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回到寧王府的時候，元錦玉正在抄佛經。
她平靜地站立在桌前，手腕放得很平，表情異常認真。
以前老夫人活着的時候，元錦玉就總是幫她抄錄佛經，久而久之，她就也喜歡上了做這件事。
不過懷孕後，慕澤不准許她長時間握筆，所以她今日能抄錄這麼長時間，也算是不容易。
就算是身前有桌子擋着，她的肚子還是很明顯。和她嬌小的人一比，好像她的身子就能更纖細了似的。
她的手也很柔軟，很白皙，寫字的時候，手腕微微用力，字跡非常漂亮。
從她絕世的面容上，看不出來，她心中所想，只是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平靜得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銀杏就算是已經伺候她這麼久了，也難以猜到她此刻到底是以何種心境在抄寫。
走近了，發現那是一冊《渡亡經》。銀杏是剛剛目睹了蔣馨斷氣的人，不由得猜測，小姐這是在爲了端王妃抄寫的？
元錦玉聽到響聲，並未擡頭，而是等寫好了這一頁好，才慢慢地把手中的筆放下。
紅葉扶着她，坐在了後面的椅子上。
元錦玉的半邊臉隱匿在光線之後，嘴脣微動：“事情都已經辦好了？”
這次安排銀杏去端王府，元錦玉也是有意的。
她並非是喜歡炫耀的人，但這次，確實有些衝動了。
蔣馨完全地踩在了她的底線上，元錦玉一個偏激，就讓蔣馨再不復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另外，她很想檢驗一下，自己在各府中的勢力已經滲透到了何種地步。正好讓銀杏去給自己試試，她心中也能有點底。
銀杏恭敬地回答着：“小姐，奴婢在回來的時候，遇到了些麻煩，不過奴婢只說是小姐讓奴婢去探望，他們便放行了。至於小姐讓奴婢說的話，奴婢都已經帶到了。”
“除了蔣馨之外，還有人聽到你們談話了麼？”元錦玉再問。
“沒有。”銀杏對着一點很是肯定，因爲當時整個端王府都是亂糟糟的，蔣馨的院子又有他們自己的人在附近看着，若是有什麼異動，一定會最先通知自己。
元錦玉閉上眼睛，就能想到蔣馨是以一種多不甘心的姿態死去的。
是不是她們都以爲，她們不管是把自己欺凌到了什麼程度，自己都會忍讓下去，就像是當初對淑妃的那樣？
元錦玉今日就要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們，淑妃是因爲有皇上保護，自己現在不能和天家的勢力抗衡，不然她半點都不會忍。
如今蔣馨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元錦玉不相信，銀杏去了端王府的事情，會一點消息都不走漏。
但是她半點都不害怕，因爲她就是要告訴所有人，她的朋友，親人，愛人，誰也別想碰。敢動一個指頭，自己就會要她們用命來償還。
元錦玉之所以會抄錄佛經，其實是因爲蔣馨肚子中的那個孩子。
她從來都不對孩子下手，就像是當初在相府中，幾個姨娘一肚子壞水兒，還讓他們的孩子來嫁禍於自己，自己都放過了他們。
這一次，死在她手上的，不僅是蔣馨這個仇人，更有她的孩子。
元錦玉心情也很矛盾，覺得對不起那個孩子。
她也是懷着孕的人，卻在這種時候造了殺孽，饒是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現在也有點慌。
會不會真的有報應，落在自己的身上？
元錦玉伸出手，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近日她休息不太好，太醫說，孩子有點異動，讓她多調養。
若是真的有報應，請不要連累自己的孩子，她做出的事情，她願意獨自承擔後果。
銀杏對於揣測元錦玉的心思還是有一套的，她猜出元錦玉可能是憂思過多，於是誠懇地說着：“小姐，這件事是端王妃多行不義，若是她當初沒有算計衛小姐，沒有想借此來打擊您，怎麼會落得這樣的下場？現在風聲快傳出來了，不知道端王會怎樣處理這件事？”
元錦玉還真的拿捏不準慕闕的心思，畢竟是自己的結髮妻子和孩子，放在任何一個男人身上，都會震怒的吧。
他應該會徹查，並找出兇手的。
不過元錦玉並不怕就是了。毒藥不是她的，下毒的人也不是她，出謀劃策的更不是她。
她充其量，就是把毒藥給換了個地方而已。
慕闕若是查下去，一定會把容家和德妃都給牽扯出來，元錦玉倒是想看看，他要怎麼把這份仇，歸結到他的母親同蔣夫人身上。
銀杏是出現在了端王府中，元錦玉也不怕他們來對證。
寧王府的人行得端做得正，尤其是全府上下像是一個鐵桶一樣，慕闕要是覺得他的牙齒足夠鋒利，那可以來啃兩口，就是到時候把自己滿口的牙都給崩掉了，就不怪自己了。
元錦玉想的是挺周全的，甚至她都已經準備好了，若是慕闕親自帶人過來的話，她該如何應對。
誰知道，過了沒多久，端王府那邊有消息傳來，說是端王妃暴斃了！
元錦玉愣在原地。怎麼就只是一個暴斃？
於是她馬上讓銀杏去打聽：“去看看端王都怎麼做了？他難道沒徹查這件事？”
銀杏出去了很長時間纔回來，帶回來的消息，和元錦玉猜到的差不多。
她很是着急，喘了幾口氣，才說着：“回小姐，聽說端王殿下查清楚這件事是端王妃身邊的丫鬟做的，震怒，將端王妃院子中的所有下人，全都杖斃了！現在殿下已經進宮去向皇上以及德妃娘娘覆命了！”
元錦玉心中很是震驚。這件事根本就和端王妃院子中的下人沒關係啊，難道是慕闕已經知曉了和德妃逃不開干係，所以先把這件事給壓下來了麼？
因爲他這麼一招，元錦玉後面的那些對策，都用不上了。
慕闕根本就沒提過她啊！也沒說蔣馨的死，和其他任何人有關係！
當時的慕闕還不知道，他因爲不捨得對元錦玉下手，還讓德妃她們逃過了一劫。
不然這件事徹查下來，蔣馨、蔣夫人、德妃以及容家上下，一個都別想逃過去。
元錦玉沉默良久後，也只能嘆口氣：“罷了，他們既然不準備追究，咱們也就不用給他們留什麼線索、請君入甕了。且等等後續的發展吧。”
銀杏點頭，表示明白元錦玉的心思。她退出去沒多久，慕澤就回來了。
元錦玉高興地迎上去，現在因爲她身子笨重，慕澤也不許她親手幫自己寬衣解帶了。
看元錦玉雙眸亮晶晶的，慕澤的心不由得柔軟了不少，問着：“今日發生了什麼事麼？總感覺你的氣息不太平穩。”
元錦玉愣了一下，之後卻笑了。
果然，最瞭解的還是對面的男人。哪怕她臉上是帶着笑的，他也知道自己心中藏了事情。
於是元錦玉思索了一下，還是和男人坦白了：“我今天，知道了一些事。”
慕澤並沒有關注過端王府那頭，還是元錦玉同他說，他才知道蔣馨死了，一屍兩命。
而造成她死亡的直接原因，是元錦玉派人把她的補藥給換成了毒藥。
元錦玉其實既然敢同慕澤說，就不擔心他會責怪自己。
在男人的心中，自己的命纔是命，別人的命，都不是命。
果不其然，慕澤聽過後，沉吟片刻：“你是在因爲這件事犯愁？”
元錦玉沒點頭，也沒搖頭。她怎麼好說，她一點都不犯愁，就是有點擔心報應會落到孩子的身上呢……
慕澤盯着她，看她柔柔弱弱的，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給她摟進了懷中，低沉悅耳的聲音從元錦玉的頭上響起：“你大可不必擔心。這件事誰能證明是你做的？不就是殺了個一直對你懷恨在心的女人，誰若是敢動你，本王殺了他。”
慕澤的聲音其實很平靜，可是聽在耳中，卻像是平地都能炸起一聲雷一樣。
元錦玉別樣動容，擡頭凝視着他，胸膛都被溫暖所溢滿。
這就是自己所愛的男人啊。他的原則和下限，都是因爲自己而改變的。
凝視許久，元錦玉忽然就笑了出來。
其實她也不用笑男人，她自己不也是這樣麼。
若是今日慕澤回來同自己說，他把慕闕給殺了，自己也會動用全部的勢力，保住這個男人的。
海枯石爛，至死不渝。他們的愛早就扭曲了。
慕澤見元錦玉笑了，知道她是不擔心了，親了親她的臉頰，細細密密的：“以後有什麼事，都像是這樣同我說，別憋在心裡。”
元錦玉“嗯”了一聲，小手攥着他的衣襟，同樣在心中說了一聲謝謝。
其實她想要的，不過就是慕澤的一句，不管發生什麼，都會護自己周全罷了。
其他的，自己都會爭取到。
可能是因爲白日蔣馨死去的事情，也可能是知道衛楚秀馬上就要離開京城了，元錦玉這天晚上睡得很是不踏實。
她夢到秀秀死在了西北，再也沒回來。而她也因爲對秀秀的愧疚，難過了一輩子。
清晨醒來的時候，她的額頭上都是汗，眼角也是溼潤的。
不過睜開眼，她就看到慕澤擔心地看着她，還問她：“錦玉，是做噩夢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