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人事娘們目瞪口呆的問我，隨即嘴角抽搐兩下說：“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可能說死就死呢。”
我尷尬的笑笑，對人事娘們說：“她得了尿毒症，已經兩年了，腎透析也挽留不住她的生命。”
我像是訴苦一樣，將笑笑的病症一股腦的全都告訴人事娘們，說到最後，或許是我自己也意識到笑笑可能真的將不久於人世，竟然淚眼縱橫。人事娘們聽的很沉默，就安慰我說，或許還有辦法呢。我忍着沒將換腎這點說出去，只能嘆息一聲，將自己的情緒整理好。
晚上人事娘們睡着之後。我就到笑笑的病房裡陪她，剛推開病房門，就看到笑笑正在執筆寫東西，見我進來，笑笑也不爲所動。我走過去靠近一看，發現她寫的竟然是遺書，我當即腦袋一下就炸了，剛想伸手將她手裡的遺書奪走，卻見笑笑擡起頭望着我，溫柔的目光中帶着點點堅毅，讓我不由得停下了伸出的手，懸在空中不知該怎麼辦。
笑笑問我：“她睡着了？”
我點點頭，笑笑就笑笑，將自己手裡的紙筆放到醫院的牀頭櫃裡，轉過頭問我：“你不會偷看吧。”
我臉上臊的通紅，笑笑卻再次正視着我說：“我今天下午，聽一個護士說起了和我配型成功的那個腎源。”
我猛地一怔，擡起頭看着笑笑的眼睛，只見笑笑溫柔一笑道：“齊天，你感覺我會用她的腎來挽留自己的生命嗎？”
笑笑的話讓我很慌亂，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猛地意識過來，她剛纔之所以在寫遺書，很可能就是因爲得知了這件事情。我囁嚅着，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笑笑的話，笑笑卻雲淡風輕的說：“你多去陪陪紅玲，有時候，失憶對一個人來說，或許是一件好事。”
當天晚上，我一個人站在醫院的天台上抽了好多煙。我原以爲，人事娘們醒過來之後我就能輕鬆許多，可我沒想到竟然會是這麼個結果。她現在失憶不記得我，笑笑又知道了能用的腎源是人事娘們的。依笑笑的性格，她肯定不會用，可我又怎麼狠心讓人事娘們失去一顆腎呢。可是。如果沒有腎用，再過兩個月等笑笑的病情惡化了，她或許就真的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腎源不可得，記憶又不能立馬恢復。那些疑惑和對未來的迷茫縈繞在我的腦海中，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天空中的月亮，格外的圓，我擡起頭看着月亮，怔怔發呆。眼前突兀的出現白露的身影，恍惚間，一陣風吹過，這樣的幻象又從我的眼前消失了。
兩天後，來自多家醫院的腦科專家對人事娘們進行了會診，診斷結果是人事娘們腦補儲存記憶的海馬體受到了共振損傷，造成了記憶丟失，至於是永久性的還是暫時性的，他們也不得而知。總之，一切聽天由命。而在這兩天裡，笑笑也已經聯繫好了她的那個閨蜜素素。
她將事情的經過全部都告訴了素素，並且希望素素能將她接回杭州，素素過來找我商量一下，問我準備怎麼辦。我十分苦惱的說不知道，人事娘們的腎笑笑能用，可是現在人事娘們失憶了，而且笑笑也知道了腎是人事娘們的，她自己也不願意用。素素見我也沒辦法，就嘆口氣跟我說，如果這樣的話，就先將笑笑送回杭州，等找到腎源之後再做打算。
我見沒辦法，也只能這樣了。
我讓老曾陪着素素先回杭州聯繫一下醫院，等聯繫好醫院之後，我就讓上海這邊醫院的救護車將笑笑送過去。臨出發的前夜，我在笑笑的病房裡陪了她半個晚上，她一直都沉默寡言，過了晚上十二點之後。她就以明天要轉院爲理由，讓我出去別打擾她睡覺。
我沒辦法，只能離開她的病房，在樓道里抽了兩支菸之後，到人事娘們的病房裡陪她。結果我過去的時候，發現她竟然還醒着。我愣了愣，問她怎麼不睡覺。她笑眯眯的說自己都睡了半個月了。不困。我就勸她說，你現在病還沒好呢，多睡覺有助恢復。人事娘們轉過頭，笑眯眯的問我，喂，大壞蛋，你對我這麼好，你不怕老婆吃醋麼？（自從她認爲是我將她撞成這樣之後，就一直叫我大壞蛋。）
聽她這麼說，我不禁又想起躺在病牀上的笑笑，以及她明天就要轉院，而我卻無能爲力。悲到傷心處，眼睛裡不由自主的滲出淚水，人事娘們見我哭，就問我怎麼了。我心想笑笑明天就要走了，告訴她也沒事，就說笑笑明天要轉院，回杭州。人事娘們問我回杭州幹嘛，這家醫院不挺好的。她這麼問，我就更加傷心，哭着對她說。找不到能用的腎，她要放棄治療了。
人事娘們也沉默了，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我將自己的情緒整理好之後，就對人事娘們說，其實也沒事的，腎源這種東西，說不定明天早上就有了。人事娘們安慰我點點頭說對。然後她又問我，你老婆回杭州，你回不回去。我搖搖頭，說我留在這裡照顧你。不知爲什麼，我這麼說，她突然就臉紅了一下，出奇的是。她竟然也沒問我爲什麼不陪老婆，而是留在這裡照顧她。
第二天，笑笑最終還是走了。我原本想隨着救護車跟她回杭州，但她不讓我去，並囑咐我說，病房抽屜裡的那封遺書，我回去之後可以看看。救護車剛走。我就回到病房裡找到那封遺書，翻開遺書的那一刻，我的眼淚洶涌而出。
……
齊天，你前幾天告訴我有可以用的腎源的時候，我心裡面真的很高興，不是我貪戀生命想多活幾年，而是我想看着囡囡長大，不想她做沒有媽媽的孩子。可是當我知道你口中的腎源來自紅玲的時候，我就知道，囡囡的童年裡，註定不會有媽媽。不過還好，她還有一個爸爸。這封所謂的遺書，不是用來傷春悲秋的。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去世以後。你要將囡囡接來上海好好的對她。
她喜歡畫畫，而且夢想是做個畫家。我沒有能力給她報學習班，希望你接她過來之後，能支持她的夢想，給她找個名師學畫，我想這對你來說，應該很容易吧。還有。她從小身體就不好，在她十歲之前，你每隔半年就要給她做一次全面的體檢，平時如果有發燒感冒的話，也不要隨便亂用藥，她對一些普通藥過敏，很嚴重的。而且。千萬不要給她吃芒果，她吃了芒果之後也會過敏。她喜歡吃雞蛋麪，就是用雞骨架熬成湯，然後手工和麪，和麪的時候不要用水，全用雞蛋，然後做成細麪條，煮熟之後乘到雞湯裡面，撒上小香蔥滴兩滴香油就可以了，記得少給她放點鹽，鹽吃多了不好。她不想吃飯的時候，你就這麼做給她吃。
還有，我去世之前你不要來杭州，我想一個人靜靜的走。我去世之後你來杭州幫我辦葬禮的時候，順帶去一趟我的老家，帶着囡囡一起，將我父母親放在殯儀館裡的骨灰找個地方埋了，也算是我對他們盡了最後一點孝心。至於我的葬禮怎麼處理，就全交給你了，但有一點，我不喜歡人多。另外，不要害怕囡囡接受不了我的死訊，我的葬禮一定要讓她參加，你要告訴她，你的媽媽已經去世了，不可能再回來。我相信她能接受的，這一點你儘可放心。
說了這麼多，囡囡往後就交給你了，我相信你一定能照顧好她。一定要記得，千萬千萬不要給她吃芒果。
……
我不知道的是，就在笑笑回杭州之後，她一直在不間斷的喂囡囡吃芒果，而囡囡對芒果根本就不過敏，但她並沒有告訴囡囡給她吃的這個水果叫什麼名字，而是說這是媽媽的水果。若干年後。一次偶然的情況下，囡囡再次吃到了芒果，當芒果進入口中之後，那股熟悉的媽媽的味道再次出現在味蕾裡，囡囡當即大哭起來，哭的傷心欲絕。然而，往後的一輩子裡，她仍然沒有再吃過一顆芒果。
我想，或許有些時候，味道帶給人的觸感，尤爲強烈。
就比如，我給囡囡做雞蛋麪的時候，她儘管吃，但她告訴我。我做的味道，和笑笑做的完全不一樣。
……
笑笑留下的這封遺書，幾乎是給自己判了刑，也給我上了枷鎖。笑笑走後的一週裡，我整個人渾渾噩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想做什麼。腦海中只有兩個字。腎源。但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讓我看不到一丁點希望。一週後的一個雨夜，我躲在醫院的走廊裡嚎啕大哭，哭到最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哭。
我一直有跟素素聯繫，她給我說笑笑的病情，當聽到笑笑的情況越來越差之後。我十分想去杭州找她，可是一聯想到她寫的那封遺書，我就制止了自己的不理智行爲。
反之，人事娘們的身體卻恢復的越來越好，笑笑回杭州一週後，人事娘們就已經能出院了。出院之前醫生又給她做了一次會診，仍然得出一些沒卵用的結果。可是人事娘們出院之後要住哪裡，以後又要怎麼面對孩子們，卻成了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
首先，她不記得自己生過孩子，更不記得陳白露生的兩個孩子，也不記得自己結過婚，那我現在就沒辦法將她帶回到家裡。可是不回家裡，又沒有地方安排她。總不能再租一套房子吧。想了半天，我突然想起來一個主意，將我和白露之前住的那套房子收拾一下，讓人事娘們住那裡面。而且我更想到了一個餿主意，人事娘們不是剛應聘了iu嗎，那就讓iu的人事部給人事娘們打個電話，通知她被錄取了，讓她到iu上班，這樣就可以解決人事娘們工作上的問題。只要她還在我身邊，我想她就不會出什麼意外。
思慮至此，出院那天我就用輪椅推着人事娘們，將她帶到了我和白露以前住的那個小區，當我打開門將她推進去之後，她在房子裡環顧四周看了一遍，然後回過頭狐疑的看着我問：“我好像來過這兒。”
“真的？”我的目光中帶着興奮的光芒。
人事娘們點點頭說：“只是好像。”
我就問她：“你好好想想，說不定以前真來過。”
人事娘們歪着腦袋想了一會兒，就吵着說有些頭疼，我見狀擔心她出問題，就趕緊說，我開玩笑呢，你別亂想了，你怎麼可能來過這兒。人事娘們見狀，一記粉拳就打到我的身上，嗔怒道，你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