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楚國王宮,像一頭靜臥着的巨獸,給人一種猙獰恐怖的感覺。
吳不賒從側後翻牆進去。他先後進過西門家、趙國王宮、西嶽府,正如俗話所說,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何況他還是吃過兩回豬肉的。在這種龐大卻又禁衛森嚴的地方找人,他有着相當豐富的經驗。小心摸進去,一點也不心急,避開明崗暗哨巡哨,在一個院子裡看到一個閒在那裡的小太監,他摸過去,伸手製住。
爲什麼要找閒着的小太監呢?因爲他制住了人是要問話的,問完話即便不下手殺了,也至少要打暈過去。若是忙着的,半天不見人,必然會查,閒着的就不要擔心這一點。
吳不賒左手掐着小太監脖子,右手變成一條蛇,草木之類,軀幹構造比較簡單。吳不賒有玄木心法,可以千變萬化,可以變吊蘭,也可以變桂花,但動物就不行了,所以吳不賒雖然有黑七的內丹,卻就只能變貓,蛇是變不出的。他右手變出的蛇,還是用過多次的黑七的小幻術,只能騙普通人。不過小太監也就是普通人而已,身子不能動,面前一條蛇張開血盆大口,長長的信子吞吐着,幾乎就要舔到臉上來,小太監嚇得魂飛天外。
“問你兩句話,你要老實回答,若有一字不實,我就放蛇咬死你。”小太監哪裡敢抗拒,點頭不迭。吳不賒略鬆開掐着他脖子的手,隨便問了幾個問題,小太監果然回答得老實,吳不賒這才問起顏如雪的住處。
王宮看上去禁衛森嚴,其實是這世上小道消息傳遞最快的地方,因爲它的圈子實在太封閉了。宮女、太監、后妃,反正就是那些人,就像一張蜘蛛網,中心的蜘蛛動一下,每一根絲都會知道。尤其像顏如雪進宮這種既是大事又不需要嚴格保密的事,更是在宮裡肆無忌憚地瘋傳。顏如雪長什麼樣,一餐吃多少東西,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宮女傳宮女,小太監傳大太監,不要一個時辰,能傳遍整個王宮,顏如雪的住處那更是人盡皆知。
顏如雪沒跟四大長老住在一處,而是被王后接進了內宮,住在王后寢宮側旁的海棠院。吳不賒也不要小太監帶路,問清楚大致方向和距離,反手就把小太監掐暈過去。他心想:“顏小姐住在王后寢宮附近,這倒是好事。即便楚王派人監視,也該不會派男侍衛,太監和宮女中該不會有特別了得的高手吧。”
他還是化身成貓,照着小太監所說的方位摸過去,大致到了地方時,便一個個院子找過去。到其中一個院子的後窗時,吳不賒忽覺一股微微的靈力掃上身來。這種感覺他上次就有過,很顯然,顏如雪就在房子裡,她的心眼感應到了他。
吳不賒大喜,躍上窗子,一眼就看到了顏如雪。她站在牀邊,臉對着窗子,一臉的驚喜,先就叫道:“吳大哥,是你嗎?”她肩頭的靈犀一見吳不賒就叫了一聲。她其實已經確定了,這問話,其實是有些喜難自禁的意思。
“顏小姐輕聲,是我。”吳不賒進房,變回人身。
“我就知道大哥一定會來的。”顏如雪迎上兩步,不過還是站住了,因爲強自抑制,身子有些微微的顫抖。
她的激動卻讓吳不賒產生了另外的想法,道:“是不是楚王一直在威逼你?這軟蛋昏君,豈有此理。”
顏如雪確實受到了楚王的威脅,不過和吳不賒想象的有些不同。吳不賒想象的情形,楚王爲了威逼顏如雪答應下嫁,還不知擺出了怎樣的刀山劍林呢。其實並沒有那麼誇張,人家好歹也是一大國之王,朝中不乏無數玩陰謀詭計的高手,在王宮中威脅一個女孩子,有的是手段,根本不可能擺刀擺槍的。顏如雪的激動,是因爲另外的原因。
吳不賒遠赴魔界接引雲州遺族,在雲州遺族包括顏如雪在內所有人的心裡,吳不賒就是他們的親人。在見識了趙炎和西嶽帝君的卑鄙無恥後,在顏如雪心裡,吳不賒是雲州遺族在人界絕對信得過的唯一的親人。現在雲州遺族再次遭到了遺棄出賣,誰能信得過,誰會堅決站在雲州遺族一邊?只有吳不賒!聽到消息,無論千里萬里刀山火海,吳不賒一定會趕過來,顏如雪堅信這一點。
而現在,吳不賒真的來了。
有一個人始終和你站在一起,無論是天塌還是地陷,海枯石爛還是地老天荒,你都可以相信他。這種感覺,叫顏如雪如何能不激動,她還是有着很強的自制力,換了其他的女孩子,只怕會直接撲到吳不賒懷裡。
顏如雪漏*點略抑,道:“楚王倒也沒怎麼威逼我。”
吳不賒疑惑起來:“他沒有說讓你……”他沒有把話說全。如果楚王還沒有以雲州遺族作威脅壓顏如雪下嫁,那他當然不必先說出來。不過那似乎應該不可能啊,外界都傳開了,未必顏如雪這個當事人不知道。
顏如雪卻知道他留在嘴中的話尾巴是什麼,道:“說了,說楚國受到趙國攻擊,屍蓮國也來落井下石,趁機要挾,要我嫁給屍蓮王,否則屍蓮國就要和趙國聯手夾攻。”
“你答應了?”
顏如雪神色一黯:“雲州遺族住的是楚國的土地,吃穿用住,受惠良多,現在楚國有難,我理當……”
她的意思,竟然是答應了,吳不賒氣得頓足:“你糊塗!”
“大哥。”顏如雪看着他,眼中已微見淚光,“我知道你關心我,我也不願意。可受人滴水之恩,自當涌泉相報……”
“等一等。”吳不賒伸手止住她,“有些事情你可能沒搞清楚。沒錯,雲州遺族是住在楚國的土地上,也得了楚國不少好處,但請記住一點,這是一樁交易。雲州遺族得了好處,南嶽帝君和楚國楚王也得了好處,說白了,這只是一樁買賣。當時我出了價,南嶽帝君和楚王還了價,如果他們買不起,我會另找買主,沿着海岸線,我還可以找吳國,甚至更遠的齊國。”
竟然把雲州遺族當作貨物,有些過分了,但顏如雪聽了,卻沒有太多的反感。一,從某些方面來說,這是事實;二,這話是吳不賒說的,吳不賒能趕來,他說任何話,她都不會反感。“大哥!”
“趙國突然之間攻打楚國,屍蓮國也來湊熱鬧,你不要以爲是巧合,這中間有一個大陰謀。”
“什麼?”顏如雪有些發愣,“這中間有陰謀,什麼陰謀?”
吳不賒猶豫過,是不是要把真相告訴顏如雪?真相會再次傷害這個純真的女孩子,但不說出來顯然不現實。
“南嶽帝君和西嶽帝君爭天界北辰星位,楚國是南嶽帝君一系,趙國是西嶽帝君一系,這些你都是知道的了。我把雲州遺族迴歸的功勞送給了南嶽帝君,南嶽帝君聲勢大漲,把西嶽帝君踩了下去。如果沒有意外,北辰星君的位子肯定是南嶽帝君的。西嶽帝君不甘心,趙炎就給他出主意,勾結屍蓮國攻打楚國,威逼楚王把你嫁給屍蓮王。雲州遺族有着獨特的影響力,你又是雲州遺族的聖女,地位超然,南嶽帝君和楚王竟然把你嫁給一個魔王,風聲傳出去,趙炎、西嶽帝君再在邊上稍稍扇點兒風,必然人神共憤。那個時候,南嶽帝君還有可能上調嗎?”
西門紫煙和吳不賒說的時候,一直到把真相差點兒全部揭出來,吳不賒才明白。他雖然奸滑,只是生意場上的小聰明,但他給顏如雪說,只說到是個陰謀,提到西嶽帝君和南嶽帝君的爭執,顏如雪便隱隱猜到了事實的真相。她是一族的聖女,大層面上的政治智慧,遠超吳不賒。因此吳不賒只說到一半,她的雙手已緊緊攥在了一起,身子微微發抖,臉上血色全無。
“竟然是這樣,他們爲了自己……怎麼可以……他們是神啊。”
她仰首向天,無明的眼神似乎要穿透屋頂。
上次在船艙中,她也是這種神情,吳不賒這已是第二次看見了。
她就像一片雪花,空靈純淨,不含半點污垢,可這世間卻沒有一處乾淨的地方能讓她容身。難道她終要陷身污垢,便如雪花,飄飄蕩蕩地尋覓後,最終還是要飄入塵土?
吳不賒心如刀攪。
或許他沒有那麼浪漫,但他知道珍惜,如果顏如雪是雪花,他願把她捧在掌心,讓她永離污濁的塵世。
“如雪,不要怕,有大哥在,他們的陰謀不可能得逞。”吳不賒走到窗邊,他先前進來時,已留意過周遭,守衛不是很嚴,這一刻又凝神細聽,並無異常,“有什麼東西要收拾沒有?收拾一下,現在就跟我走。”
顏如雪站在房中,整個人好像冰結了,一動不動。吳不賒知道她受到的刺激比較大,也不催她,只是靜靜地等着。好半天,顏如雪卻搖了搖頭:“大哥,謝謝你,但我不能跟你走!”
“爲什麼?”吳不賒急了,“你是擔心雲州遺族嗎?擔心楚王會對雲州遺族不利?這個你不要擔心,雲州遺族地位特殊,楚王絕不敢像對其他小國一樣對付雲州遺族。就算他狗膽包天,楚國現在面臨趙國和屍蓮國兩方的壓力,兵力非常緊張,也抽不出多少人來對付雲州遺族。雲州遺族的戰力我知道,全族動員,就有五萬勇士,能在魔界撐下來,他們的戰力一定非比尋常。多了,楚王沒有這麼多軍隊可派,少了,不管用。再說,就算楚王調二十萬大軍來,雲州遺族依城而守,總可以撐一段時間。我們把風聲放出去,雲州遺族萬里歸來,楚王竟然爲了一個魔國的威脅就來攻打。這可是人神共憤的事,萬衆聲討,楚王哪怕真是狗膽包着天,也不敢動你們。”
這些是他苦思所得,一長串說下來,自以爲可以說動顏如雪。顏如雪卻是苦笑搖頭。吳不賒真惱了,一把抓住她手:“如雪,你怎麼這麼固執?都告訴你這是個陰謀了,你難道還有什麼報恩的念頭嗎?”他以爲顏如雪還是有報恩的想法,即便雲州遺族沒事,她也在爲楚國擔心呢。
“不是。”顏如雪搖頭。
“那是爲什麼?”
顏如雪猶豫了一下,道:“其實楚王派人和我們說的時候,四大長老也是激烈反對的。”
這一點吳不賒想得到。雲州遺族的聖女,竟要嫁給一個魔類,四大長老不反對纔是撞鬼了呢。
“司雨長老也說過同樣的話,他性子暴烈,當場和楚國大臣吵了起來,並說要殺回象南城去,楚國有本事就派大軍來打,有種就把雲州遺族給滅了。”
“是啊,有本事就來打啊。雲州遺族在魔界都撐住了,還怕了區區一個楚國。”司雨長老這話說到了吳不賒心裡去,“我諒楚國也沒種真個把雲州遺族滅族。雲州遺族真要有事,楚國只怕也要亡國了,至少楚王這王位難得坐穩,所以我說你不要擔心。”
顏如雪苦笑:“大哥知道楚國大臣是怎麼回答的嗎?”
“不管他們怎麼回答的。”吳不賒擺手,“這些狗官我知道,真本事沒有,勾心鬥角個個成精,對付他們,鬥嘴沒用,得用拳頭。就司雨長老的法子,雲州遺族守城,他們有種來打,我們四下放風,三界共同聲討,不信那軟蛋昏君撐得住。”
他這話蠻橫,顏如雪再次苦笑,轉換話題:“我們住的那象山縣以前是象南國,大哥知道象南國是怎麼亡國的嗎?”
“聽說象南國是被楚國和象西國聯手滅掉的,兩國平分其地。”吳不賒突然就覺出了不對,以楚國之強,滅一個小小的象南國,用得着和象西國聯手嗎?
“莫非裡面另有緣故?”
“是。”顏如雪點頭,“象南國國小人少,但勇悍好鬥,尤其善馴象兵助戰。楚國雖強,多次征討,卻一直沒取得什麼戰果。”
“這麼厲害,楚國可是大國!”吳不賒有些驚訝,若不是想到楚國要把象南國一半國土分給象西國的事,他還真有些不信。
楚國大臣當日爲威逼顏如雪和四大長老就範,詳細地說過滅掉象南國的過程,其中的細節,顏如雪全都知道。她靜靜地道:“每次楚國來打,象南國就兵分兩路,一路守城,一路上山。上山的是象兵,楚國大軍若全力攻城,象兵就攻其後背,楚國若分兵防備,攻城的兵力可又不夠。象兵沿着象山四下出擊,時不時的還去攔截楚國大軍的糧道,象兵戰力極強,楚國護糧的兵若少,糧食會遭劫;若兵多,則攻城的兵更少。因此,楚國雖強,竟是奈何不了象南國。”
“那後來是怎麼滅的象南國呢?莫非從象西國也調來象兵參戰,象兵鬥象兵?”大象皮粗肉厚,力大無窮,衝擊起來,步兵擋不住,騎兵也擋不住。在吳不賒想來,楚國必是從象西國借來了象兵助戰。象西國既有個“象”字,十有八九也是有象兵的,楚國分一半國土給他們,便是有力的佐證,誰知卻是大謬不然。
“不是,象西國好像沒有象兵。”顏如雪搖頭,“但象南國最終滅國,卻和象西國有很大的關係。象西國地勢比象南國高,象南河的源頭就在象西國,距象南城五十餘里,是象西國的雙象口,象南河就是從雙象口流出來的。當日楚國拿象南國無可奈何,象西國卻來獻計,願助楚國一戰滅亡象南國,條件是勝利後得到一半象南國的國土。”
“一戰滅亡象南國,莫非是用水攻?”吳不賒隱隱覺出了不對。
“是。”顏如雪點頭,“象西國在雙象口攔河築壩,十天後,開壩放水,洪水洶涌而下。”
“不對,楚王在撒謊。”吳不賒猛然插口,嘿嘿冷笑,“他們是說用洪水淹了象南國是吧?不可能,五十多裡的距離,再高的洪水泄下來也剩不下多少。而且,象南國又是依山而築,洪水想要淹掉象南城,絕無可能。”
他的意思,顏如雪他們是被楚國那些鬼精鬼精的大臣騙了,可顏如雪和四大長老又不是小孩子,能在魔界苦撐不倒,更絕不是等閒之輩,如果真是這種小伎倆,他們怎麼可能看不穿。吳不賒也是話出口纔想到這一點的,果見顏如雪搖頭。她苦笑道:“洪水是淹不了象南城,但能把象南河周圍的莊園、農田給淹了。”
“水會退下去啊?”
“泄了洪,象西國馬上又把水壩築起來,過半個月,再又掘壩放水。”
吳不賒臉如死灰,他明白了,泄了洪再蓄,過半個月又泄。洪水確實淹不了象南城,甚至可能淹不死一個象南國的人,但象南國的田園卻毀了。人是要吃飯的,不種田,沒有糧食,哪來的飯吃?這一計,釜底抽薪,可真是毒啊。
“象南國堅持了半年,終於再也堅持不下去,全軍出城突擊,大半戰死,小半逃進象山,就此流落異鄉。象南王在王宮中堆積柴草,王族百口和城中不願投降的大臣、百姓數千人聚在一起,一把火自焚而死。”
吳不賒遙想當日的情形,心生敬佩:“這象南王比楚王這軟蛋可是有骨氣多了。”
“是啊。”顏如雪臉上也有神往之色,“這世間有很多的黑暗,也總有那麼幾根不屈的骨頭。”
吳不賒忽地想到一事:“楚王不是說把象山周圍百里之地全數劃給雲州遺族嗎?雙象口距象南城不過五十多裡,該也是雲州遺族的地盤啊。雲州遺族接收過來,築卡防守,不就沒事了嗎?”
“楚王說的百里,是指楚國境內,雙象口在象西國境內,怎麼可能劃給雲州遺族?”顏如雪其實還有些話沒說,楚王說得大方,其實很大一部分是紙上的畫餅。象南國多山,北和南都是山,根本沒什麼用,西去三十多裡就是象西國邊境了。只往東沿着象南河有幾十裡地,當然,養活雲州遺族十多萬人,這塊地也足夠了。只是相比於楚王的大餅,實得的少了太多,真要算起來,五分之一都沒拿到。吳不賒若是知道實情,只怕會跳起來,顏如雪不想他自責,實情便藏起來沒有說。
“楚國那些大臣就是用象南國的例子威脅你們?”吳不賒咬牙。顏如雪沒有直接作答,好一會兒才微微嘆了口氣:“雲州遺族不會輕易屈服,但我們也不可能比象南國做得更好。有些時候,光有勇氣是沒有用的,雲州遺族區區十幾萬老幼,沒有辦法和楚國這樣的大國對抗,何況楚國還有那麼多屬國幫手。”
“楚國若真敢那麼做,象西國若真敢助紂爲虐,必將引得人神共憤,成爲全天下的公敵。”
“做與說是兩回事。”顏如雪眼光悠遠,“魔界有句話,真理只在弓箭射程之內,我覺得很有道理。雲州遺族真個滅了族,便全天下人人同情,也是無用。沒有懲罰楚國和象西國的利劍,全天下人人詛咒也拿他們無可奈何。而且面對強權,也未必有人人詛咒的膽氣,便是天帝,在沒有天兵天將撐腰的情況下,也不一定就敢下旨斥責。”
看到西嶽帝君的真面目後,顏如雪對天界和神仙們少了幾分盲目的祟拜。這些日子留神打聽,對天界的情況有了一定的瞭解,知道以前威震魔界的十萬天兵天將已是昨日黃花。天帝和天庭在很大程度上其實只是一個唬人的空架子,她因此而有了這番感嘆,其實也是絕望。若天庭真有無上的威攝力,她會死扛到底,天有眼,天有報,顏如雪就不信楚國敢拿雲州遺族怎麼樣。可天帝有眼不敢看,天庭更無力主持公道,她還能指望誰?
“大哥,謝謝你,你能來,我真的高興壞了,但我不能跟你走。雲州遺族孤懸魔界千年,吃了無數的苦,受了無數的罪,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我只想他們過一點安生的日子。我的族人,他們真的累了,再也經不起折騰了。”她的語調痛苦而深情,讓人淚下。
“可是,你是要嫁給屍蓮王啊,一個魔類。”
“只要我的族人能得到安寧,別說只是嫁給屍蓮王,就是讓我下地獄,我也甘之如飴。”她的語調輕柔,內中卻蘊含着無比的堅決,“我只盼望,這是雲州遺族付出的最後的代價。蒼天開眼,再也莫要讓我苦難的族人爲難了。”
她外表瘦弱,可這瘦弱的身軀下面蘊含着的力量,吳不賒從來也沒有懷疑過。她既然作出了決定,就很難有力量可以改變。
可真的要眼睜睜看着她嫁給屍蓮王嗎?這個如初雪般美麗的女孩,真的要在污垢的塵世中毀滅?
吳不賒雙腳化成樹根,深深扎進地底。他胸中憋着一口氣,他想要撐裂大地,他想要撕開天空。
“不,我把你從魔界帶回來,不是讓你受辱的。”吳不賒忽地伸手,一下子制住了顏如雪。
顏如雪根本沒去想吳不賒會對她動手,身子一軟,已被吳不賒抱在懷裡。又驚又羞,她叫道:“大哥,你要做什麼?”
“我要帶你走。”
“不行。”顏如雪身子發軟,語氣卻是異常堅決,“大哥,我知道你關心我,但爲了我的族人,我絕不能跟你走。”
“你以爲建立在你痛苦之上的安寧歡樂,你的族人能夠安心享受嗎?”吳不賒猛然抓住她雙肩,怒狠狠地直視着她雙眼。顏如雪看不見,卻似乎又看見了那眼光中的憤怒和痛苦,“如果你的族人能夠在你的痛苦之上安心享樂,他們不值得我多看一眼。如果他們不能,那你爲什麼這麼做。你要讓十二萬族人因你的犧牲而痛苦終生嗎?那你的犧牲又還有什麼意義?”
“可是……”顏如雪還想分辯,一時間卻找不到措詞。吳不賒不再管她,這傢伙手多,把她往背上一背,多生出兩隻手牢牢箍住她,弓身便從窗子裡跳了出去。
揹着人,不能化貓,但先前進來時記了路,悄無聲息地穿院而出。過另一個院子,越牆,左側不遠處忽有一個聲音傳過來:“什麼人?”隨即便響起尖叫聲,“有刺客!”
“刺你妹子哦。”吳不賒心中正沒好氣,暗罵一句,騰身飛起,要以最快的速度突出王宮。顏如雪身材纖瘦,最多不會超過九十斤,吳不賒揹着她,速度只是略有降低。若無攔截,他有把握可以用這個速度在片刻之間飛出五十里之外。
世間的事,總沒有想象得好。事實上,飛越王宮怎麼會不遭攔截,一般禁衛反應不過來,值夜的玄功高手反應可不慢。吳不賒身子才一飛起,數道靈力同時掃上身來,呼叱聲中,前後左右都有身影閃動。吳不賒不管不顧,往前疾掠。
“大膽狂徒,還不放下人來。”一名侍衛兜頭攔住,手中槍如毒蛇吐信,點擊吳不賒咽喉,槍勢如風,既穩且狠。
“這軟蛋昏君的王宮中倒還真網羅了不少好手。”吳不賒暗讚一聲好,不閃不避,左手一晃,曲尺在手,往外掛,右手一揚,短斧高舉,劈。
那侍衛槍勢靈動,槍尖吞吐,一抽一放,閃過吳不賒曲尺,槍尖寒光閃爍,已指向吳不賒胸膛,一抽一送,抽屜槍,槍中王,此人槍勢,已盡得槍中三昧。吳不賒見過九斤刺使槍,霸道或許要強上三分,但論使槍的精妙,與這侍衛比,相差不可以裡計。而看這侍衛的服飾,不過是普通的軍官,年齡也不大,最多三十歲。
“巫楚之地,雲蒸澤蔚,藏龍臥虎,傳言果真不虛。這一個小小的侍衛頭領,僅以槍論,便是大師級的人物。”吳不賒心下大是感嘆,楚王擁地萬里,藏才無數,偏生卻是如此軟蛋,這老天還真是瞎了眼啊。心中感嘆,手卻不慢,論武功他和這侍衛不是一個檔次,他強的是手多,曲尺格空,胸前竟又生出一隻手,還是把曲尺,再掛。他作好了準備,這侍衛的抽屜槍若反覆抽呢,他就反覆出手,同時兩脅生出兩隻手來,左手鑿,右手鋸。招式說實話還真不怎麼樣,關鍵擺出那架勢嚇人,彷彿就要把那侍衛當成爛木頭,一鋸兩斷。
這侍衛武功高,玄功一般,也就是能飛的水平,如何擋得了吳不賒這多手怪,不退也得退。他回身大撤步,反把旋槍,丈許大一個槍花,將吳不賒所有的兵器全擋在槍花之外。
吳不賒自然沒心情去破他的槍圈,步子一錯,嗖一下就躥了過去。他雖然背了個人,身法仍比那侍衛要快得多。那侍衛後把一抽,槍花如流星幻滅,順把一送,槍尖跟着吳不賒背影就扎,身隨槍進,靈動如蛇,優雅如龍。但吳不賒去勢實在太快,他這槍勢,不過是自舞自看,彷彿牆角的梅花,獨自香着。
吳不賒其實留了心,大師級的槍王啊,不知還有沒有其他絕招,顏如雪可在他背上呢,自己挨一槍無所謂,紮了顏如雪就要老命了。結果那侍衛拉下去老遠,他放心了,眼光卻是一凝,前面又有兩名侍衛現身攔截,四面還有侍衛往這邊趕。高手太多,而且會越來越多,一個人無所謂,最怕傷了顏如雪,只有以最快的速度衝開前路的攔截,在包圍圈形成之前溜之大吉,纔有可能保得顏如雪不受傷害。
顏如雪身子軟麻,眼耳不失,自也看得清形勢,道:“大哥,還是放下我吧。這件事,不能這麼解決的。”
吳不賒的蠻橫讓她有些惱,又有些甜,但全族十二萬人的重量壓在她背上,如果真因她的逃避而給族人帶去災難,她實在不情願。
吳不賒已經發了蠻,又哪裡肯聽她的,道:“叫我大哥就聽我的話。”
“可是……”
“不叫我大哥你就當我是採花賊,既然落到我手裡,那就乖乖的。”
這叫什麼話!顏如雪一肚子心思,也被這話逗得撲哧一笑。
說話間,已衝到那兩名侍衛面前,兩名侍衛用的都是刀,一左一右,擺出雙虎攔路的架勢。吳不賒一聲狂吼:“我要發狂了,誰攔着我誰倒黴。”吼聲中撲撲一串響,他雙肩、兩脅,無數隻手生出來,也搞不清有多少隻手。兩名侍衛四隻眼一通亂眨卻還是沒數清楚,當然,這裡要把話說清楚,不能冤枉人,不是兩名侍衛眼力不濟,也不是蒙學沒學好,一二三數不清,而是吳不賒那些手不老實。十多隻手,斧、刨、鋸、鑿、尺、鬥,風車一般就掄過去,老天爺,誰看得清啊,又誰擋得住?怎麼擋?招數絕不精妙,但所謂亂拳打死老師傅,亂鋸氣死老木匠。兩名侍衛根本沒法子擋,更莫說見招拆招,瘋子打死人不償命,得,咱不跟一瘋子見識。兩人是識時務的,左右一分,吳不賒“噌”一下便從兩人中間躥了過去。過去了就過去了吧,他所有的手卻反過來,反手拍巴掌,那手還變長了,兩名侍衛只得再往後躍,口中亂罵。
其實這怪不得吳不賒,他過去了還反手拍蒼蠅,是怕兩人追得太快或放暗器之類,傷了背後的顏如雪,倒不是得了便宜賣乖,臨走還要撈一把。
吳不賒眼見是衝出去了。離着宮牆不遠,忽地冷哼聲起,一個身影露出來,擋在了前面。這是一個青衣老者,鬚髮皆白,身量不高,揹着手站在那裡,也不見什麼兵器,卻給人一種淵停嶽峙的氣勢。
顏如雪一眼看清這老者,低呼一聲:“大哥快放開我!這人是楚國侍衛總管席元主,身手極高。”
放開她,她十有八九不肯再跟着走,吳不賒可不做這種傻事,嘿嘿一笑:“手高有什麼了不起,看我手多。”往前一撲,還是十二三隻手,風車般掄過去。
席元主老目如電,看得清楚,卻是不慌不忙,右手伸出來,在胸前劃一個圓圈。他手中原來拿着一把黃紙,一圈劃下來,黃紙在胸前布成一個圓圈,難道他想用這一圈黃紙擋住吳不賒的狂攻?這可是紙啊,又不是鋼板?未必紙能化鋼?這法術可了得,值大錢了。
吳不賒心中詫異,手下倒是留了神,其他手略緩,只一隻手執斧猛劈,正劈在那圈黃紙的中心,堪堪劈到,那黃紙上紅光一閃。吳不賒這纔看清,黃紙上原來是畫了符的,黃紙剛好是八張,畫着八卦,被吳不賒一劈,八卦亮起來,每一卦都發出半尺長的紅光,八道紅光連在一起,形成一道亮眼的紅圈。吳不賒斧頭劈上去,剛好劈在這一圈紅光的中心,紅光突地大亮,光芒射起三四尺。吳不賒只覺手上一股巨力傳來,虎口巨震,竟是握不住斧頭,脫手飛出,一隻胳膊也是又麻又脹。他大吃一驚,胳膊疾往身體裡一縮,到身子裡面忍痛去了。
“大哥當心,這是黃天飛卦,威力極大,不可硬擋。”顏如雪在宮中聽說過這席元主的名頭,也知道他有這一門法術,極爲了得。
“黃天飛卦?”吳不賒先前不以爲意,碰了一斧,斧頭居然都給震飛了,不免驚心,細看那卦。
先前席元主在胸前放卦,八道卦不過拼成尺餘方圓一個圈子,這時紅光亮起,卦圈放大,竟有丈許方圓,紅芒閃爍,那情形,彷彿早晨噴薄的紅日,美麗眩目。
席元主仍是揹着手,斜斜立在卦後,一臉傲然:“蒼天已死,黃天當立,一卦在手,萬法俱空。那妖孽,還不放下人來,束手就縛。”
“你這老兒想逆天造反啊,好好好,我舉三隻手贊成。”吳不賒嘴中呵呵笑,果然又多出三隻手來,卻拿着三個墨斗,甩手把墨斗對着黃天飛卦打過去,“不過你這光太單調了,我給你染染色吧。”
墨斗撞在黃天飛卦上,果然厲害,三個墨斗撞得粉碎,當然,吳不賒用的勁也大,要的就是這效果。鬥若不碎,墨汁哪裡灑得開,鬥一碎,墨汁飛濺,剎時把紅亮亮一圈黃天飛卦,染成一個黑鍋底。
席元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吳不賒竟然有如此怪招。他猝不及防,急收卦時,已污了寶貝,一時氣得哇哇大叫。趁着他看卦,吳不賒早斜裡躥了出去。
席元主的黃天飛卦妙悟玄法,若論防守,實是天下最厲害的法器之一,也可用於攻擊,同樣威力奇大。不過席元主識得顏如雪,知道楚王要把她嫁給屍蓮王以擋兵災的,干係重大,所以不敢放卦,打定的主意是以卦相攔,只要後面的侍衛圍上來,那時再慢慢捉拿吳不賒。不想吳不賒出一怪招,污了飛卦,竟是逃了出去,再看寶貝,暫時已是不能用了,這跟頭栽得大。他一時間鬚髮戟立,反手拔劍:“老夫今夜若不將你碎屍萬段,誓不爲人。”狂追下去,後面自然跟着一長串侍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