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逃亡開始後的第一次安眠,希雅若琳睡得很沉,直到陽光直射到牀邊的時候才醒過來。
她在牀上坐了一會兒,目光隨意的落在屋內某樣物品上,神情有些恍惚。
她夢見了很多過去的事情。
正值清晨大好時光,作爲客人在別人的地方居住,她也不能偷懶太久,出神一陣後便起來在水盆裡搓了把臉,換了一身衣裳後將房門打開。
微眯起眼眸適應了一下陽光,緊接着她便有些愕然的看見那一身淡紫色衣衫的少年將手負在身後,臉上掛着和煦的微笑站在門外看着她。
“早。”
凌辰打招呼的聲音悅耳而溫柔,令得聽的人不由自主的對這聲音的主人升起幾分好感。
“真早啊,凌辰。”見他似乎站了很久了的樣子,希雅若琳頓時一陣尷尬,“怎麼不敲門?”
“不知道你醒了沒有,怕吵醒你。”
他這麼一說,希雅若琳更是尷尬了,瞧着他含着溫和笑意的紫色眼眸,心中涌上一股暖意,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你真是的……我可是客人啊。”
對視了良久,希雅若琳乾咳了一聲道。
“客人麼……”凌辰聳聳肩,“我可不這麼認爲,整個影宗可都是皇室的產業,領導駕臨,怎麼能不細心伺候着。”
“噗。”希雅若琳被他逗樂了,不過緊接着雙眸中又有些哀傷閃過,將視線轉向一邊,“連國家都沒了,還哪裡有什麼皇室。”
“……”凌辰沉默了一下,然後臉色嚴肅下來,緩緩道:“當初與我從月落來的影衛,如今都已是影宗的高層,他們想見見你。”
“果然……”希雅若琳隨意盯着一旁的目光一滯,早有所料的輕嘆一口氣。
有些事情,是必須說清楚的,有些責任,也是隻有她能承擔的,既然此處還算是月落帝國的產業,那麼國家發生這樣的巨大變故,他們自然也是不可能閒得住的。
“走吧。”希雅若琳看了凌辰一眼,並未多說,擡腳便根據來時的記憶衝着前廳的方向走去。
凌辰望着希雅若琳單薄的背影,嘆了一口氣。這樣一個剛剛失去親人的柔弱女子,真的能夠擔起那樣的重任嗎?
希雅若琳前腳邁進大廳,就察覺到幾道有些激動的目光刷刷的射來,不過她依舊視若無物的邁着穩穩的步子,走到最頂上那個座位左手邊的空椅子旁,看了一眼隨後進來的凌辰,坐了下來。
按理說,他們把她“請”來,是想讓她以帝國公主的身份到來,地位比凌辰高得多,理應坐在首席,但她明知他們的意思,卻依舊以一個客人的身份坐在了旁邊的位置上。
凌辰腳步頓了頓,與希雅若琳對視一眼,見她臉色平靜如水,只好在幾位長老利劍般的目光中邁上了前,坐在首席的椅子上。
“咳……”凌辰假咳了一聲,幾人的目光聚來,他才說道:“幾位長老,殿下已經到了,我就不必介紹了。容我向她介紹一下你們。”
年紀最大的黑袍老者點點頭,站起身行禮道:“老夫先自我介紹一下,郭蹴。”
希雅若琳面色淡然的起身,拱了拱手。
凌辰微微一笑:“郭老原本是負責南州的通商,因年事已高,我便把他接到影宗當了個供奉。”
希雅若琳點頭表示明白。
“容成,當年影衛中非常傑出的佼佼者之一,如今已是宗內影師。”凌辰指着一個灰衣青年,接着介紹。
影師,顧名思義就是影衛之師,是比影衛隊長還高的職位。
希雅若琳又點了點頭,將此人容貌記下。
叫容成的青年行了禮,不知是否當影衛當久了的緣故,臉上幾乎沒什麼表情,跟面癱一樣。
“如今帝國遭此大難,依目前的局勢,殿下有何打算?是在影宗暗藏實力,還是設法去借兵……?”
在其他幾位高層都被介紹完了之後,作爲衆人當中威望最高,資歷最老的老者,郭蹴終於道出了正題,看向希雅若琳的目光中,含着一絲希冀。
“我覺得,我們應該廣招散修,用我們的情報來做誘餌,他們肯定會蜂擁而至,再想辦法把他們吸納進來,壯大我們的實力,到時候有一隊實力高強的萬人之師,直接殺回去,將月落的城池土地一片一片的奪回來,最後殺進暗劍宗,順便將暗劍宗也吞併,那樣的話我們月落定會比以前更加壯大!”負責情報總部的齊暢提出一個建議。
“我倒是認爲我們應該陸續的派一些經驗豐富的影衛打入暗劍宗,從內部搞垮他們!”負責從弟子選拔出影衛的羅崆抱着手臂,然後看向沉默不語的希雅若琳:“殿下,你覺得呢?”
……
他們幾個說了不少,希雅若琳一直垂着眸子,沉默不語。
凌辰嚥了口唾沫,不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麼。
“各位……”希雅若琳突然開了口,擡起眸子,淡淡的掃過幾人,大廳裡頓時沉默下來。
“我想先說兩件事。”希雅若琳低了低眉,然後坐直了身體,在數位高層期待的注視下神色不變。
“第一,以後請你們不要再叫我殿下了。我已經——不再是一個帝國的公主,只是一個大陸芸芸衆生之中,隨處可見的低階武者,一個失去親人的孤兒。”
郭蹴只當她這是有些氣餒,不慌不忙的道:“殿下莫要灰心,有我們在,定能重新建造一個月落帝國,殿下並非孤苦無依,你還有我們呢。”
希雅若琳看了他一眼,搖搖頭:“剛剛已經說了,不要再叫我殿下,我不想重複第三遍。”
衆人皆是有些怔然。
“第二。”希雅若琳再次掃視了衆人一眼,似乎是在斟酌着字句,停頓了一下才再度開口。
“各位都很清楚,我父親以及大哥……都已經身隕,重建月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與其爲此而平添不必要的傷亡,倒不如韜光養晦各守一方,我方纔也說了,從現在開始,我只是一個普通武者,所以——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吧?”
希雅若琳雖然沒有直接的說明,但意義已經很明顯了,這番話一出,郭蹴等人皆是愣住,緊接着臉上便是涌上了各種精彩之色,就連凌辰都沒有料到她會如此直接的拒絕他們的扶持……
“你這是想要拋掉國仇家恨嗎?”性子耿直的齊暢臉上現出些許怒色,終於第一個開口道,“你就要這樣放棄你的家園?”
希雅若琳眉梢蹙起,不過依舊穩定的坐着,沉聲道:“一個已經沒有了國主和唯一繼承人的國,一個已經失去了父親和長兄的家,還有何意義?”
“你這是在逃避現實,棄月落子民於不顧。”郭蹴皺眉道。
“不錯,我的確是在逃避,因爲我能夠想象得出,如果某一天我獨自一人站在那個空曠的大殿中,我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希雅若琳站起身來,瞳孔深處隱藏着一絲脆弱,“孤獨,悲傷,疲乏……我不想承受這些。”
“你們當中若是有人真的忠心於我父親,想要爲他報仇的話,我也自當感激不盡。”希雅若琳重新擡起眸子,然後對着各位坐在椅子上臉色有些難看的長老們,認真的彎腰鞠了一躬。
“不過,要是有人想要藉此由頭掌控大權,我絕不放過。”
在直起腰身之後,希雅若琳的神情便帶上了一絲堅決和狠厲,有些銳利的目光掃過衆人,鏗鏘有力的話音落下之後,她便轉身大步離去,似乎對於自己即將一個人面對強大的仇家,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和膽怯。
一干人呆呆的望着希雅若琳瀟灑離去的背影,半晌纔有人憤憤的開口:
“她瘋了!”
凌辰從座位上站起來,看了他們一眼,卻是搖了搖頭。
“她說的並不錯,不是麼?”凌辰望着希雅若琳身影消失的地方,“她只是一個女孩子啊。”
只是一個失去了家人的,普通少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