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炮火的轟鳴聲連綿不斷,邁克握着話筒,靜靜地等待着電話接通。
“你好,娜塔莎。”邁克沙啞的聲音沿着電話線傳遞了過去。
“你好,邁克。”女人的聲音清冷中帶着些許疲憊。
“你應該知道,這場戰鬥從一開始註定是會失敗的,世界觀察者可以輕易得知我們的動向,真理研討會掌控了全世界一半的軍隊和百分之四十五的金融機構。你所做的不是逆反,而是用無數人的生命做一束撞向天空的絢爛花火,這樣的選擇,我無法認同。”邁克嚴肅地說。
娜塔莎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道:“邁克,我們,是爲什麼而戰鬥,爲什麼而活着呢?”
邁克也沉默了,他並沒有回答。於是娜塔莎接着說:“我們這些人啊,之所以會成爲傭兵,不是因爲我們的血液裡流動着好戰的因子,沒有誰生來就渴望硝煙和殺戮,而是因爲我們遭受過太多的苦難。世上很多事情無法做出選擇,但我們至少可以選擇,是打敗苦難,還是被苦難所打倒。”
娜塔莎深吸了口氣,繼續說了下去:“但後來我得知了真理研討會和世界觀察者的存在,我才發現我之前所謂的不屈與抗爭是多麼的可笑。但是那時的我退縮了,我畏懼了,我懦弱了……我想,邁克,那時的你肯定也是這樣的吧。”
聽着話筒對面加重了的呼吸聲,娜塔莎說:“後來在這遮蔽了日月星辰的黑暗的壓抑之下,我也愈發的絕望,但也愈發的憤怒;這是一個女人的憤怒,這是一個傭兵的憤怒,這是一個王的憤怒,這是一個曾經懦弱者、畏懼者、逃避者的憤怒!”
“覆蓋着血色黑暗的人生因何而無悔?因爲我們爲笑容而戰鬥,爲幸福而犧牲!”娜塔莎的語氣變得愈發沉緩、痛苦和堅定,“我有了一個想法,我決定與世界爲敵。雖然我知道,在這荒唐念頭的驅使之下,當一切塵埃落定,也許我的人生只會更加的荒唐和失敗,但在我的這一生之中,我想只有這一刻纔是真正閃光的,我將不是‘龍騎的娜塔莎’,我只是一個逆反者。”
娜塔莎的聲音變得高亢了起來:“但這一刻的光芒,它發自人類靈魂的最深處,哪怕它起源於人類荒唐的意志,它也將照亮我的墳塋!踏出了這一步,也許我很快就會被擊倒,但不踏出這一步,我的人生將毫無意義,哪怕我今後享盡榮華,在我死前的那一刻,我也會唾棄我自己啊!”
“邁克,這就是我的決意!我們不是神的造物,我們是自己的造物,這世上那些強大、偉大、巨大的東西,生來就是要讓我們踩在腳下的啊!我們這些曾經懦弱過的人,破碎了桎梏,只會變得比任何人都勇敢;我們的心底藏着那個曾經懦弱過的自己,激醒着我等,讓我等在面對困難的時候,會爆發出比絕望更通徹的嘶吼!”邁克聽着娜塔莎的聲音,好像已經看到了那個女人的眼睛漲得赤紅。
“需要我做什麼嗎?”邁克問。
娜塔莎穩定了一下情緒,說:“你還有你自己的事情要做。”
“我自己的事情?”邁克疑問道。
“世界觀察者和真理研討會從本世紀初就已經共用一個理事會了,叫做‘六芒星’,從本世紀初開始的所有大型‘干涉’全部是由他們策劃的,而讓黑色黎明傭兵團覆滅的‘阿拉斯加事件’、讓夜鶯揹負罪名的‘澳洲事件’還有青城區的‘白銀之樹事件’以及這次的‘潘多拉之盒事件’全部是由‘六芒星’中的一個人負責策劃的。”
聽到這裡,邁克已經瞪大了眼睛。
“那個人被他的下屬稱爲‘黑手’,據說年齡並不大,而他一般也都在荊楚一帶活動。”
“我知道了。”邁克用低沉的聲音說,“那個‘黑手’在我看來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殺意已決?”
“今後已再無殺意。”
邁克放下電話,起身朝屋外走去,正好遇到從外面回來的林天和水影。水影對邁克說:“情況很不樂觀,傭兵中有很多真理研討會的內奸,大家都無法相互信任,只能各自爲戰。”
林天說:“不過好消息是,明嫣薇和金戰雲等人帶隊破壞了真理研討會的多處重要基地,而且還擊斃了很多真理研討會的高層,甚至包括兩名首腦級人物。”
“聽起來總體還算不錯,你們繼續留在這裡,我要回去一趟。”邁克點點頭說。
“回慧園大廈嗎?也好,你的身體還沒有恢復,回去靜養一下是個不錯的選擇。”水影說。
“要小心,現在我們和世界觀察者以及真理研討會都是敵對關係,要想回去可是件麻煩的事情,酒酒和球師都選擇了走陸路回去,現在纔剛到白俄羅斯。”林天微微有些擔憂地說。
“我用假身份坐守衛者的飛機回國內,然後走陸路回青城區,大概也就一天半的時間吧。”邁克解釋說。
“還算不錯的計劃,不過守衛者的航班最多隻允許帶一把手槍和一把不超過四十釐米長的匕首,你的白虎怎麼辦?”林天問道。
“暫且交由你使用吧。”邁克說着就已經頭也不回地走了。
消防車驚慌地尖叫出急促的火警聲,滾滾濃煙被火光照亮,在夜空中幻化成惡魔猙獰的面孔。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對不起,您不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喂,這位先生。”一名輔助人羣疏散的民警朝邁克跑了過來,“這裡太危險了,請你抓緊離開這裡!”
邁克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離開,同時繼續撥打着電話。
“深雪,我是邁克。”
“邁克!”一向沉穩的深雪突然感覺到了驚喜,“快救救他,宋九還在上面!”
邁克皺了皺眉頭,說:“我給他和紅髮、米娜都打過電話了,可是都打不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火是從三樓開始燒起來的,而且有很濃的汽油味,宋九懷疑是有人縱火,他把我們送下來之後又跑了回去。”夏深雪解釋道,“六樓以下除了宋九和酒吧的人之外,其他的人全都跑出來了,你們六樓和七樓、九樓的因爲最近開始的戰爭全部出門在外,十樓的馮老狗剛好在我們這兒吃飯,所以現在只剩下酒吧和檯球廳裡的人了。”
“米娜也沒有出來嗎?她不是一直在二樓照顧小芽衣嗎?”邁克問。
“聽小芽衣說,米娜把抱下樓之後又返回了大廈中,應該是去找紅髮了。”
邁克掛掉了電話,從揹包裡拿出了之前使用催淚瓦斯時用過的面罩帶上,藉助建築物的遮擋繞過了封鎖,衝進了大廈的安全通道。
“三界無安,猶如火宅;衆苦充滿,甚可怖畏。”一個年輕男子漫步在火光裡悠然自得地念誦着《法華經》裡的名句。他的踩着的步點好像一支優雅的慢節拍舞蹈,拿着手槍的姿勢看起來也是柔軟無力,不過就是這樣的一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傢伙,卻已經把經歷過地獄式訓練的米娜逼到了絕路。
“你看,就像一個作家說的那樣,這世上的人不都像是生活在燒着了的房子裡嗎,每個人都飽受煎熬。”男子慢慢朝着米娜走了過去,“請抓緊獻上你的性命吧,我還要抓緊離開這座燒着了的房子呢。”
“調酒師,你會下地獄的。”米娜躲在拐角的牆壁後面平靜地說。沒有憤怒,沒有悲傷,生命即將走到末路的人說話總是像在陳述一件既定的事實。
“那你就在地獄裡等着我吧。”調酒師話音剛落,就臉色一變,朝着一邊躲閃了過去。
雖然並沒有傳來槍聲,但調酒師知道,剛纔他已經被人從背後瞄準了。
“出來吧,黑手。”一個帶着面罩的男人舉着一把捷克CZ83型手槍瞄準了調酒師剛剛躲藏進的那個隔間。
“邁克?沒想到你竟然會這麼快就回來,比我們預計的早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年輕男人無奈地說。
“在你的設想之中,我應該在明天來到這裡參觀廢墟嗎?”邁克瞄着那裡一動不動,“這是我們之間的對決,過去的一切都改好好清算一下了。出來吧,黑手。”
“我明白了,你是坐守護者的航班回來的!”黑手突然說。
邁克沒有回答只是繼續瞄着那裡。
等了一會兒,黑手說:“好,我和你對決!”這句話說出的一剎那,一道黑影就已經從邁克瞄準的地方快速飛出,邁克瞬間開槍,擊中了那個黑影。
黑手知道自己賭對了!邁克在外面已經瞄準了這裡,無論他是以何種方式從隔間裡衝出去,都會第一時間就被他擊中,而他卻還在擡槍瞄準。
但轉機就在於邁克是乘坐守護者的航班來的,所以他身上頂多只會帶着一把手槍和一把匕首。按照邁克的習慣,他會用那把捷克CZ83型手槍。普通手槍並不是說你扣下扳機的速度有多快,射速就會有多快,所以邁克的第一發子彈和第二發子彈之間會用短暫的間隔。
但對於同樣是用槍高手的黑手來說,這點時間就直接足夠他瞄準射擊的了,所以他需要做的只是“騙掉”邁克的第一發子彈。
於是,黑手脫掉了他的外套,在扔出外套的一瞬間,自己也朝外面衝了出去,擡槍瞄準。黑手自聽到第一聲槍響之後就明白,勝利女神還在眷顧着自己,這次的對決是自己贏了。
然而,就在他即將扣下扳機的時候,卻聽到了第二聲槍響。
“爲什麼!”他在向後倒下的時候心中這樣咆哮着。他剛纔清楚地看到了,那個男人雙手各拿着一把手槍!
子彈打在了黑手的防彈背心上,不過沒有關係,在黑手被子彈打得向後傾倒的時候,邁克就已經對着他的四肢補上了子彈,然後走上前踩住了他持槍的那隻手。
“當初你剛來酒吧的時候,喬露露看你總是戴着黑手套,就開玩笑說,乾脆叫你黑手好了。當時聽到‘黑手’這兩個字的時候,你的眼神出現了明顯的波動,顯然這個稱呼對你來說有着特殊的意義。”邁克俯視着黑手感慨地說,“沒想到,最後是喬露露這丫頭喜歡給別人起外號的習慣暴露了你,調酒師。”
“你……爲什麼會有兩把槍?”黑手不甘地質問道。
“現在傭兵戰爭已經爆發,當年一些機密你們也要開始封口了吧,所以我和紅髮以及和我們有着密切接觸的人都在你們的清掃名單上吧,於是你才放火燒掉了這座大樓。”邁克冷漠地說,“可是,你殺掉了紅髮,卻忘了拿走她的槍。但我不會忘,因爲我最後的朋友的遺物,我怎麼能不帶走呢?”
邁克手中那把來自最後的摯友生前視若珍寶的那把DE-A瞄準了黑手的腦袋,他用近乎嘆息的口吻說:“在地獄裡懺悔吧,黑手。”
“你是真的要殺死我嗎?我可以讓你加入世界觀察者的核心層,現在‘最終計劃’已經開始實施了,你就不想成爲‘這個世界之上’的人嗎?我認識幾個那樣的大人物,如果你殺了我的話,他們是不可能放過你的,你可要想清楚了。”黑手開始了最後的蠱惑和威脅。
邁克沉默了,就在黑手以爲自己的威脅生效了的時候,邁克突然扔掉右手的手槍,一把扯掉了自己的上衣。黑手愣住了,他的身前密密麻麻地紋着幾十個名字,喬露露和藍夢的名字也赫然在列;這幾十個名字幾乎佈滿了他的整個胸腹,只有左胸心臟的位置是空着的——那是他留給夜鶯的位置,雖然他知道夜鶯已經死了,但沒有親眼見到她的屍骸,邁克一直都不願意相信她已經死去。於是他的胸口空了一塊,他的心上也是空了一塊。
邁克看着黑手的眼睛,說:“如果我不殺死你的話,我的痛苦、我的仇恨又去向誰述說呢?”此刻,邁克的身軀挺得筆直,他眼中的悲傷如海嘯過境。
水影衝到邁克他們所在的樓層的時候,槍聲已經響起,水影抓緊跑了過去,說:“老狼,你受傷了嗎?”
“水影?你來的剛好,把米娜背下去吧。”縱使火勢並未減小,可邁克還是摘下了面罩,一直不肯服老的邁克好像老了十歲,身形有些搖晃地轉身朝着樓梯走去。
“老狼,你去哪兒?我們現在要儘快回到戰場上去,如今傭兵聯盟正在節節敗退。”水影追上前去問道。
“去他的。”邁克頭也不回地繼續走着。
“據情報人員說潘多拉之盒裡的病毒已經被真理研討會釋放了。”
“去他的。”
“慧園大廈縱火案這邊我們需要委託一個可靠的人負責處理一下。”
“去他的。”
“九筒他們在南歐戰場上已經向我們求援了。”
“去他的。”
“老狼,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去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