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京墨的身體僵住了,心底緩緩地泛起寒意。
出現在門邊的不是敵人,卻比任何強敵都要讓他感到恐懼。項南星只是站在那裡,身上卻散發出一種讓他看不透的氣息,在樑京墨的意識裡,他就像是站在一團黑色的迷霧裡似的。
爲什麼他會在這裡?
樑京墨的第一反應是轉頭望向密碼門的方向,然而那邊的門此時正關得好好的,炸彈並沒有引爆。
“你做了什麼。”他問道,“爲什麼能進來?我明明……”
“明明說了錯誤的密碼,輸入的時候也用了假動作,是吧。”
項南星冷笑了一下,連這笑容在樑京墨看來都是那樣陌生。
“我得向你道歉。”他說,“就在剛纔你輸入密碼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於是在那之後沒有第一時間輸入密碼,而是先假裝慌亂地喊了你幾聲。”
“這是試探,不太禮貌,我要向你道歉。”
樑京墨苦笑:“我能問問你想起的是什麼事嗎?”
“‘這是一場信任遊戲’——這話不是我說的,是遊戲開始前,姜涼在電梯裡給我的提示。”項南星說,“我一直以爲他在暗示另外那兩人的關係,事實也證明了這個推測。可就在剛纔,我沒來由地再次想起了這句話,然後竟然發現它還可以有另外的理解。”
他嘆了一口氣:“樑京墨,我說道歉是真心的,我不該懷疑你。但就在我想要忘掉這個念頭的時候,卻忽然注意到你在輸入密碼的時候用了左手。但我記得,你明明是右撇子。”
“我一直在看着你,學習你,所以我很清楚,當時你的動作肯定不自然。”
他擡起手緩緩模擬着樑京墨那時的手指動作。而在對面,樑京墨臉上的笑容更加苦澀了。
“輸入密碼的鍵盤是數字九宮格的形式,那個時候,你把食指、中指和無名指並排放着,分別覆蓋在‘1’、‘2’、‘3’這三個數字上面。”項南星一邊說,一邊在空氣裡比劃着,“你先用食指按下‘3’,然後中指按下‘2’,最後移開手,用食指依次按下第三排的‘7’和第二排的‘4’。忽略慣用手的疑問,這樣的動作單看很合理,大概是單手最快的輸入方式吧。”
“但那個時候,我們其實沒到這麼趕時間的地步,反而是寧可慢些也要確保不輸錯。”
項南星收起手指,只伸出一根食指:“對於不熟悉的數字串,一般人爲了確保不按錯都會使用最靈活的食指,而且是慣用手的那一邊。這樣一想你的動作就越發奇怪了,但在這時我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於是一連串的謎底瞬間就解開了。”
“答案是什麼?”
樑京墨在發問時已經隱約猜到答案。對他來說,那也是和項南星共同擁有的寶貴記憶。
“因爲我知道,你右手的無名指不靈活。”
項南星輕抿着嘴脣說出了樑京墨預想中的答案,臉上表情複雜。他知道這件事,因爲那是他和樑京墨之間第一次稱得上合作的經歷。在監獄裡的那次“三國遊戲”中,爲了瞞天過海欺騙對手,樑京墨不惜用鋒利的雪茄剪切斷了自己右手的無名指,交給項南星保管。而後者也不負所托,在最後一局時利用斷指上的指紋代替樑京墨輸入指令,給了對手致命一擊。
在那之後,雖然通過外科手術將斷指完美接上了,但比起之前的狀態多少會有些不靈活。
“雖然你的右手比左手靈活,但關鍵的無名指太過遲鈍就不行了,所以你不得不換成左手。”項南星說,“因爲無名指是最不靈活的手指,人們日常也很容易忽略它的作用,有時明明都把它放在按鍵上了,卻沒有幾個人會注意到,眼睛都盯着食指中指去了。”
“就像在那個時候,第一個輸入的數字其實是無名指底下的‘1’。”
項南星擡起手,再次模擬着當時樑京墨的動作。
“明明是應該確保精度的情況,你的動作卻很快,目的就是要讓那些小動作不容易被注意到。你先用無名指按下‘1’,然後纔是食指的‘3’。在這之後你又耍了一個小動作,看似是用中指按下了‘2’,其實只是擡高了兩邊的手指,讓它看上去像是按下去了。這個過程很快,你食指按下的動作又很清楚,讓人很難想到這裡面造假了。”
“在這之後的‘7’和‘4’就無法造假了,不過你也不需要對它們動手腳,只要前面的數字調換就足以造出一個錯誤的密碼,把我留在門的另一邊。”項南星說,“想到這一步後,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真正的密碼不是你說的‘3274’,而是‘1374’纔對!”
他似笑非笑:“‘轉機總是在最後一刻來臨’——在對付完卡拉和暗殺者們後,這纔是你真正瞄準的‘轉機’。所以你測試得出了密碼,卻告訴了我錯誤的答案。”
樑京墨無法反駁,事實上他也無話可說。項南星能夠來到這裡就是最好的證據了。
他看着項南星,內心驚歎着後者的無限潛力。兩人相處的時間絕不算久,他依舊記得第一次出手救下項南星時的情景,那時候的項南星還是個稚嫩的新人。隨後展開的“三國遊戲”雖然是兩人合作,但那時的項南星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個可以信賴的協助者,出謀劃策的部分還是由樑京墨獨立完成。
在那之後,兩人各自又經歷了一些事情,再度重逢已經是在“白夜祭”裡了。那時候的項南星已經稱得上是獨當一面,雖然綜合來說依然比不上樑京墨,但他也漸漸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才華,最後一行人得以從島上離開,還要多虧了項南星的韌性和勇氣。
但他的進步還未停下。
樑京墨知道,這些天以來項南星始終以他爲目標,看着他如何解決難題,模仿着他的行動,而他自己也時常能聽到這從後追趕而來的腳步聲。在最近,他不止一次地感到這聲音是如此靠近,彷彿只要一扭頭便能看到這個追趕者的身影。
直到剛纔他終於確定了。原來在不知不覺中,項南星已經來到了和他平起平坐的位置上。
這個總被他在潛意識裡看做“不配繼承老師”的人,此時已經破蛹化蝶了。
“原來如此,幹得漂亮。”樑京墨苦笑,“我該說什麼呢……終究還是低估你了。”
項南星笑了笑,越過了他直接走向操作檯,低下頭端詳着屏幕上的顯示內容。不用樑京墨講解,他也能看出這是個運行中的破解程序,只是加密者設下的密碼複雜度太高,單靠窮舉之類的暴力方法來破解,那就算出動國家級的超級計算機也要算到天荒地老去。目前樑京墨也只能先從常見的信息開始,用模擬的聲音一個一個試過去。
項南星依次點擊着樑京墨的文件夾,查看着裡面的內容。
“指紋,血液,還有聲音片段,原來在我沒注意到的時候你已經採集了這麼多信息。”他面無表情地問道,“現在試到哪一步了?那麼密碼應該有什麼提示吧?”
“項南星,你聽我說……”
“回答我的問題。”項南星重重地重複了一遍,“試到哪一步,還有,把密碼的提示給我。”
在他的氣勢面前,樑京墨也只能勉強嚥下剛剛想說的話。他猶豫了一下,開口答道:“在你進來之前,我已經接連試過了指紋和血液,並且用聲音合成的方式試着錄入了一些語音信息,但是暫時都沒有猜中。”
他嘆了一口氣:“雖然也有預想過這種情況,但果然密碼的範圍還是太大了。就算基本確定是語音類了,但可以說的內容太多了,一個一個嘗試也是非常費時間。”
“所以密碼的提示是什麼?”
“‘一生中最重要的寶物’——他只說了這一句。聽我說,老師他其實……”
“我知道。”
項南星說完這句話後便沉默了。他的雙手撐在操作檯上,低頭思索着,而樑京墨則在不知不覺中站到了他的旁邊,用眼角的餘光小心打量着他。
對樑京墨來說,此時的項南星比從前遇到過的任何強敵都要難以猜測,既看不穿他此時真實的情緒,也不知道他爲什麼會突然動手解密,更看不穿的是剛纔的這句“我知道”。樑京墨猜不透此時的項南星到底對“老師”的事情知道了多少,是已經洞悉了全部的秘密,還是說,他只不過是因爲樑京墨使用他的信息來解鎖,所以隱隱約約猜到了裡面的關係?
“我猜你大概在想,我說的‘知道’到底是知道到什麼地步。”
項南星一開口便輕易命中了樑京墨的心事。他擡起頭,用一種嘲諷似的目光看着他。
“我是真的知道啊。你和秋半夏口中那個神通廣大又大慈大悲的‘老師’,那個在一開始間接讓我入獄的竊國戰玩家,還有最後在白夜祭時出現,贏下關鍵一局後又神秘消失的面具人,他們其實都是指的同一個人。我在很久前就想明白了。”
項南星的嘴角揚起一絲冷笑。
“他叫孟川柏,是我的親生父親……至少血緣上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