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8章 曖曖少年情 幽幽玉人計(下)
而此時,莫清風已領着六名同門身法瞬移,藏實入幻,以精妙道法在校場外黑暗樹林最深處開了法門,連通入了宗中最爲秘密的所在——聖物密室。
此密室完全以道術開通,形如縹緲幻境,除去道法高深方能開啓之外,亦需要宗主親自在身上下了可以通過的刻印方能來去。此處所在是宗主連同七大弟子之間最嚴守的秘密,宗中衆弟子半分也不知道。
綿延地下的幻境黑暗悠長,少了很多道門清雅之氣,反倒如邪異之境般陰森。莫清風七人卻早已習慣,帶了那仍在不斷釋放出詭異寒氣的滅滄瀾直入密室深處。只見前方綿延不盡的黑暗中驀然開了一方光明,形貌漸現,乃是一處洞天,光華皆來自高臺正中央的一尊巨大煉爐。
衆人面龐被暗金色火光照亮,無處不在直入血脈的溫暖擴散無盡,便是那煉爐中終年不熄的神火所傳遞的熱量。衆人感覺身上一時未消的刺寒稍稍好了些,領頭的莫清風便放下滅滄瀾整整衣襟,轉身向洞天一角行禮道,“宗主,有點……有點麻煩。”
“我麼?”天不知背對衆人,道衣飄飄,語意自在,面對粗糙暗金的牆壁不知在欣賞何物,“我可一點都不麻煩啊。”
“是滅滄瀾。”心知宗主是時時都開得玩笑的性子,莫清風卻無心情和天不知比較誰更幽默,肅然道,“且不說這少年之元靈到底是不是烈火,如今又發現他身上有邪暗之處。”
“哦?”天不知心知肚明,他自然是在此處洞察了校場內發生的一切,才當即命令莫清風衆人將滅滄瀾帶到此處來的。眼下看着自己素來最是沉穩的大弟子面上竟冒出點點冷汗,天不知信步走來之時仍是語氣悠然,“你是說他右手內冒出的黑氣麼?”
“是。”莫清風頷首道,“以弟子拙眼來看,那黑氣中全是邪暗氣勁,根本不是道家修煉所有之物,而且內中力量源源不斷,似在膨脹。弟子擔心……”
“擔心什麼?”天不知驀然打斷,如針鋒般的目光冷冷側視着莫清風,旋即輕嘆一聲,閉眸似是不耐,“又是天書所言……怎麼這滅滄瀾一入我眼,秘傳天書上種種遙遠預言皆要成真呢?”
莫清風不便再言,只在心裡止不住地想那天書上所言秘句,“掌生黑氣,直衝天狼。邪神元靈,大夢將醒。”
“果然,就連千年雪山上的寒冰亦不比他身上的寒氣精純。”天不知自知莫清風心中所想,卻故意不去理會,竟是由衷讚歎起滅滄瀾身上那天生寒氣來,“百般尋求煉造聖物的最佳原料不得,卻在眼前,真是自誤啊。”
莫清風輕嘆一聲,轉身道,“宗主,我們這就提取滅滄瀾身上的寒氣麼?”
“可以。”天不知負手靜立,仰面看着那巨大的煉爐,暗金色火光照得他面容神聖渺遠,“把他的內元,一點點榨乾吧。”
“……是。”莫清風喉中一梗,轉頭示意當年月上前。既然是她當日提出的計策,自然應該由她動手。煉活人身上精氣,其理在於掏空內元,也就是消耗命力,奪人壽命,這種事自然是心藏蛇蠍鐵石的當年月來做最是合適。
當年月款款走去,嬌然發笑道,“奇怪,你怎麼會對這廢物般的人起了慈心呢?”
莫清風眉宇一皺帶領衆人退後,絕口不應當年月的話語。
高臺之上、火光之中,只剩當年月和昏迷的滅滄瀾。那少年之命正似風雨孤舟,如此頻繁的昏死還未奪去他的性命,這幅全無功體的身子竟是野草般頑強。
當年月面映火光,如皎皎雪女被地獄業火包圍,手指溫柔地撫摸地上少年的臉頰,只覺刺寒一片,卻不見他肌膚僵硬,竟是由內而外安然擴散的冰寒。
“真的就是你麼……”背對衆人的當年月面無表情,少女天真、冷酷微笑一應消散,眉眼緊緊皺起,似是在感察震動人心的事實。手上卻是不停,不斷遊離撫摸少年臉頰之時已然真氣遊走,如此高妙的真氣絲絲灌入空殼一般全無功體的滅滄瀾體內,自然引起劇痛的搜刮之感,且強行洞開少年的心脈,尋其與凡人無異的內元,將那重重寒氣抽絲剝繭,漸成一束,緩緩融於當年月手指之上。
當年月輕擡臂膀,雙指併攏斜指,如同空手舞劍般帶起一道冷白光華,如霧如水,若有似無。冰雪般的面容上火光閃動,而當年月手下的滅滄瀾昏迷之中亦感覺到身體被強行搜刮的痛楚,身體微微痙攣起來。
“師……師父……”滅滄瀾本來毫無聲息,突然脣齒微張,如同病人臨終囈語般吐出字句來。
“嗯……”當年月淡淡挑聲,靜看滅滄瀾痛苦面容,如同欣賞絕美之物般笑意漸現,美若天人,溫柔之聲淡淡應和,“好徒兒,你是在喚爲師麼?”
人溫柔,聲也溫柔,當年月手上的動作卻是毫不容情,半絲猶豫也沒有地搜刮滅滄瀾內元,微笑看他面上痛苦層層加重,直到手指上纏繞的寒氣精華越來越濃,如結上一層厚厚白冰。
當年月緩緩起身,耳聞滅滄瀾連續不斷的囈語,微笑跨過少年身軀,徑直向那煉爐走去。貝齒朱脣喃喃有聲,唸誦着古老而神秘的咒語,絕然不像清雅修道之人,竟似遠古那一身邪氣的巫女。咒喃輕吐,素指輕動之間,一條眼盲游龍般的白色霧氣柔軟旋繞而上,攀到煉爐頂端,猛地扎入暗金色火光之中。
密室之內驟聞獵獵風聲,只見那條寒氣冰龍旋轉衝入煉爐中,尾部連接當年月高舉的纖纖玉指,直到最後一絲寒氣從她手指上抽離,全部融入煉爐之中。暗金色火光如睜眨不止的獸眼,大明大暗往復幾次,方纔恢復正常,只是顏色中攙上了一絲冰冷,亦有嘶嘶氣響不斷從八個爐口中冒出。
當年月微笑捻發,忽覺身邊站立一人,不用看亦知是天不知,“宗主,果然是最好的寒氣,可惜這廢物般的孩子不能修煉功體,不然哪怕有一點點的天賦,都能修成絕對的奇才呢。”
“怎麼,你也在替這個煉造聖物的材料惋惜麼?”天不知微微一笑,暗金色火光打在他深不見底的瞳孔之中,令人莫名不安。
“爲何惋惜?”當年月眨眨眼睛,雪女般晶瑩的面容顯出少女天真,“能成爲煉製聖物的材料,還有什麼惋惜的?我倒是替這孩子感到榮光呢。”
“當年月,你這張嘴,簡直就像那蠍子尾上的蟄刺。”天不知嘴角勾抿,驀然靠近當年月,幾乎與她雙目相貼。當年月輕盈閃身,走向那脣齒仍然痛苦地蠕動不止的滅滄瀾,彎身道,“這孩子一直叫着師父呢。”
“他也是到了動情的年紀了。”天不知一句話,引得其他六名弟子心中有動,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那對天地間最爲詭異的師徒。
“如果拋去這廢物的功體,註定一死的命運……”當年月輕聲嬌笑,冰涼手指連連撫弄滅滄瀾青絲,“這滅滄瀾未嘗不是個可愛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