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虛子眸光上移,慢慢落在沐風身上,像是看見了什麼曠世珍寶一般,不但沒怪罪他‘冒失’,還一邊撫着鬍鬚,一邊連連道“好”。
沐風頷首一笑,退後幾步回到姐姐身邊。
玉虛子撫着鬍鬚,打量那乾淨俊秀的少年,老眼之中溢出點點精光,沐天音嘴角掛着淺淺的笑意,卻因爲這越來越詭異的眼神,而慢慢淡下來。
“本尊可以將碧玉乾坤借給你們用。”玉虛子忽的開口,他想將棋盤擱置了,眸光收回望向沐天音,“但老夫有一個條件。”
沐天音看着他,面上笑意蕩然無存,“什麼條件。”
“我要這個小娃娃留在這裡,陪老夫下棋。”玉虛子摸着鬍鬚。
“不行。”沐天音兩字吐出,斬釘截鐵拒絕,面色也因爲玉虛子的話徹底沉了下來,綠琢她可以給,就是無上帝器她都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換,但小風絕對不行!
“這怎麼行,不可以。”一直沒吭聲的古天雪也急急開口,雪白的臉蛋兒嗆出兩片紅暈。
沐風微愣了下,秀氣的眉頭淺淺蹙起,本以爲能幫上姐姐,但似乎因爲他的冒失,幫了倒忙。
玉虛子撫須的手頓住,嘖一聲,瞪向沐天音的眼神帶着不滿,“這麼激動幹什麼,又不要這小子一輩子陪着老頭子我,就十年吧,罷了罷了,三年,不能再少,其他的老頭子我都不要。”
隨之幾十年纔來一次,最短也要好幾年,他想下棋都找不到一個對手,就左手和右手下,這小子棋藝如此厲害,而且難得舉止談吐,也甚得他喜歡,不像宗門其他弟子,見到他就哆哆嗦嗦的,像是看見什麼獠牙厲鬼一樣,有這小子陪着,他也不會那麼無聊。
難得啊,難得!
沐風抿了一下脣瓣,暗自扯了一下姐姐的衣袖。
其實……三年,時間也不是很久,他在這裡,離阿姐其實也算近,等阿姐回到仙古,修復好星辰古艦後便可以來接他。
“不行。”沐天音還是那句話,“三天都不行。”
她怎麼可能把小風一個人留在這裡!
“誒,我說你這丫頭,剛剛不還挺好的嗎,這會兒怎麼就這樣死腦筋了呢,就讓這小子在這兒待三年,老頭子我又不會虐待他,這買賣不虧。”玉虛子擰着眉毛。
那白袍老者啞然一笑,“你這老鬼。”
說完,白袍老者也扭頭多看了沐風一眼,眸光在他身上掃了一圈之後,剛挪開,又慢慢的,一點點的移回到他身上去……奇怪。
白袍老者那宛若碧水蒼河的眸輕輕一動。
沐天音面無表情,拱手,“前輩若是需要什麼寶物,可以開口,但若真無心借用碧玉乾坤的話,晚輩也不會勉強,自尋它法回仙古便是,晚輩告辭。”
說完,她帶着沐風和古天雪離開。
“阿姐,我——”沐風欲言又止。
沐天音搖頭,沒商量餘地。
“喂喂!”見沐天音就要走,玉虛子拂袖起身,有神的雙眸宛若兩抹黑洞,不動聲色便能看透寰宇,此時微帶急促,“小娃娃,三年不行的話,咱們可以再商量。”
“道長留步吧,不用送了。”沐天音那態度很是堅定。
“小丫頭,你是仙古大地的?”這淺淺的一句話完,沐天音瞬覺天移地轉,她們本是背對着兩人離開,但只晃眼時間,便又正對着兩名老者還有那方棋盤,好似她們根本沒有提步離開一樣。
沐天音愣了下,對着白袍老者笑盈盈的眼,抿脣點頭,“正是。”
白袍老者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眼神帶着一點銳利,落在沐天音身上。
玉虛子坐在對面,眼神帶着點惱氣,“你叫什麼名字。”
小小年紀,便已是聖者,如此奇才,就是在仙古大地上,也應該有點名氣,隨之也該是聽說過,他看這丫頭的牛脾氣還真是不慣,今天就不信拗不過。
沐天音口氣是一貫的恭謹,不卑不亢,“晚輩沐天音。”
“沐天音?”白袍老者訝然愣住,隨後哈哈大笑。
古天雪和沐風對視一樣,表情怔忪。
沐天音眨眨眼,不明白這老者是在笑什麼,但瞧這樣子好像是認識自己,不說認識,或許是聽到過,心中微微麻了一下,希望別是什麼仇家……
“隨之,你認識?”玉虛子也一臉莫名。
白袍老者止住笑意,銀白的發輕揚,平和的面容帶着淺笑,“那你猜猜,老夫是誰。”
這一問,還真是把沐天音給難住了,首先,她是肯定沒見過這個老者的,但在仙古大地之上,如這位老者和玉虛子這樣的大能,估計也就一雙手的數量。
當然不算那些隱世高手,但那些她也沒接觸到,所以基本可以排除。
而這些人中,和她有關係的……
一時間她還真想不起來。
“晚輩愚昧。”沐天音抱歉一笑。
白袍老者哈哈一笑,拂袖抖了下衣襬,袍子上的幾片梅花落地,“我那頑劣徒兒,整天追着丫頭你屁股後面跑,鐵鏈都拴不住,真的是讓老夫很是頭疼。”那老眼中微波粼粼一般,泛着揶揄淺笑,“你不知老夫,老夫可知道你得很。”
沐天音怔住,低咳輕聲嘀咕,“還有這事。”
這位老者的徒兒,想必不簡單,但整天追着她屁股後面跑?誰啊?沐天音眸光怔忪盯着一處,輕舔了一下泛乾的嘴角,隨之……隨之……她在誰口中聽說過來着?
忽然,沐天音眸光唰地一亮!
是師尊啊!
她就說,爲何聽到這個‘字’,會覺得如此熟悉,是在紫陽丹宗的時候,師尊偶然提起過,頑劣徒兒……整天追着她屁股後面跑……
沐天音聽得老者這話,此時真想直接將腦袋扎地裡面去。
祁夜染啊!
我去——
“原來是前輩你!”沐天音上前兩步,拱手又是恭謹一拜,有些不好意思,扯着嘴角呵呵乾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請恕晚輩眼拙,竟沒能認出前輩來。”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北漠荒土第一高手,狂帝淵遺脈天璣宗,天璣老人,古鶴!
“你未見過老夫,不認識也正常。”天璣老人轉過身來,正對沐天音,平和的眉目越發柔善,“也許久沒見你師尊了,十幾年時間了吧,上一次你師尊回宗,老夫正在閉關,你師尊可好?”
沒想到,竟是這丫頭。
纔多久時間,便到了聖者境界,這丫頭離開北荒的時候,好像才道劫初期吧?陌流仙真是有福氣啊,而且這孩子又乖巧,尊師重道。
不像他,夜染那臭小子一天不抽着,就不老實,簡直是想把他這條老命給氣沒!
若說剛剛,天璣老人是一種透着疏離淡漠的平和,是本身上善若水的一種氣質,那麼現在,就似春光籠罩下的水,是和善,給人如沐春風的大道樸實之感。
沐天音一笑,“師尊很好,現在應該在九千妖域閉關,離開北荒後,晚輩也有差不多兩年時間未見了,這一次離開仙古,星辰古艦被損,所以不小心掉到了這裡來。”
“原來是這樣。”天璣老者摸着鬍鬚點點頭。
玉虛子被弄得是雲裡霧裡,沒搞明白,這怎麼剛還隔着一座山的感覺,現在又好像是親人相認一樣,探究的眸光在兩人之間穿,瞧着他們你來我往那熟絡樣。
搞什麼名堂?
“夜染現在怎麼樣?”沐天音詢問一句。
那次在北漠荒土被那羣奇怪的黑衣人追殺,匆匆離開,祁夜染那小子半途被重錦推出了傳送陣,應該是迴天璣宗了吧。
天璣老人一哼,“好,他當然好得很。”
說的是好,但那表情,卻怎麼看,怎麼不好。
沐天音一聽這口氣,就聰明的不再繼續朝下問,摸了下鼻子呵呵一笑。
“老鬼……”天璣老人眼神一轉,望向玉虛子,“這是我之前和你提過的一個好友,紫陽丹宗的丹尊陌流仙唯一的親傳弟子,沐天音。”
玉虛子瞧了沐天音一眼,從鼻孔中“嗯”出一聲。
“你說你,幾萬歲的人了,何必和一個小丫頭計較。”天璣老人瞧着他,淡然的口氣帶笑,“便將那碧玉乾坤借給她一用罷,你放着也是放着。”
玉虛子臭着一張臉不吱聲,動了動嘴。
有時候位高一級都壓不死人,但親情,交情,關係這些卻更難拒絕。
天璣老人瞧着他那臭臉,有些好笑的道,“你要實在不想借的話,老夫就再走一程,送這丫頭回去了,等我回來這盤棋再繼續吧。”
玉虛子一噎,脖子都粗了一圈!
“罷了罷了。”他揮手,拂袖一甩,擲出一物。
沐天音眸光一亮,伸手穩穩接住,深碧色的一塊玉石,雙掌大小的圓形,觸手冰涼,極寒,上有蛛網一般的裂縫,較深的那幾道將玉石分爲了四塊,像是碎裂了,又被拼湊起來的一般,而那玉石周圍邊緣,有一圈小小的凹槽,應該是綠琢脫落前的位置。
古天雪和沐風交換個興奮眼神。
太好了,可以回去了!
“丫頭。”天璣老人忽的開口。
沐天音擡頭望過去,“前輩請說。”
“你身邊的這小公子,是你弟弟?”天璣老人的眸光再度落到沐風身上去。
“是——”沐天音雙手託着碧玉乾坤,不明白天璣老人爲何這般問,而且她剛剛便察覺,天璣老人看弟弟的眼神有些讓人捉摸不透。
沐風聽得提及他,看了姐姐一眼之後,出於禮貌,邁步上前幾步,朝兩位老者頷首一點,“前輩好。”
玉虛子這個時候才注意到天璣老人的眼神,不由得也多打量了沐風兩眼,眸光微微一閃後,他伸手朝沐風招了招,“小子,過來給本尊看看。”
沐風表情微有茫然,望向姐姐。
沐天音抿了一下脣瓣後點點頭,示意沐風過去。
沐風這才起步,雪白色的披風帶起一片粉紅落梅花瓣揚起,走到玉虛子身前去,“前輩有何吩咐?請,前輩——”玉虛子一個字都沒多說,竟一手抓起沐風的胳膊來,驚了他一跳,想要抽回,轉眸見得定定站在那裡的朝他搖着頭的姐姐後,才安靜的待在那裡不動。
玉虛子捏了捏左手,又捏捏右臂,最後無聲的望向對面的天璣老人。
天璣老人這才慢慢起身來,走到沐風身邊,“來,小傢伙,將手伸出來。”
沐風瞧着眼前這慈眉善目的老人,擡手,天璣老人並指淺淺的掐了一下他的虎口,順着那脈絡骨骼,再朝上摸去,一直到他的肩頭,眸色越來越深,最後望向玉虛子,沉眸點頭。
“哈哈哈哈。”玉虛子撫須大笑。
沐風一臉莫名的望向姐姐,正想往回去,肩頭重重落下一雙手,拍了拍,“小子,藏得可真深啊,本尊剛剛竟沒注意到。”
這下沐風更疑惑了,懵的,“前輩何意?”
沐天音好似明白了一點,對上天璣老人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還請前輩明說。”
“你這弟弟,體質非同一般,可與你的道體魔軀相比。”天璣老人這一句話說完,玉虛子眸光唰地一下又落到沐天音身上去,“道體魔軀!”
那直勾勾的眼神,讓沐天音覺得他會將她給剖了。
玉虛子喝一聲,上下打量眼前這個在他眼中,差不多要算小小年紀的奶娃娃,失神感嘆,“好傢伙,道體魔軀都能修煉到這種程度。”
而且,他竟沒看出來!
北漠荒土的修士,基本都知曉沐天音的道體魔軀,天璣老人知道也不奇怪,但玉虛子的眼神,一眼就能看出古天雪是一隻雪蠶,別的不說,至少是什麼物種,給簡單辨別出來了,竟沒看透沐天音的道體魔軀,所以他自己覺得意外。
而此時沐天音更關心弟弟的情況,直接忽略玉虛子那灼灼眼神,問向天璣老人,“是何?”
天璣老人和玉虛子對視一眼,異口同聲,沉沉吐出六個字,“先天五德之軀。”
“先天五德之軀!”沐天音眸子一瞪,這次是真的驚到了,差點爆粗口。
古天雪小嘴也張開成雞蛋形,又驚又喜的望向沐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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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沐風本人,他是懵的,滿臉茫然之色。
先天五德之軀,最有希望成帝的體質之一,至善成仁,所以又稱善骨,或爲靈體,五帝之一的燃燈古佛便是這種體質,而且燃燈古佛還是渡劫得人身之後,纔得到先天五德之軀。
沐風這種,是先天而成!
“真是沒想到。”沐天音呵一聲。
沐風漆黑的眸光微微一動,雖不確定,但只從幾人的表情來看,也能推測出一點,他緩聲開口,“前輩的意思是,我可以修煉?”
“當然!”玉虛子又拍了一下他的肩。
沐風踉蹌了一下,玉虛子察覺到後,趕緊伸手,訕訕呵笑,但那流動着精光的眼神,還落在眼前乾淨似水的少年身上,左右徘徊,微不可見的連連點頭。
“我可以修煉。”沐風喃喃,有些激動的望向姐姐,又看向古天雪。
他當然高興,他可以修煉的話,不但不會是姐姐的拖累,以後說不定還能幫到姐姐,還有小雪,以後他可以照顧小雪,而不是總讓她來顧着他。
“咳咳——”玉虛子清了清嗓子,“這個……”
沐天音和沐風對視的眼神移開,都順聲落到玉虛子身上去。
“小丫頭,老夫和你商量個事情。”玉虛子微眯了一下眼望向沐天音,“就先前我們說的,碧玉乾坤老夫借給你用就是,但你這弟弟,不如讓他留在梅山?”
現在這口氣,是商量了。
天璣老人搖頭一笑,這老鬼。
玉虛子暗瞪天璣老人一眼:你都有弟子了,還和我這個‘光棍兒’搶什麼!這都幾萬年了,我還不容易遇到一個看得順眼的小娃兒。
天璣老人白眉輕揚:行,行,那也要你拿得下。
沐天音聽懂了這話中的意思,口氣揶揄,“道長是想小風在這裡,陪你下三年棋麼?”
“你這小丫頭,還記仇呢!”玉虛子雙手負在背後,吹了一下鬍鬚,明說,“老夫和這小傢伙很是投緣,有意想收他爲弟子,你看如何。”
他看出來了,沐風最聽她這個姐姐的話。
沐天音此時卻沉默下來,心中也頗爲感慨,沒想到弟弟會是罕見的先天五德之軀,若是說修煉,仙古大地不會比浩雲差,但像誰拜師,這個得小風自己決定。
而且排除其他的偏見啊什麼的,玉虛子的確是不可多得的大能人物,就算是在九千妖域,也找不到多少能與之匹敵,能拜入他門下,也算是莫大的機緣。
可是小風若留在梅山的話,他們又得分開……
“小丫頭,你放心,本尊門下並無親傳弟子,這小子若是拜在老夫門下,老夫絕對不會虧待了他,畢生所學都會傾囊相授。”玉虛子沉然開口。
沐天音勾脣一笑,“包括陪你下棋麼。”
玉虛子嗓子一哽,他覺得自己就夠記仇了的,這小丫頭!
沐天音笑了笑,最終將眸光落到弟弟身上,她走過去,輕輕將少年肩頭落着的幾片花瓣撥開,“小風,這事你自己來決定,不用想其他,就問你自己,想還是不想。”
沐天音雖然愛惜,想好好保護這個唯一的弟弟,不想讓他受任何傷害,但她更尊重他自己的想法。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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