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醫院, 楊成林在小林的指引下，一路來到住院部六樓的一間單人病房前，他站在門前踟躕了片刻, 最後擡手敲了敲門, 聽到一聲淡淡的“請進”之後, 才推門跨進房內。
穿着寬大病號服的畢芸正靠坐在病牀上, 側臉看着窗外, 她頭上帶着一頂青灰色的帽子，臉頰消瘦，頸上蒼白的皮膚下青筋突現。
這和楊成林記憶中的妻子相差太遠, 他依稀記得當年的畢芸留着一頭烏黑柔順的長髮，有時會紮成馬尾或者梳兩個麻花辮, 白皙圓潤的臉上時刻氤氳着健康的紅。
“小胡, 怎麼還不進來？”小胡是負責護理她的護士, 她聽不到接下來該有的腳步聲和忙碌聲，於是好奇的轉過頭, 漫不經心的目光落在楊成林身上之後愣了一下，然後很快移開。
“原來是你啊，你來幹什麼？”她的聲音裡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來看你。”楊成林從恍惚中回過神來，輕微地皺眉，“小芸, 聽劉媽說你不肯配合醫生治療？”
“難爲你還敢來看我。”畢芸略帶嘲諷地掃他一眼, “謝謝關心, 不過這是我的事, 與你無關。”
“保重身體是大事, 無論怎麼樣都不可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楊成林彷彿沒聽到她的話一樣，繼續說。
“不要在我面前一副假惺惺的好人嘴臉了, 看着就噁心！”畢芸冷漠挑眉，“你有多骯髒你自己心裡最清楚！”
楊成林沉默了一會兒，繼續面不改色地說：“小悔也很擔心你的病情，他最近事務所很忙，等你手術那天，我會和他一起過來。”
他早已經學會了不去聽她的刻薄言詞，他們夫妻二人從很久以前便開始這樣各說各話，雙方誰也聽不見誰的話，彷彿活在兩個不同的空間。
“滾，你給我滾！”畢芸不知怎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順手抓起桌上的水杯朝他使力砸過去，“我不會做手術，死也不做！”
“砰”，藍色的玻璃杯摔成碎片，楊成林閃開得很及時，但迎面走進來的醫生和護士卻被波及。
“對不起，現在是查房時間。寧護士，請這位先生暫時出去一下。”手背上被劃出一道細微的口子，溫文爾雅的年輕男醫生看了看一地的玻璃碎片，微笑着吩咐身後的護士。
“好的，張醫生。”漂亮的寧護士偷偷瞟他一眼，回想起剛纔張醫生用手替她擋下玻璃碎渣的模樣，不由得紅了臉。
楊成林看了一眼情緒激動的畢芸，沉默着很配合地主動轉身走出病房。寧護士找來負責清潔的大姐將碎片掃走，然後掩上病房的門。
等病房門再次打開的時候，楊成林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看着張醫生和寧護士一齊走出來，連忙起身走過去。
“你好，我是六零一病房病人的丈夫，我姓楊，請問我太太的病現在如何？”楊成林客氣地伸出手問醫生。
“我是畢芸女士的主治醫師張小俠。”他伸手同他握了握，然後道，“病人的病情這幾日已經得到控制，只不過需要儘快動手術切除腦內腫瘤，如果一直拖下去的話，很可能會讓病情更加惡化。”他臉上微微露出些許無奈，病人不配合醫生治療的因素有很多種，但顯然這種情況，不是憑他口舌勸說就可以解決的。
“我知道了，辛苦張醫生了。”楊成林皺眉，隨後側頭喊一聲，“小林。”
一直在他周圍不遠的小林會意，走過來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不着痕跡地將所有人的視線隔開，然後遞給張小俠。
張小俠愣了一下，又很快回神：“這是？”
“請多費些心思照顧好我家太太。”小林壓低聲音。
“我是醫生，照顧好病人是我的職責。”張小俠搖頭，“醫院有規定，不能私自收病人家屬任何形式的財物。”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小林跟着楊成林這麼久，給人送錢還是第一次被拒絕。
“抱歉，我還要繼續查房，失陪了。”張小俠還未畢業的時候就在醫院實習過，雖然早就對此見怪不怪，但他依然還是丟不掉自己的良心。
替病人查房完畢，張小俠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收拾東西準備下班，想到牛畢畢現在應該還在值班，於是便打算先回家做好飯等她下班。
他進醫院實習不到一個月便轉正，所有人都知道劉院長對他期望很高，院裡很多雙眼睛都盯着他，爲免辜負劉院長的厚望他常常都事事親力親爲。這些天他幾乎忙得暈頭轉向，也因此就有些冷落了牛畢畢。
想起先前她給自己打電話時臭美地叫囂說自己如何如何有魅力，連又帥又多金的中年大叔也對她情有獨鍾，還威脅自己說要和帥大叔約會的時候，張小俠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氣她居然當着他的面說要和其他男人約會，笑她意圖吸引他注意的法子真是太可愛了。他當時恨不得立刻跳進電話裡一把將她抱住，然後狠狠蹂躪一番。
當然，想歸想，他要是真這麼做了，最後真正被蹂躪的，還保不準會是誰。
下班時經過院長的辦公室，正好有兩個人從裡面走出來。
“啊，兒子！我正要去找你！”張媽媽一把拉住張小俠，劈頭蓋臉地問，“我聽劉院長說你已經有女朋友了啊？！怎麼一直瞞着你媽我呢？！太沒良心了你！”
“媽，你怎麼會來這裡？”張小俠想起小王打電話告訴他牛畢畢出狀況的那天，他找劉院長請假時確實提起說女朋友出了點事，但不想劉院長會和張媽媽聊起了這件事。又瞟見站在她身後的人竟然是林雨珊，“和雨珊一起來的？”
“是啊，伯母說想來看你，我正好閒着，就開車送她過來了。”林雨珊抿脣笑，然後輕聲責怪道，“你什麼時候同牛小姐和好了，都沒告訴我哦，太不當我是朋友了吧？”
“我正因爲當你是朋友，纔不想告訴你。”張小俠一臉認真地看她，“雨珊，有些話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我想以你的聰明應該能分得清楚。”上回她用他的手機回牛畢畢的短信，險些鬧得他們分手，雖然這條短信只是原因之一，但他在這以前都從沒想過，一向高傲如她林雨珊也會做這樣的事。
“是啊，過去啊過去，現在是現在。”林雨珊微微苦笑，目光忽地黯然了一下。
“原來你真的有女朋友了！”張媽媽不高興自己的問題被忽視，於是在張小俠胳膊上狠狠拍了一下，“那怎麼不帶回來讓你媽看看？她長什麼樣？是高還是矮？是胖還是瘦？恩，雖然瘦點漂亮，但還是稍微豐滿一點好，將來咱孫子也會更健康不是……”
“……有你這麼個就知道抱孫子的媽，你說我敢帶她回家嗎？！”張小俠沒好氣地朝她哼。
要知道，他和牛畢畢之間還是很純潔的情侶關係呀，得等什麼時候不純潔了，纔有資格談孫子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