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媽媽讓我來給你送飯!”
男孩舉着飯盒在棧橋上衝着搬運工說道,然後一不小心被腳下的麻繩絆倒。眼看不僅是自己,連手中的飯盒都要遭殃,好在一旁的夏德伸手扶住了男孩,並且接住了已經脫手飛出的飯盒:
“小心一些。”
他對男孩說道。
那個穿着短袖上衣的搬運工也急忙放下肩膀上扛着的麻袋跑了過來,因爲他的工作是計件制的,因此監工雖然皺了下眉頭卻也沒有阻止。
“紐曼,你沒事吧?”
男人問向自己的孩子,隨後又不好意思的向夏德道謝:
“真是感謝你,先生。”
他從夏德的衣着判斷出夏德不屬於碼頭區,因此說話格外的恭敬,而男孩則更是拘謹,扯着自己父親的手躲在了他的身後。
夏德倒是對此無所謂,他將食盒還給了男孩,又問向男人:
“介意我請你們一起吃晚飯嗎?我是外地來的旅行作家,想要了解一些本地的風土人情。不會浪費你太長時間的,去那邊的酒館吃飯,我請客,你的兒子也可以一起跟來。”
如果沒有剛纔夏德扶住男孩的事情,這請求會很突兀。但現在的情況下,男人只是猶豫了一下便點頭:
“好的先生,感謝您的慷慨。不過可以稍等一會兒嗎?放工時間還有十分鐘。”
夏德也不在意多等一會兒,便在男人再次扛上了麻袋的時候,和拘謹的男孩在一旁聊了起來。
外鄉人大概真的有自己都不知道的獨特親和力,那男孩原本還不怎麼說話,但等到男人去監工那裡確認了自己的工件數回來的時候,夏德已經和男孩興高采烈的聊起了養貓的事情。
當然,男孩的家庭並不富裕,因此他並非在家裡養了一隻貓,而是和街上的孩子們一起餵養了兩隻時常來找吃的的流浪貓。只是從他的描述來看,那兩隻流浪貓大概是將孩子們當做自助式的食物補給站了。
碼頭區讓水手和搬運工們休息的酒館很多,而且價格便宜。臨近放工酒館裡更是人聲鼎沸,夏德和那個叫做勞瑞·安德森的男人以及男孩紐曼·安德森一起在靠牆的位置落座,男孩和父親坐在一起,並被要求坐在內側靠牆的位置。
這一頓飯總共花掉了夏德10芬尼,按照匯率也就是14個銅便士。考慮到月灣地區的物價和桌子上豐盛的食物,這價格相當合理。
男人和男孩再次向夏德道謝,吃飯過程中,夏德倒是沒有着急詢問男孩有什麼願望,而是仔細詢問了搬運工的生活狀況以及碼頭上的工作環境。
勞瑞·安德森一邊吃飯一邊很認真的回答了夏德的問題,並着重提到了“月灣市碼頭與倉庫工人協會”:
“月灣地區從很早以前就是西海岸重要的港口了,本地工人以及外地人爲了搶奪碼頭的工作崗位,早期形成了黑幫一樣的大大小小的協會。隨後幾百年這些碼頭上的活力組織相互融合,變成了現在的碼頭與倉庫工人協會,必須要加入協會,才能被允許在碼頭工作。而除了每年的抽籤,只能靠着家族繼承的方式加入協會。先生,你知道每年從外地來月灣市碼頭找工作的人能有多少嗎?”
他對此頗爲自豪:
“我的父親就是協會成員,所以我才能加入協會。我想着等到紐曼長大了,就讓他繼承我的協會成員資格。”
說着,還頗爲興奮的拍了拍正被面包塞滿了嘴巴的男孩的肩膀,讓男孩一下咳嗽了起來。
“但這是不合法的吧,如果真的有僱主僱傭了非協會成員呢?”
“那就要交一筆額外的管理費,碼頭辦公室和我們的協會達成了協定,這樣也方便管理,碼頭上黑幫的火併很有默契的絕對不牽扯正在工作的工人們,船上的水手們因爲我們團結在一起,也不會隨意欺負我們。”
夏德點點頭表示明白,這也算是本地工人在保護自己的飯碗。雖然在城裡的“體面人”看來碼頭上的工作費力而且收入微薄,但對於這些在碼頭討生活的人來說,這收入已經足以維持家庭生存了。
畢竟這裡是富饒的月灣,就算是碼頭工人的收入也比其他地區工人的收入要多。
夏德和安德森談話的時候,男孩紐曼一直在吃東西沒有插嘴。但剛纔安德森先生說起,要讓紐曼以後繼承自己的“搬運工資格”時,夏德很輕易的就注意到了男孩的表情不對勁。
換句話來說,這個十來歲的孩子,看起來並不是很想成爲搬運工。
這種願望,可比勸說麗薩小姐給女兒讀故事要困難的多。好在夏德也不是必須立刻解決這件事,他有的是時間慢慢進行處理。況且他也不敢說,“不成爲搬運工是對男孩的未來着想”的想法,是否是外鄉人在“傲慢”的去決定別人的人生。
既然想好了接下來可以慢慢解決這件事,夏德便也不着急詢問更多的問題。因此接下來就是與安德森先生閒聊,而等到三人快要吃完了晚飯,一個陌生人走到桌邊遞給了安德森先生一張字條。
後者謹慎的看了一眼,然後迎上了夏德好奇的目光。
夏德沒有詢問,因爲這是侵犯別人的隱私。但在他的注視下,考慮到這頓豐盛的晚餐,於是搬運工還是“主動”說起了這是什麼事情:
“晚上我和朋友們有一場集會,這是通知時間和地點的條子。”他不好意思的說道,將那條子塞進了口袋裡。夏德觀察着他的表情,然後笑着隨口問道:
“永恆之光?”
“您怎麼知道?哦,我是說,您也知道這個?”
安德森先生顯得有些驚慌,不安的看了一眼自己懵懂的兒子:
“您既然知道也就算了,但我們有規矩,絕對不能隨意將事情告訴外人。”
“沒關係,我不會到處亂說的。我只是很感興趣”
夏德微微壓低了自己的聲音:
“剛纔在碼頭上的時候,我聽到你的工友們說晚上依然要工作,否則要運走的貨物沒時間裝上船。你捨棄了工作時間去參加這種集會,是因爲很贊同他們的觀念嗎?他們似乎很喜歡爲窮人說話。”
“不不。”
男人搖頭,同樣壓低了自己的聲音:
“雖然每次參加【永恆之光】組織的活動,我都能感覺自己的心情異常的平靜,但他們有些觀點實在是太偏激了。我不想說他們的壞話,實際上他們做的也一直很好,但.我總感覺這不像是社會團體,而像是某種教團。”
他抿着嘴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將差點說出的話吞了下去:
“不過每次參加活動,他們都會給一些雞蛋和蔬菜,這比夜晚做工賺的要多。”
夏德點頭表示理解:
“那麼碼頭工人們和【永恆之光】的接觸多嗎?”
“先生,這我可不能說。”
夏德看了一眼那男孩,在桌子下面遞給了男人幾張鈔票,於是他便很小心的回答道:
“我知道的大概有十幾個人,並不多,而且大多數都是和我一樣,只是爲了雞蛋和蔬菜纔去的。但也有人認同他們,只是很少,而且我說不出他們的名字。”
這些就足夠了,足以證明夏德最初的猜想,也就是【永恆之光】這個名義上的普通人組織也絕對不單純。至於他們到底想做什麼,這暫時與夏德無關,不過如果夏德仍然在本地活動,遲早會再次遇到他們。
他低着頭繼續吃飯,桌子對面的男人猶豫了好久,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才又壓低聲音對夏德說道:
“先生,請不要調查他們,不要對此保持好奇。”
“爲什麼?”
夏德好奇的擡起頭,然後從勞瑞·安德森的臉上看出了恐懼的情緒:
“我在那裡認識了很多人,其中一個想要靠舉報他們,去警察廳賺上一筆,你知道的總會有這種人。然後,然後,然後他就死了.屍體倒在了無人的巷子裡,頭顱不翼而飛。”
“嗯?”
先是一愣,隨後夏德猛地一驚看向了他:
“等一下,你是想說”
男人低下頭腦袋搖的飛快:
“不,我什麼也不知道!這也許只是巧合,我什麼也不知道。所以,請您不要繼續調查下去了,這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他們人很多,真的很多。”
和勞瑞·安德森先生和男孩紐曼分別之前,夏德與他們約定好了明天中午再見。他要考慮好如何處理男孩的願望,而且,與這個搬運工的接觸應該能夠讓夏德觸碰到有關“永恆之光”的更多秘密。
按照計劃,接下來夏德又去了貝琳德爾莊園拜訪了魔女,這主要是爲了詢問一下她的身體狀況,畢竟賢者級遺物還在她的肩膀裡。
下午時魔女外出有事,傍晚時分則已經回到了莊園。夏德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坐在沙發上歪着頭看向外面的夕陽,穿破黑雲的橘紅色的光照在她的側臉,那表情看起來寂寞而又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