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灌入洞中,來勢兇猛,顧幽離躲閃不及,只能蜷縮起來,開了一個巫族結界,隨即封閉五識,隔絕外界一切,這種情況能夠最大程度避免她受傷,但是弊端就是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見。
整個後山已經坍塌了,泥土堆在水裡,藤蔓被攪成碎屑,緩緩的漂流在水面上。
昏暗的洪水流動中,有無數具屍體開始浮了起來,他們面容蠟白,雙眸緊閉,死前痛苦的模樣很是刺眼。
殘枝碎葉之中聚集着岩石,岩石之中掛着一些鎖鏈,水聲浩蕩,後山已經成了一片汪洋。
而在水中挺立的山尖,也隨着大水的灌入,慢慢的瓦解。
顧幽離所躲避的洞內已經溢滿了冰冷刺骨的寒水,她的身體也沉浸在大水之中,周身巫族的結界時而掠過金光,神聖不可侵犯,將她保護的很好。
她的面容依舊清麗,雙眸緊閉,如同在水中睡着的美人一般。
而寧沉所在的石洞因爲本就有一個天然結界,所以大水暫時還未流入其中,只是洞內冰寒的氣息卻從四面八方籠罩而來,令他不寒而慄,從地上爬起之後,再擡起頭,卻發現對面的那巖壁已經沒了,顧幽離的身影也不知所蹤,他目光驟然一凝,不由喊出聲。“幽離,你在哪兒?”
這一聲落下,他忽然發現腳尖有些冰冷。
垂首看去,原來是有水從底下的那個縫隙滲了進來,他踉蹌的往後退了一步,隨後立即趴了下來,屏住呼吸往縫隙外面看去。
此刻,巖壁外面,除了昏黃的水,再無其他。
寧沉站起身,緩緩擦拭了一下臉上的冰水,面容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轉身,向結界處奔跑。
他一定要出去!
——
西陵大佛殿之內,佛光耀眼,一片祥和,後山的滔天洪水仿似與這裡毫無干系一般。
正殿之中,紅衣老僧的面容已經恢復了幾分紅潤。
侏儒的身影出現在了殿內,他仰起頭,看着紅衣老僧,出聲道,“佛主,中水局啓動,後山已毀。”
血玉座上,老僧的紅衣如血,蒼老的手指搭在膝蓋上,如同枯萎的枝婭,他動了動手指,一道白光掠過,空氣中出現一道光幕。
幕中洪水滔天,浮屍無數。
老僧如入定一般,看着這光景,面無表情。
許久,他擡起眼,看了一下下方的侏儒,問道,“般明,寒漓可是出來了?”
侏儒垂首,恭敬答道,“是”
寒漓是控制整個中水局的神獸,它若是不出來,怎麼能淹沒那麼高的山峰呢。
老僧靜默片刻,又問道,“苦修洞內的結界可以撤了。”
“撤了?”侏儒大驚,擡首道,“撤了之後,那佛子——”
他話聲一頓,猛地察覺這話說的不對,佛子,哪還需要什麼佛子,哪還有什麼佛子,佛主既已下令湮滅整個苦修洞,就不會讓他再活過一天。
侏儒點了點頭,輕聲應了聲是
——
寧沉在結界之前站
立着,他望着面前這光華流轉佛家結界,嘴角露出了幾分嘲諷笑意。
他曾無數次想要越過這層結界去看一下外面的光景,而每一次都是以失敗告終,也曾懷疑過是不是自己想出去的心不正,所以一直被攔在裡面,可是事實告訴他,這些都是藉口,不過是有人想讓他在裡面等死罷了!
寧沉嗤笑,將身體殘餘的元氣聚集在掌心,周身佛光大漲,他掐了一個最常用的佛印,然後猛地衝擊過去。
兩道佛光相互衝擊,巨大的氣流在巖壁之內流動着,風將他的頭髮吹舞起來,掌心之間,有無數蓮花瓣流出,巖壁光明大漲,便是連那些冰冷的洪水也退避三舍。
寧沉咬緊牙關,將身子一點一點的往外擠去,那結界柔軟至極,差最後一點的時候,又將他反彈到原地。
他不死心,站起身,準備再次衝擊。
可是,再看的時候,眼前哪還有什麼結界。
轟然一聲
一股強大的冷流迎面吹來,巨大的洪水如巨獸一般從洞外洶涌的擠了進來。
他目光一怔,腳下一個不穩,被這大水捲了進去。
不小心喝了兩口水,那水入至肺腑,涼的可怕,他不敢懈怠,急忙用剩下的元氣結了一層結界,以求保命。
結界微弱,水勢太大,估計也擋不了多久。
他困在自己的結界中,看着洪水之中的泥土與沙石,還有殘枝碎葉,以及偶爾遇到的一些死去的比丘屍體,整個人腦子轟鳴作響。
“竟然是真的!”
他坐在結界之中,漂亮的桃花眼滿是悲憫,此時此刻,他並沒有疑惑那忽然消失的結界時怎麼回事,他只震驚於眼前的那些死去的屍體。
原來他之前聽到的那些聲音是真的,那是這些比丘臨死前的哀鳴與呼喊。
在他還是佛子的時候,是進過佛殿,見過後山的,當時曾提出過廢除等級制度,可是被無視了。
那些受苦受難的比丘依舊在暗無天日的搬着石頭挖着深坑造着不知道是什麼佛的佛。
而他,也被放在山上的苦修洞,日夜循環的聽着巖壁間傳來的細微聲響。
而等他再次出來的時候,見到的人間景象,竟然是這般死寂與空洞。
寧沉跌坐在薄弱的結界之中,看着水底下的每一個比丘死前的模樣,心底的痛苦愈發的增多。
洪水上方,般明看着手心處的‘無’字結界,心下默默唸了句佛偈。
他遵從佛主令,廢了般若篋,開了中水局,淹了後山,造了殺孽,甚至連佛子也不放過。
對他而言,已經沒什麼能夠撼動他的心神了。
他就是佛主座下最忠實的一條狗。
僅此而已
般明回身,準備離去。
而在不遠處,幾個紅衣大使官也跟了上來,他們手裡提着般若篋和幾個孩子,目光有些閃爍,似乎在慚愧自己的任務沒有完成好。
般明立定,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般若篋。
般若篋渾身已經溼透,身上沾了不少泥土,他目光空洞的看着下方的大水,望着緩
緩漂流而過的屍體,整個人也似乎沒了靈魂。
般明心神一動,微微嘆了口氣,緩緩走進紅衣使官,將般若篋扶了起來,他身子矮小,與其說是扶,不如說是般若篋壓在他身上。
般明伸手,感受了一下般若篋體內空蕩蕩的丹田,目光多了幾分失落。
“師傅。”般若篋目光一閃,垂首,看向般明,出聲道,“師傅,是不是你啓動了中水局?”
他語氣帶着幾分希冀,希望這一切的殺孽並不是這個待他恩重如山的人做的。
可是,這西陵佛殿,除了戒律首座,誰能夠執掌中水令?
般明目光一閃,隨手拍向他的脖頸,輕聲道,“這不是你能過問的。”
般若篋後頸一涼,隨即整個身體都僵硬至極,他不甘的閉上眼睛,死死的拽住比他矮上許多的般明衣角,想要再說些什麼,可是般明沒有給他再說話的機會。
“等你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說不定,這世界就不一樣了。”
般明將已經昏了過去的般若篋提起,轉身沒入陰暗的雲層,身影快速消失無蹤。
剩下的幾個紅衣大使官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辦。
小男孩抱着已經僵硬了的女孩屍體哭的傷心,一個紅衣使官聽着不忍心,說道,”我們帶他回佛殿吧,就說是其他地方走失去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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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身上的比丘血液?”
“已經沒有比丘了。”紅衣使官輕聲道。
——
寒漓在水中暢快的遊着,他目光冰冷,審視着水中的每一具屍體,仿似在欣賞自己的傑作一般。
許久,它停在了一個閃爍着金光的結界外面。
寒漓目光一亮,它圍着這個金色結界轉了幾圈,將裡面那個特殊人類面容瞧了好幾遍。
眉眼秀逸,長髮飄散開來,精緻的五官令人讚歎不已,那眉心的幽藍色印記也平添了些許魅惑。
寒漓仔細的看了許久,忽然哼哧了一聲
從鼻子裡噴出的寒氣快速將結界籠罩成冰團。
顧幽離身體下意識打了個寒顫,即便封閉了五官,她的身體該有的反應還是有的。
這冰冷的寒氣包裹着整個結界,就如同將她置身於寒冰世界一般。
寒漓看着她下意識蜷縮更緊的身體,眸光閃過一絲得意。
倏而,眼前金光一閃,結界外的寒冰驟然破裂開來,碎裂的冰塊砸到了它的鱗片上。
砸上的痛感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寒漓看着炸開的冰團,目光驟然一冷,它身軀一動,揚起尾巴,將面前這個結界狠狠的一拍!
金色結界驟然往下沉去,速度飛快,很快,便淹沒在黑暗之中。
寒漓吹動着鬍鬚,眸中掠過幾分快意,它捲動着軀體,追着那結界往黑暗中游去。
顧幽離閉着眼睛,神識空明,只覺得有一塊冰不停的往身上鑽,裡裡外外的都透着寒冷,連封閉無感都解決不了。
這種冷,冷到了靈魂。
她的眉眼已經凝了一些碎冰渣,頭髮被凍成一團,白的像是一團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