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身處循環中的藍瀾是何等氣惱不平,白驍以王者降臨的姿態逼近雷石城時,那破城滅邦的天災就逐步趨於平息了。
頭頂的雷雲依舊漆黑如墨,雲間的電弧也仍如狡猾的毒蛇時隱時現,但再也沒有任何一絲雷光膽敢落地,城中燃燒的不滅之火也迅速收攏,化爲無形。
雷石城的天災,居然就在白驍漫步之間煙消雲散。
而待白驍一步步走到雷石城門前時,那漆黑的雲團更是豁然洞開,一道金色的光芒筆直地投射下來,宛如頂天立地的玉柱,凝久不散。
這副宛如傳奇史詩的畫卷,與先前陸別離傾盡全力才勉強鑿穿雲層的畫面形成無比鮮明的對比。
遠處,陸別離輕輕笑了起來,絲毫沒有因爲自己“技不如人”而氣餒,那兩隻金燦燦的眼眸中反而迸射出驚喜的光芒。
而剛剛從元素大循環中退出來的藍瀾,一眼就看出陸別離心態不當,認真提醒道:“事先聲明,圍繞在小白身邊的競爭者已經足夠多了,別讓你那個兒子來添亂了!”
陸別離絲毫沒有理會黨爭宣言,只是看着遠方那已經平息下來的雷石城,輕聲說道:“這樣一來,就沒有任何阻力了。”
清月則說道:“也或許好戲纔剛剛開始,我從那座城市裡可沒有感受到半分善意。”
藍瀾好奇道:“難得救了他們全城,居然不會感恩戴德嗎?難不成他們以爲是我們引來災禍的?”
清月點點頭:“就是這麼回事了,雖然具體情況要入城以後才知道,但那種濃烈的敵意,你應該也聞得到吧?”
藍瀾說道:“我在哪裡都能聞到敵意,分辨不出什麼濃烈不濃烈的。”
如此坦率的宣言,讓清月也只能失笑無言。
只有萬君竹在一行人最後面,聽得是驚心動魄。
拜託了各位,請你們務必憐惜我的可愛故鄉啊!
——
白驍入城時,看到的是一片愁雲慘淡。
雷火焚城的災難雖然只持續了短短片刻,卻造成了極其慘烈的損失。城池四角的四座引雷塔全數坍塌,崩離的小型雷池將高塔四周的數百座民居焚燬殆盡,其中的無辜市民們甚至絲毫不及反應,便在強烈的電流中化爲交談。
更不必說那宛如毒蛇捕食一般從天而降的閃電直接帶來的傷亡。
走入城門的瞬間,白驍就清楚地聞到了屍體的焦臭味道,耳中更恍惚聽到了上千名亡魂的哀嚎聲。而伴隨時間推移,更多傷重的人在逐漸失去生機……
白驍在來的路上,認真瀏覽過雷石城的資料,書中的雷石城是一座歷史悠久,又質樸大方的城市。由礦業而興盛,因歷史而富有格調。生活在這座城市裡的人,和這座城市一道構成了東大陸不可多得的靚麗風景線。
然而如今擺在眼前的,卻是一座鮮血淋淋的城市。
而這一切,都是因爲某個幕後黑手,不想有人靠近礦坑深處的上古遺蹟麼?
白驍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淒涼,心中的決意反而越發堅定。這是任何一個部落勇士都會做出的選擇,面對惡意的脅迫,寧肯玉石俱焚,將一切都毀於一旦,也絕不讓對手陰謀得逞。
無關利害得失,也無關個人榮辱,這就是一種基於本能的判斷。
然而就在白驍下定決心時,迎接他的卻是一陣刺耳的咒罵聲。
“秦國來的惡魔,你怎麼有臉走進城來!”
白驍轉過目光,只見城門大道的彼端,一位鬚髮焦黑,衣衫襤褸的老人,老淚縱橫地蹣跚而來。
從他身上,白驍能清楚地看到激盪的魔能波動,波峰與波谷相差極大,這意味著作爲魔道士的他已經身受重傷,難以穩定體內魔器的運轉。
而從那燒焦了大半的長袍的袍色來看,這位老人應該就是雷石城的守望塔主寧先澤,也就是實際上城中魔道士的最高領導者,位階較之萬君竹還要高上一級。
對於這位寧先澤大師,白驍瞭解不多,畢竟書中關於他的記載只有寥寥幾筆,但大致上可以確定……
這是一個非常堅定且極端的保守主義者和孤立主義者,反對與秦國一切形式的往來,最好是能讓議長大人發明幾種超大規模殺傷性魔道神通,把西大陸直接沉進海里。
這樣的人帶頭來興師問罪,白驍並不覺得意外。
但很快,白驍就在寧先澤身後看到了更多的人。
他們有的同樣衣衫襤褸,遍體鱗傷,顯然在不久前的雷火之災中受創不輕,也有的雖然完好無傷,衣衫上卻沾染着血跡,心中更是哀思充盈,顯然是在災難中失去了親朋好友。
再之後,越來越多的人聚集而來。
這一批來的大多是雷石城的平民百姓。
他們很多人到現在都不明白,爲什麼天上的落雷會突然降臨到大地上。
過去數千年來,雷石城頭頂的雷雲都不曾散開,但雷霆也幾乎從不曾落到地上,四座引雷塔宛如擎天的保護傘,而即便是高塔偶爾失靈,城中也永遠都會有輪值的魔道士,藉助整座城池那綿延數千年的古老大陣庇佑市民。
數千年的平穩安逸,卻在一朝之間破滅殆盡。
這到底是爲什麼?
寧先澤站在雷火燒焦的歷史大道上,爲衆人道出了答案。
“你們爲雷石城引來天災,造成生靈塗炭,現在還想對我們這一城落難之人落井下石嗎!”
老人的聲音帶着嘶啞出血的粗糲感,迴盪在擁擠的人羣中,有着振聾發聵的震撼力。
霎時間,那些聚集而來的迷茫市民們恍然察覺了真相。
“是秦人?”
“引雷塔崩塌,是部落人做的?”
“除了他們還能有誰!?早些天就聽說他們在希望港製造了駭人聽聞的雲軌空難,想不到他們又要到咱們雷石城故技重施!”
“我早就知道他們不安好心,這羣殺人兇手!”
民衆們的議論紛紛,在人羣中的少數聲音的挑撥下,迅速演化爲憤怒的浪潮。
當萬君竹氣喘吁吁地扇動着已經嚴重勞損的金屬羽翼來到現場時候,只感到撲面而來的惡意,儼然令人窒息。
作爲雷石城的魔道學院院長,他可以算是半個本地人,城中一草一木都如同自家後院一般熟悉,而聚集在城門大道前的人們,也都曾經被他視作鄰里親人。
可現在他們看來卻如此陌生。
“萬君竹!?”
人羣中有人立刻認出了他。
隨之而來的則是更加惡毒的揣測,乃至咒罵。
“是你把秦人引到這兒來的!?”
“你個狗日的死雜種,雷石城這些年給了你榮華富貴,你居然恩將仇報!”
“萬家祖上就是帝國叛徒,蒙先帝恩典纔沒全家抄斬,你不想着贖罪,居然還恩將仇報!”
“不愧是賤妾所出的賤種!”
一波又一波的惡潮,霎時間就將萬君竹的理智吞噬殆盡,這位魔道大師眼看着面前的一切都變得扭曲起來,染上了淒厲的血色,那些熟悉的面孔也變得無比可憎,彷彿不再是人,而是天之縫隙中泄露出的邪魔。
下意識地,這位魔道大師的魔化心臟中開始釋放詛咒,而詛咒的對象,自然是……
“住手吧,萬院長。”
一片血紅之中,一點清涼之意如醍醐灌頂,霎時間喚醒了萬君竹。
這位魔道大師只感到眼前的血色一掃而空,而自己的手腕也正被人牢牢握着。
掌心裡,是一方半透明的立體符印,其中蘊含的詛咒,讓他這個主人也觸目驚心。
這是自己做的嗎?
“如果在這裡動怒,就正中敵人下懷了。”清月的聲音清澈而澄淨,彷彿有着淨化人心的功效。
隨着她開口說話,聚集在城門前的民衆則,那集中對外的聲音則變得渙散起來。
“等等,我們爲什麼要聚在這裡?”
“那都是誰啊?看起來稀奇古怪的……我們圍觀他們幹什麼?”
“那不是萬君竹嗎?怎麼看起來破破爛爛的,我記得他平時挺珍惜羽翼,這是跟誰打過架了嗎?”
“等等,現在當務之急是救人吧?萬君竹破破爛爛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對,對啊,我妹妹還找不到人,我要先去找我妹妹了!”
“我也一起!”
幾乎是瞬息之間,羣聚在城門前的雷石城市民就散逸了一小半,人羣中幾個其貌不揚的,明顯露出焦急之色,紛紛喊道。
“等等,血債還沒算清,可不能就這麼放過他們!”
“就是啊,這些人是來……”
話音未落,這幾人就不約而同聽到了一個戲謔的少女聲音。
“哦,原來在人羣中負責煽風點火的就是你們啊。”
而這也是他們聽到的最後的聲音。
藍瀾一路跳着輕盈的舞蹈,雪白的赤足落在焦黑與泥濘的雷石城的大地上,卻沒有留下一點印記。但每次舞步落下,人羣中的煽動者們都會有一人倏地倒下,彷彿失了主人的提線木偶。
奪靈之舞,這一次被少女運用到淋漓盡致。
只可惜藍瀾的舞姿註定沒有多少人能欣賞得到,因爲在少女身前,有一個萬丈光芒的人形光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陸別離緩步走到白驍身旁,取代他與寧先澤對峙道:“是你做的?”
衣衫襤褸的老人聞言愕然,繼而怒意勃發:“你說什麼鬼話……”
話沒說完,他就被一道舒展開的光翼掃到了一旁。
“不是你做的,就少來礙事。”
寧先澤怒意勃發,體內殘存的魔能就要洶涌爆發,然而在宗師級的壓制下,他卻絕望地發現自己連同歸於盡的能力都沒有。
腦海中,陸別離的聲音伴隨萬丈光芒一道降臨,烙下深深的刻印。
“如果想找到真兇,就別給人家作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