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中、穹頂都顫動着的螢火中,一葉玉舟徐徐飛來,停在潭邊。幾個漂亮嫵媚的妹子舉步而下,走在前方,然後纔有男子跟在後頭。
她們的面色嬌豔,眼若秋波,衣裳若霞霓,行走之間琅佩叮噹,既有幾分仙家的風骨,又有幾分大家閨秀的婉約。
好氣派、好風範啊,寧小閒眨了眨眼,不知道這是哪一個門派的女弟子,直到她的視線穿過了這幾個妹紙,落在後面的男子身上。
跟在後方的男子有三人,其他兩人她不認得,唯有落在最後的那一人,俊眉朗目、氣宇軒昂,卻是熟得不能再熟的——
權十方。
好吧,原來這幫人是朝雲宗的。
權十方一直有意無意地落在最後,微微頜目,對眼前的美景視若不見,此時卻似有所覺,驀然擡起了頭,視線正對上一對似笑非笑的眼眸。
他們中間,隔着成千上萬飛舞的螢火蟲,隔着朝雲宗的一干男女弟子,權十方的目光卻能無遮無擋地落在她身上
。
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臉上也泛起了微微的紅暈,似乎這樣猝不及防的相遇,他比她還害羞。
有意無意地,他再度放緩了腳步,離前方的朝雲宗女弟子更遠了些,好像這樣就能表明心跡。站在潭邊的姑娘,眼中的笑意盪開,令他面上都有些發燙了。
妹紙們走到了潭邊,除了口中驚呼連連之外,也像寧小閒剛纔一般去掬潭水。一時之間,鶯鶯燕燕之聲不絕於耳,打破了這裡的寧靜。
她們可以天真浪漫,權十方卻不可以。他快步走了過來,先向辜玉銘拱了拱手道:“辜兄,好久不見!”聲音中透着三分爽朗。
辜玉銘也呵呵一笑,一把攬住了他的胳膊。親熱道:“假道學,你我都這麼熟了,回回見面還要先擺個譜兒,是怕我不敬畏你?”
這兩人原來是舊識。寧小閒眨了眨眼。
辜玉銘笑罵完這一句,轉身將衆散修一一介紹給權十方。權同學本身自帶光明磊落的氣場,很易博得衆人好感。
臨到寧小閒,辜玉銘才說了句:“這位是寧小閒姑娘……”就見權十方向着人家小姑娘咧嘴笑了笑,狀甚赧然,頓時大驚!他這位同鄉好友,見了女人向來是禮貌卻冷淡地,何曾這樣這樣微笑過,甚至這樣害羞過?
潭邊那一羣天真浪漫的朝雲宗女弟子,這才注意到旁邊還有一羣散修靜立。於是結伴走來,由權十方連着兩個男弟子一併介紹了。
辜玉銘身後的衆位散修,也願意與朝雲宗這等大派的子弟交往,何況這羣女子又是光鮮亮麗,望之心悅。當下兩方言笑晏晏,倒是一派和融。
寧小閒臉上帶着笑,卻不露痕跡地往這巖洞裡多走了兩步。她此刻心境不同,正是不願多說話。
權十方與衆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眼角的餘光卻時刻關注着她,見她退走了兩步,以爲她心中着惱。於是邁步走向她,傳音道:“怎麼啦?”
他身姿卓偉,一直便是人羣中的焦點,現在移步到她身邊,所有人的眼光也跟着看了過來
。
他這是毫不避諱啊。寧小閒暗自搖了搖頭,她不在意這些女子的眼光。卻注重自己的隱私,索性邁開了步子,往洞中深處走去。這巖洞很深,她腳步輕擡,轉眼就離衆人十丈之遙。
權十方就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這一幕,讓身後衆人瞪大了眼,鶯鶯燕燕之聲戛然而止。
洞中一時安靜得落針可聞。
她才站定,權十方就輕輕道:“衆師妹欲來觀景,師叔要我陪同護送。 ”他竟是迫不及待地要澄清出現在這裡的因由,決不是心儀哪個師妹纔跟着一起來的。
衆修士的耳力都不錯,他聲音雖低,卻還是能被聽見的。寧小閒神識之中,立刻感應到多位妹紙驚訝、難過的表情,也立刻感應到數道殺氣騰騰的視線鎖定了自己。
權十方這是要將自己推到衆女的對立面上去麼?
不過,她無所謂了。
寧小閒不久前纔剛自玄而又玄的狀態中退了出來,此刻還是滿身的空靈寂靜之氣。權十方站在她身畔,卻覺得她離自己好遠好遠,似乎觸不及、撫不到,心裡莫名地一陣焦灼,便覺得指尖發癢,想伸掌去撈她的小手。什麼君子,什麼風度,什麼衆人的眼光,都扔一邊去罷。
只是這念頭纔剛剛興起,就被他強行遏止了。
他終不是個能夠隨心所欲的人。
她明明寬袍大袖,只着一襲素衫,不若衆師妹般光鮮;她明明面色淡然,氣質清冷,不若衆師妹般嬌豔。可是他眼裡心裡願意容納的,卻只有她的身影。
這個女子,他是怎樣看着都覺得好。
寧小閒低着頭卻還能感覺到他深情的目光。她不知道權十方爲何自打傷她之後就變得主動起來,不再掩飾自己的感情,也不知道現在該怎麼回答,只好輕輕地“嗯”了一聲,又惟恐表達得不清楚,加了一句:“知道啦。”
她這副模樣落在權十方眼中,頓時心花怒放:“她在害羞麼,她也喜歡我麼?”
神魔獄中的長天正在咬牙切齒:“擡起頭
!別讓他抱着不切實際的幻想!”
哈?她依言果斷擡起頭,正好迎上權十方眼中未加收斂的深情,頓時覺得面上發燙。
無論她喜歡不喜歡這個偉岸的男子,權大帥哥眼中的熱情也足以讓女子動容。所以長天的打算落空了,她俏面上的紅暈,也被權十方攝入眼底,心中更增歡喜。
他喜歡她,卻一直不知道她的心意。
神魔獄中的窮奇難得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同情地望着臉色陰晴不定的長天。神君大人的感情之路,看來也會有些波折啊。
最後,寧小閒輕咳一聲,決定打破這能夠凝結空氣的沉寂:“權師兄,你與辜道友相識?”
他輕輕一怔,沒想到她會提起辜玉銘:“我倆的家族是世交,我從小便認得他了。只不過這小子脾氣古怪,放着名門大派不入,非要進個幾代單傳的門派,說是撈個掌門當着舒服。”他到底是修道之人,又不想讓寧小閒太尷尬,藉着說話的機會,就將氣息調定了,最後兩句話顯得心境放鬆寬綽,顯然他又回到了平穩安適的狀態。
這一份平心定氣的功夫,當真叫人刮目相看。
他側頭想了想,問道:“可是有事?”
“無甚大事。我在來時路上和他討論了一會兒生意經,看來他經商亦有心得。”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同時開口:
“我名下有些產業……”
“辜玉銘有個未婚妻……”
他們只好同時住了口。
權師兄太好玩了。寧小閒再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這一笑,眉眼聚春,俏生生如三月桃花。權十方臉色發紅,心裡卻安定下來:他熟悉的那個寧小閒又回來了
。
遠處的辜玉銘輕咳一聲,以示自己的存在,提醒這兩個傢伙不要旁若無人地非議自己。
她只好傳音給權十方道:“辜玉銘爲人如何,可是信任得過?我名下有些產業需要打理,他的族地似在南瞻部洲中部,屆時說不得還要向他借力。”
“辜玉銘從商時的信譽是很過關的,爲人也甚磊落,你若有需要,由我出面與他說就是。”權十方沉吟,“你若有困難,何不尋我?我家在凡世的勢力,不比他弱。”
他在向她示好了。權十方沒有追過女孩,卻天生知道該怎麼辦。
接受他的幫助?長天不肯的。寧小閒笑着搖了搖,又轉移了一個話題,“你師父想必知道我也來了廣成宮吧?他作何反應?”這老匹夫心心念念要殺了她,她自不會對他心存善念。
若是白擎還不想放過她,她須早作打算。朝雲宗掌門的劍,不是那麼好接的。其實說來也簡單,她處處繞着他走就得了,諒他堂堂大掌門,也不會在衆目睽睽之下不計身份來追殺她。
說起這個,他面色就有些尷尬:“我未對師父提及,但昨日餘姚師弟從螭珠峰迴來後,不出一個時辰,朝雲宗上上下下都知道你來了。”說到後來有些怒氣,顯然不喜餘姚的口無遮攔。
那小子還神神秘秘、擠眉弄眼地四處說道,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權十方心儀寧小閒一般。雖然這本來就是事實……
“師父未找我提及此事,以他老人家的性格也不會主動說起。”他一向沉穩有節,現在突然撓了撓頭,顯出幾分大孩子氣,“你不用擔心,師父脾氣雖然不好,卻是深明事理之人。”
就是太明事理了,纔想殺了她好麼?
她輕嘆了口氣,低聲道:“你師父曾要胡火兒來殺我,你知道麼?”
“知道。”權十方臉色轉嚴肅,“胡師叔回宗後就告訴我了,我去尋過師父兩次。他雖未表態,但心中殺機已淡,我侍奉他已久,這一點絕不會看錯!”
寧小閒相信他。依權十方的性子,原本就不會做沒把握之事,何況這關乎她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