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章 三人一臺戲
面對大門而坐的洛桑,首先看見了被侍衛長引領進來的蒲英一行人。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微笑着起立,“諸位請稍坐,我的小客人來了,我得去迎一下!”
在洛桑左手的藤椅沙發上坐着的客人,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印度男人。
他雖然膚色黝黑,但五官端正、儀容整潔,一身簡單的白襯衣和西褲,卻也穿出了優雅的味道。
印度男人順着洛桑的目光向門口一看,發現進來的是女客,馬上一整衣衫,站起身隨着洛桑一起向外走,並且笑道:“有美麗的女士登門,紳士怎能繼續安坐不動呢?”
而坐在右側藤椅上的鳩山平夫,卻在見到蒲英後愣了一會兒,結果便落在了他們的後面。
“歡迎,歡迎!”洛桑熱情地上前擁抱了蒲英和才仁,和昨日初見時那疏離中帶着點戒備的態度,完全不同了。
他很快又用英語和漢語向蒲英介紹起身後的印度人,“這位是.夏爾馬先生,來自新德里,是印度政府的官員。”
蒲英此時已經將見到鳩山後的震驚,壓了下去。雖然在應付她討厭的叛國者之外,還要面對她最恨的敵人,實在是有點考驗她的定力了。
她努力將注意力順勢集中在面前這位夏爾馬先生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有旁邊兩個在蒲英心裡排第一第二最討厭的人的襯托,或是這位夏爾馬的舉止也確實優雅得體,握手時也沒有半分猥瑣,蒲英對他倒產生了幾分好感,更有幾分好奇。
此人到底在政府中擔任什麼職位?洛桑沒有說,她自然也不好主動去問。顯然,以洛桑的身份。來的人也絕非是泛泛之輩。
蒲英不知道的是,此刻正坐在家裡監聽儀器的江央多吉,一聽到夏爾馬的名字。騰地一下就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再確定了和蒲英說話的男人聲音正是夏爾馬本人後,江央多吉焦躁地差點摔了頭上戴的耳麥。
.夏爾馬,正是內閣研究分析處處長的秘書。是他和處長之間的重要聯絡人。
前不久他們還通過電話,此刻夏爾馬卻一點風聲也沒露,悄悄地來到達蘭薩拉,瞞過了江央多吉的安全監視部門。
這怎能不讓江央多吉在震驚之餘,還有點恐懼呢?
等再聽到洛桑對蒲英介紹到鳩山平夫時,江央多吉已經被打擊得麻木了——原來這個日本人消失這麼久,是跑到新德里找印度情報部門去了。
陰謀。這裡面一定有陰謀!
江央多吉暗自慶幸自己給蒲英戴上了竊聽器,從而得到了這個難得的知曉陰謀的機會。他馬上重新坐好,認真監聽,並開啓了錄音功能。
蒲英在洛桑轉身準備介紹鳩山的時候。就在思索——這個鳩山平夫,不是幾乎和江央多吉穿一條褲子的嗎?怎麼會瞞着他,偷偷來拜訪洛桑呢?還有這個夏爾馬,應該是印度政府的代表,他們兩個聯袂而來。到底想在洛桑這裡得到什麼?
就在這時,蒲英忽然發現,洛桑對鳩山的介紹詞很有問題。
他竟然說鳩山是美籍日裔的登山探險家,英文名傑克,正在周遊世界。來到達蘭薩拉是爲了尋找心靈的天堂。
不知是鳩山在撒謊,還是洛桑在撒謊?
或是,兩個人都在撒謊?
介紹完畢後,蒲英沒有按照禮儀主動伸出手,而是咯咯一笑,“老爺子,你不是在說笑話吧?這個傑克先生,怎麼可能是登山家?一個月前,我還看見他在給日本佛教界訪藏代表團當翻譯呢!當時,他的名字叫做鳩山平夫。難道是我認錯人了?”
鳩山將已經伸出一半的右手,又縮了回去,順勢扶了扶眼鏡,若無其事地說:“央金小姐,你沒有認錯人!我是翻譯,也是登山家!就好像您一個月前還是佛學院的一名女尼,半年前還是解放軍特種部隊的女兵一樣——一個人,同時具備幾個身份,這一點都不奇怪!”
“哦?是嗎?”
既然見到鳩山,蒲英就知道他一定會將自己的情況告訴洛桑,何況洛桑還可以通過江央多吉知道自己的情況,所以她的面色不變,平靜地說,“不過,我是先當的兵,退伍後纔到佛學院靜修的。雖然我的佛心不堅,沒有真正出家,但我可沒有同時具備多個身份。所以,鳩山君,我和你還是不一樣的。我就搞不懂了,當你在西藏的佛學院裡流連忘返的時候,又怎麼能去環遊世界,登山探險呢?”
她和鳩山都用漢語交談,夏爾馬完全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麼,只是本能地覺得兩人之間的氣場不對,便用英語問道:“你們在說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哦,沒什麼,央金小姐就是對我登山探險的經歷很感興趣。我說,有空會給她看看我在登上一些著名高峰時拍的照片。”
鳩山這麼說,主要是向洛桑表明自己剛纔並沒有說謊。
因爲他聽說洛桑還在童年時,父母家人就都死於日軍的大掃蕩,所以他不敢以日本情報人員的身份直接來見洛桑,便用了護照上的身份——一個美國平民的身份。
之前,他和洛桑聊得還不錯,誰知蒲英會突然出現並揭發他,爲了不給主人留下惡感,他當然要趕緊補救。
幸好登山作爲他的業餘愛好,他還真的征服過不少雪山高峰,也不算說謊。
蒲英聽了鳩山的話,馬上想起了心底的仇恨,忍不住追問:“那你,一定也去過帕米爾高原咯?”
“去過……你問這個幹什麼?”鳩山順口答應後,又反問道。
“沒什麼,帕米爾高原不是有三座著名的高峰嗎?慕士塔格峰,公格爾峰,還有一個是什麼來着?我忘了。”
“是公格爾九別峰。”鳩山答道。
“沒錯,我也想起來了。看來,你還真的去過帕米爾。對那裡的地形很熟悉嘛!”
“還可以吧。”鳩山看着蒲英,對她無主題的對話,一時有點不明所以。
洛桑和夏爾馬都是見過大場面的人。雖然見這兩人的對話詭異,但也都沒有打斷他們。“善解人意”地等着他們說完。
蒲英當然也知道自己的喋喋不休是很失禮的,不過她本來就不是名媛淑女,所以繼續追問道:“巴仁蓋孜河,你聽說過嗎?”
“知道,那是發源於公格爾峰,和慕士塔格峰的一條河流,流經……”鳩山的話語變得遲緩起來。
蒲英打斷他的話。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問:“它有一條支流,叫做野馬河,對嗎?”
到了這個時候。鳩山怎麼還不明白蒲英的意思——她這是在暗示,她知道自己曾經參與了野馬河水電站的那次事件!
果然和我猜的一樣,她就是來自那支神秘的女子特種部隊。
可恨啊!
哈桑、班加西這夥東突的骨幹分子,竟然會被她們給打敗了!
不過,她是怎麼知道我當時也在野馬河的?
我並沒有留下什麼身份線索啊?
鳩山心裡的念頭電轉。面上卻做出了一副迷惑的表情,“野馬河?這我可就沒聽說過了。那應該是地圖上都沒標的小支流吧?”
蒲英只看他閃爍的眼神,也明白他是在撒謊了。
不過,他撒不撒謊都沒關係,她也只不過是再次確認這個傢伙就是逃竄的兇手。他的這條狗命。總有一天她會親自替師傅討還回來的。
蒲英收斂了眼中的冷意,轉頭對着洛桑和夏爾馬二人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很喜歡旅行,一聽說鳩山,哦不,是傑克先生——他是探險家,我就特別感興趣,所以一時失禮了!”
“沒事沒事,”夏爾馬搶先答道,“美麗的女士,做什麼都不會失禮的。”
賓主們這才相攜回到紫藤架下,侍衛長指揮下人們端上新茶。
蒲英發現洛桑的府邸雖然寬敞氣派,但是裝飾甚少,而且女僕很少,還都是衣着樸素的婦人。
這和達蘭薩拉其他貴族府內的做派可不太一樣,包括江央多吉的別墅裡也是裝修得很奢華,待客的女僕也都是打扮得很體面的少女。
看到蒲英四處打量的眼神,洛桑主動問道:“是不是很好奇,想不想參觀一下我的家?”
“想。”
於是,洛桑把兩位貴客丟下,親自陪着蒲英和才仁去參觀房子了。
夏爾馬不禁問鳩山:“傑克,你似乎知道這個中國姑娘的來歷?”
“啊?我只是在西藏的寺廟見過她,對她的來歷也不是很清楚。”鳩山雖然對江央多吉信任蒲英的藏寶圖一事還持保留意見,但是寶藏的存在是不宜讓印度政府方面知道的,所以他對這位自己拉攏了許久的印度官員也撒了謊。
不久之後,晚宴正式開始。
洛桑請的川菜大廚手藝確實地道,這頓晚餐蒲英雖然大飽了口腹之慾,但令她失望的是晚餐桌上,三個男人竟然什麼政治軍事的話題都沒談論,就連經濟金融危機都沒有提,光是談論美食、風光甚至時尚這種女人感興趣的話題。
夏爾馬先生談興最濃,他顯然在自以爲是地照顧着蒲英這個女賓的興趣,一直大談巴黎米蘭最新時裝秀。洛桑和鳩山,則顯然是有意不提那些男人感興趣的話題。
蒲英曾有意地提起前不久在中印邊境發生的繳械事件,想把話題引到這方面去。但這個敏感的話題,很快就被三個男人聯手岔開了。
俗語說的是,三個女人一臺戲。
蒲英卻發現,這三個男人,也很會默契地演戲。
她猜想,他們之所以在餐桌上隻字不提正事,一是爲了保密,二是他們已經在飯前的茶會上就談得差不多了。
蒲英猜測,江央多吉此刻應該比自己更想知道這三個男人到底密會時達成了什麼協議。
她的試探雖然失敗了,但江央多吉應該不會死心,還會想別的辦法。
不久,晚餐結束。
稍事休息後,夏爾馬和鳩山便起身告辭了。洛桑也沒有挽留,只是送客到庭院門口。
最後告別時,鳩山握住了他的手,低聲說道:“爲了老先生的人身安全着想,我想再提醒您一句,這個蒲英是解放軍特種部隊的女兵,雖然她是被突然脅迫到印度的,但是老先生還是不要和她過於接近,以防不測。”
“當兵的?”洛桑眼睛一亮,笑道,“呵呵,好,我知道了。”
鳩山也不知他的笑是何意,但是自己已經提醒到這個地步,以洛桑的處世經驗,他又不是真正的藏人,應該不會被轉世輪迴那一套迷惑吧。
所以,鳩山也就不再多說什麼,匆匆告辭離去。
他知道,既然被蒲英撞上了,江央多吉也很快就會知道自己的行藏。夏爾馬是印度的地頭蛇,自然不怕江央多吉,自己卻還有求於他,還是快點去他那兒,想辦法補救吧!
洛桑回到客廳後,見蒲英和才仁兩個並排坐在沙發上,看着電視打發時間。
光看他倆的外貌和衣着,倒真是金童玉女的一對。可是,再細看他們的神情和肢體語言,洛桑自然心裡有數了。
所以,他完全忽略掉才仁,徑自走到蒲英身邊,問:“小姑娘,我想和你單獨談談。你跟我到我的書房去吧。”
蒲英擡起頭看了他一會兒,卻搖了搖頭。
“爲什麼?”洛桑對她的拒絕有些意外。
蒲英豎起食指在自己面前晃了晃,同時提高了聲音說道:“我不想和我的未婚夫分開!”
洛桑對她的奇怪舉止保持沉默,只是靜靜地看着。
蒲英一邊摘下手上的手錶放在茶几上,一邊說:“老爺子,我們還是一起坐在這兒,看看電視,聊聊天吧。”
隨後,她又吩咐跪在沙發後面的女僕,“旺姆!你剛纔一直伺候我吃飯,自己都沒吃。現在,我不用人伺候了,你跟着這裡的管家去廚房吃點東西吧!”
洛桑會意地一揮手,讓侍衛長將旺姆帶了出去。
旺姆作爲下人,自然只有聽命的份兒。
蒲英等旺姆走出視線後,站起來對洛桑點點頭,手一擡,做了個前面帶路的手勢。
洛桑見到才仁也跟着站了起來,便又停下了腳步。
蒲英回頭對才仁搖搖頭。
才仁一把握住蒲英的手,沒說話,只是用關心的眼神看着她。
蒲英笑了笑,緊緊回握他,用脣語說道:沒事的,放心。
然後,她轉身跟着洛桑走進了客廳旁邊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