的痛點,高月發誓,她絕對不是故意的。
“你母親現在還好嗎……?”這個問題中規中矩,一定不會出錯。
“我小學畢業的時候她就去世了。”
暴擊乘十。
也許她今天走在路上真的會被雷劈的。
“大神,我……”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問這些問題的……”
如果眼神可以鑽洞,高月現在一定已經躲到海底兩萬裡了。雖然大神是成年人,但是她還是怕這些問題引發他過去的悲傷的情緒。每個人內心壓抑住的情感一旦爆發出來是很可怕的,而不巧的是她一點疏導情緒的培訓都沒有參加過。
唯一聽說過的辦法就是同理心。也就是說若是高爸爸或者高媽媽也在她小時候去世了,她就可以與大神感同身受,也就可以從這一點切入。
然而高爸爸和高媽媽活得不能再健康了。
對不起爸爸,對不起媽媽,對不起高家十八輩祖宗。高月心裡懺悔地默唸,這也是事出有因,三十六計她只剩下最後一計。
高月慌亂的、無助的、語無倫次的樣子,澹家陽都看在眼裡,竟然覺得這小姑娘有些可愛。他想起了一個小時前第一次見到高月的時候,她鬼靈精怪的神色,嘴角微微上揚。
在高月剛準備開口的時候,他打住了她:“我心理承受能力沒那麼差的。”
高月一愣,有些哭笑不得。原來是她的內心戲太豐富了些。
澹家陽走到辦公桌前,微微靠着桌子半坐下,認真地看着高月,一字一句地說:
“由於一些複雜的原因,我父母結婚之後就分開了。我的母親移民到美國,而父親留在了廣州。所以我出生在美國,跟着我母親長大。她在我小學畢業後因爲抑鬱症自殺去世了,我就被父親接回了廣州。其實就這麼簡單,我很珍惜現在的時光。”
澹家陽平平淡淡的陳述,像是一顆小小的石子一般輕輕劃過高月的內心,掀起一陣漣漪。
她眼皮微微下垂,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
這一瞬間她感受到了澹家陽的坦誠。這種坦誠和她與北年年之間十八年知己知彼的情感不同,這是一種對於幾乎是陌生人的她的信任。
她腦海裡不禁浮現出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揹着雙肩包出現在浦東機場,茫然地看着過往人羣的樣子。
雖然有着這麼多坎坷的經歷,雖然幼年失去母親輾轉他鄉,但高月能夠感覺到,澹家陽其實是一個非常單純的人。
“你的眼睛很好看,很像你的母親。”
“謝謝。”澹家陽從桌子上站起來,走向高月,竟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髮。
高月剛剛放鬆下來的身體再次緊繃了起來。
大神這是……摸了她的頭?
高月紅了臉,耳根像是發燒般燙,趕緊低下頭。
靜心咒,得念靜心咒。
她悄悄用左手摸了摸右手關節處的脈搏,還好,還好,心跳沒有過速。
“這也許是我唯一像我母親的地方。”澹家陽倚靠着櫃子,很放鬆地說道。
高月擡起頭,看向澹家陽。
這麼一說,她注意到澹家陽其實除了一雙完美的、如純天然美瞳一般的墨藍的眼睛外,長得一點也不像混血。
嗯,大神父親的基因一定很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