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樣一想,但覺內疚於心,呆呆的望着她的丈夫,一顆顆的淚珠滴了下來,歡喜、悲傷、慚愧、焦慮,種種錯綜複雜的情緒,有如亂絲塞胸,她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李逸也瞧清楚了,這的確是長孫壁,不會再是假冒的了!他戴着鐐銬,緩緩的走到妻子面前,柔聲說道:“壁妹,我來了,我拖累了你,很是對你不起。”長孫壁雙眉開展,淚痕未乾,便似幽谷中雨後綻開的百合,放出笑容,喃喃說道:“你來了,很好,很好!我能夠和你死在一起,死亦無憾!嗯,還有敏兒呢?”李逸道:“敏兒已經救出去了。”長孫壁道:“那我就更放心了!逸哥哥,你別說什麼拖累的話,我從來沒有過今天的快樂!”這是真的,八年來她一直擔着心事,常常這樣的想:“他是無可奈何才與我結婚的,要是武玄霜或上官婉兒來了,他會怎麼樣呢?”現在武玄霜已經來了,他可並沒有忘記自己,不但沒有忘記,還舍了性命前來相救,武玄霜是再也不能將他搶走了!
大汗接連的向長孫壁說了幾次,希望她勸告丈夫,長孫壁一心放在她丈夫的身上,對旁邊一切,竟似是視而不見,聽而又聞大汗怒道:“我不是請你們來談情的啊!好,你們難捨難離,我偏偏要你們分開,你們都可以靜下心來,仔細想想。”一聲令下,麻翼贊與恰克圖將他們夫婦分別關了起來,大汗狠狠的說道:“爲禍爲福,全看你們自己了。你們一日不肯歸順,我就一日不放你們。讓你們夫婦可以聲息相聞,如一世也不能見面!”
他們被關在相鄰的密室裡,中間隔着一堵厚厚的牆,恩愛夫婦,聞聲而不能見影,這當真是最殘忍的折磨,但長孫壁沒有哭泣,她反而在心裡笑了出來,她自覺這個時候,李逸才是完全屬於她了,她忽地爲武玄霜感到可憐,心中想道:“她萬里遠來,這一趟可是白走的了!她現在在什麼地方?可惜她沒有眼見剛纔的場面呀,我真想讓她知道,我的李逸哥哥對我是何等情深義重!”長孫壁可是一點也不知道,武玄霜曾經想過要進宮看她,而現在又替她照顧孩子!
武玄霜與夏侯堅在石窟之中等候,夏侯堅利用這個空閒的時候,自己默運玄功,拔毒療傷,武玄霜則照料孩子,孩子老是問東問西,武玄霜心神不定,常常問非所答,孩子覺得沒趣,不久就睡着了。
武玄霜明明知道他們不會這樣快回來,但仍然忍不住每隔片刻就到洞口張望一次,她衷心盼望長孫壁能夠脫險歸來,但又害怕和長孫壁見面時的尷尬場面。她輕輕撫摸孩子的面龐,不自覺的嘆了口氣。
忽聞得夏侯堅也是一聲嘆息,武玄霜急忙問道:“夏侯老伯,你怎麼啦?體中的毒可都逼出來了。”夏侯堅道:“身體上所受的傷,不論怎麼厲害,都是醫得好的。”武玄霜道:“不錯,老伯你是天下第一神醫,世上沒有你醫不好的病。”夏侯堅好似自言自語的繼續說道:“可是心上的傷就難醫了,我就醫不好自己心上的傷!”
武玄霜怔了一怔,只聽得夏侯堅又嘆了一氣,說道:“武玄霜,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見我的事麼?”武玄霜點了點頭,道:“我記得非常清楚。”那時,夏侯堅問她的師父,武玄霜用花環排出“不可說?不可說?”六個字形,而夏侯堅用花環排出“如之何?如之何?”六字。夏侯堅道:“那時,我是無可奈何的心情,孩子,你知道麼?”武玄霜道:“我明白。”夏侯堅又嘆了口氣,說道:“那次你送李逸來求醫,我當時就想,李逸的病我有把握醫好,你的病卻難醫得很,所以我當時只留下李逸,對你的病,卻是連問也不敢多問。”武玄霜心頭一震,她懂得夏侯堅的含意了,面上不禁飛起一片紅霞,夏侯堅輕聲問道:“玄霜,你現在心裡很難過,是麼?”武玄霜甚覺尷尬,勉強抑制下激動的心情,說道:“還沒有將長孫壁救出來,我心裡的確很是難過。”夏侯堅若有深意的望她一眼,說道:“你心上的傷未曾醫好,救出來了,你仍然會難過的。嗯,我是過來人了。”武玄霜給他說到心坎裡去,怔怔的無話可以辯解,唉,她這時候的心情確是像夏侯堅當年一樣,那是一片無可奈何的心情!
夏侯堅擡起眼睛,臉上忽然泛出一層奇異的光來,說道:“我心頭創傷,唉,幾十年來!現在才完全平復。你知道是誰醫好我的嗎?”不待武玄霜說話,自己又自問自答道:“是你的師父,她在死後醫好了我心上的創傷。我翻閱了你師父遺留下的那本詩集,我接受了你師父送給我的珍貴藥物,這些藥物不但本身是無價之寶,也醫好了我心上的創傷。因爲我明白了一件事情:‘知己朋友的情誼,並不見得就遜於夫婦的情愛!’”
武玄霜聽了他這兩句話,好像給他用金針刺了一下似的,可是那是治病的金針,金針紮在她的心頭,痛苦之中卻又感到舒服,她明白夏侯堅是用自己的事情,現身說法來點化她。她想起夏侯堅和她師父的情孽,又想起自己和李逸之間的愛恨糾纏,情形有許多相似,但有一樣不同的是,她師父在認識夏侯堅之前,心上早已有了一個尉遲炯了。李逸在認識自己的時候,只怕根本還末曾想到會與長孫壁結成夫妻。
但事情都已成定局了,再想這些還有什麼意思?過了半晌,武玄霜也擡起頭來,緩緩說道:“老伯放心,我的創傷也會慢慢恢復的!”
夏侯堅點點頭道:“歲月無情,一個人要做的事情很多,是應該早點把自己醫好。”他爲了平復武玄霜激動的心情,說了這幾句話後,隨即轉換話題,和她談一些武林中的奇聞異事,以及自己所診治過的一些怪病,武玄霜聽得津津有味,隨後夏侯堅又談到自己所制煉的一些靈丹妙藥,以及在醫術上的新發現等等,武玄霜更是大感興趣,不時的提出一些疑難問題問他。
不知不覺已是夜幕降下,夏侯堅將洞中的枯枝敗葉掃在一起,燃起了一堆火來,武玄霜憂心忡忡,說道:“他們昨夜入宮窺探,至遲今早就應該離開突厥的王廷,照計路程,現在也應該回到這兒了,怎的還不見他們回來?”
過了片刻,夏侯堅笑道:“我聽到他們的腳步聲了。”隨即發聲長嘯,聲音柔和,但石壁的回聲卻悠長不絕,武玄霜一聽,便知他的功力已恢復了七八成,心想此老醫術當真是神妙無比,受了天惡道人的劇毒,居然一日一夜之間,便都拔除淨盡,同時對他“伏地聽聲”的本領,也極爲佩服。
武玄霜急不及待,出洞相迎,但見遠遠的奔來三條黑影,武玄霜心頭一沉,尚未辨得出是哪一個沒有回來。遠遠的便聽得穀神翁的聲音喊道:“李逸回來了麼?”
武玄霜渾身發冷,轉瞬間他們已來到洞前,回來的只是符不疑、穀神翁、裴叔度三人,並沒有李逸!武玄霜失聲叫道:“李逸,他、他不是和你們在一起嗎?”裴叔度道:“我們就是因爲一路等他,所以回來晚了。我們還以爲他是先回來了呢?”武玄霜道:“這是怎麼回事?”符不疑道:“進去再說吧。”
進了石窟坐定,符不疑道:“他在御苑裡被陽太華髮現,打起來,我藉助了他一臂之力,將陽太華擊倒,隨後百憂上人便趕了到來,展開了一場混戰,在大汗的御苑裡幾乎鬧了一個更次,卻一直不見李逸露面。”他們跟着詳說在宮中激戰的情形,他們那邊雖然折了一個天惡道人,但卻補上了菩提上人和滅度神君,菩提上人的功力比天惡道人尚要稍勝一籌,滅度神君較弱,但也可以和裴叔度打成平手,因此混戰起來,竟是他們那邊佔盡上風,加以一開首符不疑給百憂上人的內力震得略受損傷,若然久戰下去,只怕要被一網成擒,所以他們才顧不得再找李逸,只好先求脫險再說。
事態如斯,大家都想到李逸於是凶多吉少,武玄霜尤其難過,竟似是失魂落魄一般!
裴叔度最留意武玄霜,見她如此,暗暗嘆息,想了一想,忽地說道:“符老前輩,你的太清劍法乃是武林一絕,爲何這次舍劍不用?”符不疑苦笑道:“你的師父還未曾和你說過麼?有她老人家在,我還焉敢用劍?”原來遠在三八年前,符不疑、尉遲炯、穀神翁、長孫均量四人都以劍術馳名,被武林人士公認爲當世四大名家,符不疑更是四大名家之首。後來尉遲炯在北天山隱居,符不疑在南天山隱居,有一次尉遲炯去訪他,與他切磋新創的幾招利法,比試了半天,符不疑贏了一招,但尉遲炯認爲他雖然贏了,劍招中仍有破綻,兩人相約,在十年後,各以新創的劍法再比一場,想不到未滿十年之期,尉遲炯先已死了。符不疑去上墳,遇到優雲老尼,說起當年之事,優雲老尼知道尉遲炯曾爲此事耿耿於心,便代尉遲炯了結生前的心願,與他比試一場,結果優雲老尼以新創的佛門無相劍法贏了符不疑一招,符不疑擲劍嘆道:“子期死後,伯牙終生不再鼓琴,何況還有高人勝我!”從此他也不再用劍。
穀神翁聽他提起此事,搖了搖頭,笑道:“老符,你也太迂腐了,你雖然爲了悼念知己,傷心之餘,不肯用劍,但如今是爲了救尉遲炯的徒弟,破一破例,又有何妨?而且優雲老尼也已死了。”符不疑道:“我自認劍術尚未到家,無顏再用。何況我縱然使劍,也未必贏得了百優上人。”
斐叔度說道:“我師父生前評論當代劍術名家,她最佩服的就是你,她說那次贏了你的一招,實在是非常僥倖。”符不疑雙眉一展,問道:“你師父當真是這麼說?嗯,你師父是故意給我保存面子,她確確實實是用真本領贏了我,哪裡是什麼僥倖?”符不疑雖然這樣猜想優雲老尼的用意,卻也禁不住心花怒放。
斐叔度說道:“我師父在臨終之前吩咐過我,她傳了我的無相劍法,叫我若有不明之處,便請你指教。你知道她老人家創了無相劍法之後,沒多久便死了。這套劍法太過博大精深,我鑽研了多年,尚有一處未明,符老前輩,你雖然不願用劍,指點晚輩一次,總可以吧?”
符不疑本是個極愛好劍術的人,聽了此話,心癢難熬,說道:“你師父的劍術神奇莫測,我也不知是否能懂,你說說看,是哪一處你不明白,咱們切磋切磋。”裴叔度叫武玄霜取出師父那本無相劍譜,揭開一頁說道:“就是這套兩人合使的劍術,我怎麼樣也不明白。”符不疑取來一看,不覺心醉神馳,連聲贊妙!
這套兩人合使的劍術,配合得天衣無縫,虛實莫測,符不疑看了一遍,不禁叫起來道:“老谷,你也來看,這套劍術施展開來,只怕天下第一高手,也難以衝破雙劍合壁的包圍。”
武玄霜起初頗爲疑慮,原來這套劍術乃是優雲老尼爲了準備與尉遲炯聯劍對敵而創的,擷取了尉遲炯峨嵋劍法與她自己所創的佛門無相劍法的精華,端的是奧妙無比,可惜他們二人至死未曾複合,這套劍法未有機會用過,武玄霜在得到師父所遺留的劍譜之後,曾用心鑽研,對這套深奧的劍法,看不明白,當時裴叔度亦曾給她詳細講解過的,是以她初時心中疑惑:“師兄明明懂得,卻爲何要請符不疑指點?”這時聽了符不疑的話,方始猜到了師兄的用意。心想:“是了,定是師兄想符不疑學了這套劍法,好制服百優上人!”要知符不疑是一代劍術大家,若非藉口請他指點,他又怎肯私閱優雲老尼的劍譜?過了一會,只聽得符不疑說道:“叔度,這套劍術太過奧妙複雜,難怪你不明白,我看是看得懂!但要練會了招式,才能給你講解,最少也怕得在三日之後,老谷,這是兩人合練的劍法,你可得給我喂招。”武玄霜心頭一沉。想到:“這樣說來,符不疑最少必要在三日之後,才能應用這套劍法,緩不濟急,如何是好?”要知這套劍法乃是優雲老尼準備與尉遲炯合用的,他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使用這套劍法,威力才能儘量發揮,至於裴叔度與武玄霜二人,則因功力未到,縱然勉強能夠使用,也斷斷不能剋制百憂上人的。這也正是裴叔度暗使心計,要符不疑學這套劍術的理由。
當夜,武玄霜輾轉反側,一夜無眠,整晚盤算用什麼辦法來救李逸,符谷二老則將這套劍法反覆拆解,也是到了深夜才睡。
第二日起來,衆人忽然發覺武玄霜不見了,夏侯堅心頭一震,摸一摸他的藥囊,苦笑道:“玄霜真是大膽,她竟然偷走了我的斷魂散了!”穀神翁道:“斷魂散是作什麼用的?”夏侯堅道:“斷魂散給人服了,立即氣絕身亡,但卻不是真死,只要在七日之內,用我的還魂丹解救,便可以復活。我昨日無意之中給她講了這兩樣奇藥的效用,想是她已牢記在心,想利用這種奇藥冒險入宮去救李逸夫妻!”搜查藥囊,果然發覺武玄霜留下的字條,一切正如夏侯堅所料。原來這石窟幽深,有個後洞通向山外,武玄霜是自己人,夏侯堅料想不到她會偷了奇藥從後洞出走。
突厥大汗擒了李逸夫妻之後,大爲得意,這日他正要再去勸誘長孫壁,忽有一個宮女匆匆進來。面上顯出張惶的神色。
大汗喝道:“什麼事情,慌慌張張的?”那宮女跪下稟道:“可、可賀敦來了,說是要見大汗,恰克圖不敢讓她進來,特我來請示大汗。”那宮女知道新王妃逃走的事情,卻不知道這個王妃原是假的,所以武玄霜來了,她仍然將她尊稱爲“可賀敦”。
突厥大汗怔了一怔,說道:“什麼,她,她居然敢回來見我?”宮女道:“嗯,可賀敦就在宮門外等候大汗召見。”大汗定了定神,吩咐一個武士道:“快去請國師來。”
原來武玄霜有大汗的一面金牌,她仍然穿了王妃的服飾,昂然的進入宮門,守門的武士不敢攔阻,驚異之極,急忙進去稟報侍雲衛長恰克圖,恰克圖也是驚疑不定,只好將她止在宮門之外,等候大汗的旨意。
過了一會,百憂上人奉召而來,大汗問清楚了來的只是武玄霜一人,便吩咐那宮女道:“叫恰克圖將可賀敦放進來。”
大汗道:“這姓武的女子,上次假冒王妃,放走李逸,朕正要將她捉回來,料不到她竟然如此大膽,自己投來了。只不知她與李逸是什麼關係?她既是武則天派來的人,卻爲何要一再的舍性命來救李逸?”百憂上人道:“我聽天惡道人說過,這姓武的女子和李逸的交情似乎甚不尋常,在她假冒王妃入宮之前,天惡道人的女弟子在天山上李逸的家中曾碰見過她。我雖然不知道他們是什麼關係,但料想總是來救李逸的了。”大汗冷笑道:“她單身前來,要救李逸,哈哈,這豈非是自投落網!”百優上人問道:“請問大汗主意如何?要死的還是要活的?”大汗笑道:“她雖是對朕大大冒犯,朕卻還有憐香惜玉之心,這樣一個絕色的美人兒,若能將她收服,那是最妙不過。且看她來意如何?若是她敢行刺,國師再出手也還不遲。”突厥大汗深知百憂上人的武功遠在武玄霜之上,請得他來保駕,自是有恃無恐。
過了一會,武玄霜在恰克圖監視之下走進宮門,大汗笑道:“你的膽子可不小呀,怎麼前日逃出去現在又回來了?可是捨不得宮中的富貴繁華麼。”武玄霜柳眉一堅,冷冷說道:“你明明知道我是爲什麼來的,還問什麼?”大汗道:“你是想救李逸出去嗎?這辦不到,除非你留下來。”武玄霜道:“你話可真?”大汗道:“朕王豈有戲言?”武玄霜道:“好,我留下來,你放他們二人出去!”大汗料不到武玄霜答應得這樣爽快,倒是吃了一驚。皺皺眉頭,想了一想,隨即哈哈大笑。
這突厥大汗頗有才智,想了一想,猜測武玄霜的用心,心裡暗道:“你聰明我也不傻,你豈是甘心情願做我的王妃,不過是想騙我將李逸放走罷了,說不定,你還藉此機會來行刺我。”想到武玄霜有一身武功,若然真的做了自己的王妃,朝夕相處,憑她的武功,要取自己的性命,那真是易如反掌,想至此處,不寒而慄,但他眉頭一皺,立即計上心來,神色不露,反而哈哈笑道:“王妃絕色美人,世間少有,若肯陪伴孤王,莫說放這兩個人,就是要我讓出王位,我也答應。來,來,來,這旁坐下,咱們今日重圓,理該飲酒慶賀。侍兒,給王妃斟酒!”心裡想道:“只要你酒一沾脣,那可就得由我擺佈了。”原來他酒中下了迷藥,無色無味,喝到口裡,也嘗不出來,他打算把武玄霜迷倒之後,便請百憂上人廢去她的武功,那時她縱有行刺之心,亦已無能爲力了。
武玄霜面色一變,淡淡說道:“待放了這兩個人出去,我再伴你喝酒也還不遲。我要先見見他們,然後送他們出宮。”突厥大汗笑道:“原來你還是不相信我呀!”武玄霜道:“不是不相信大王,我總得見着他們活着出宮,我才放心。”大汗大笑道:“好,你們中國有句俗話,寧了失信於天下,莫失信於婦人。聯既然答應了你,當然不會失信。你所說的,我一概依你便是。你要先見哪個?是丈夫?還是妻子?”心裡想道:“我就放他們出宮,他們又走得多遠?一個菩提上人已足以對付他們。”
武玄霜雙眉一展,盈盈一揖,說道:“多謝大王。”隨即問道:“他們兩人不是關在一起的嗎?”大汗笑道:“我讓他們比鄰而居,聞聲而不能見面。”武玄霜道:“何苦這樣折磨他們,請大王先讓他們夫妻相聚,我再去見他們。”原來武玄霜知道長孫壁甚爲猜疑自己,先見長孫壁,長孫壁未必肯依計行事,只怕反把事情弄糟,但若先見李逸,長孫壁的猜疑,那就可能更深了。大汗想了想,說道:“你說什麼,我都依你便是。”他已成竹在胸,佈置下天羅地網,就讓李逸夫妻暫聚片時,那也是無關重要的了。
長孫壁被囚禁在這間密室裡已經有三天了,這三天來,她感到快慰,也感到痛苦。快慰的是,她的丈夫就在她的隔鄰,甘願與她同生共死,這世界上是沒有什麼人可以把他們分開的了,不管是上官婉兒或是武玄霜,甚至是那個具有無上威權的突厥大汗,都不能夠將她的丈夫搶走了!她真真正正感到丈夫是屬於她的了!但感到痛苦的也是,她的丈夫就在她的隔鄰,她將耳朵貼着牆壁,可以聽得見她丈夫行動的聲息,嘆氣的聲音,但卻不能和他見面,她是多麼渴望能夠見丈夫一面啊!她根本就沒有打算能夠活着出去,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要是能夠死在丈夫的懷中,那就是最大的幸福!
此刻,她正在苦苦思念她的丈夫,忽聽得外面開動鐵鎖的聲音,那兩扇僵厚的鐵門忽地打開,一個人被推了進來,跌跌撞撞的幾乎碰到她的身上。呀,這是在作夢嗎?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被推進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丈夫!
她倒在李逸的懷中,只聽得耳邊一個柔柔的聲音說道:“壁妹,是我呀!你吃驚了吧?”再沒有懷疑了,確確實實是她的丈夫,長孫壁又喜又悲,含着眼淚說道:“李逸哥哥,當真是你呀!和你在一起,我是一點也不害怕了!嗯,他們爲什麼肯放你進來了。”李逸道:“我也不知道大汗是什麼用意?或者是他要將我們處死,所以在我們臨死之前一發慈悲,讓我們夫妻最後見一次面。”長孫壁笑道:“若然如此,我雖然恨極了大汗,這一次卻不能不感謝他。”李逸道:“壁妹,都是我連累了你,岳父將你託給我,我不但不能保護你,反而要連累你陪我送命!”
長孫壁舉手封着了他的嘴巴,柔聲說道:“能夠和你同死,在我是求之不得,你還多說做甚?我只有一樣難過的事……”李逸移開了她的手,急忙問道:“什麼?”長孫壁道:“我,我好像又有了!”臉上泛起一片嬌紅,李逸立即醒悟,笑道:“又有了孩子了?”長孫壁點了點頭,道:“大約有三個月了。嗯,我希望是個女的。”此言一出,兩夫妻都想走了,生命危在旦夕,長孫壁腹中的孩子只怕根本就沒有見天日的機會,還論什麼是男是女?長孫壁自覺說錯了話,低下了頭,黯然神傷。李逸安慰她道:“好在敏兒已經救出,你也不用太傷心了。咱們相聚的時候只怕沒多久了,說一些歡喜的話吧。”長孫壁強抑辛酸,問道:“敏兒是怎樣救出去的?詳細的說給我聽聽,好讓我也喜歡喜歡。”李逸躊躇半晌,微笑說道:“是一個你所意料不到的人將他救出去的。”
長孫壁心頭一顫,她已猜到是什麼人了,果然聽得李逸說道:“這個人就是武玄霜,她假冒王妃,冒了很大的危險,爲的就是咱們的孩子!”長孫壁默默無言,聽李逸詳細說了事情的經過,好久,才幽幽嘆口氣道:“嗯,這是我錯怪了她了。逸哥,怪不得她雖然是你的敵人,你卻一向把她當作知己!嗯,你不要辯,這話不必你說出來,我是早已知道了的。這次你應該更感激她!”李逸道:“敏兒是咱們的命根子,她救了敏兒,我當然是感激她,你不感激她麼?”長孫壁道:“我也很感激她,嗯,我更感激你,你沒有拋棄我,多謝上天,這間房子裡只有咱們兩個人,武玄霜卻在外面,唉,我現在反而覺得她可憐了。”說罷,忽地悽然一笑,這一笑包含了極其複雜的情緒,好像是可憐武玄霜,也像是可憐李逸,更像是可憐自己,但在淒涼之中,又似含有一份滿足的心情。李逸望着她的眼睛,心中也似大海波翻,動盪難止。長孫壁的這個笑容,以後在他一生之中,永遠都沒有忘記!
長孫壁的心情的確複雜得很,不錯,她確是很感激武玄霜,但卻也感到恐懼,怕武玄霜因此更獲得了李逸的心!不過,這恐懼之感並沒有停留多久,因爲她的丈夫就在她的身邊,這囚房裡只有他們兩人,不管武玄霜用什麼手段,總不能把她的丈夫搶走了。
武玄霜在百憂上人“護送”之下,走向長孫壁的囚房,她的心情也是動盪不休,實不在長孫壁與李逸之下,但她極力抑制不讓百優上人看得出來。將近囚房,百優上人忽然問道:“我真不明白,你爲什麼甘願捨身來救李逸?”武玄霜道:“你不知道麼?李逸是尉遲炯的弟子。”百優上人道:“啊,原來如此,我!明白了!”百憂上人和尉遲炯、優雲老尼是同一輩的人,優雲曾是尉遲炯的末婚妻子,以及他們之間的情孽糾紛,百憂上人約略知道一些,心中想道:“原來武玄霜是爲了她師傅優雲老尼的原故,因而要保全尉遲炯的弟子。優雲老尼對尉遲炯的愛生死不渝,而武玄霜對師父的忠心也真是世間少有。唉,可惜我沒有一個這樣的好弟子。”百憂上人哪裡知道,武玄霜並不只是爲了她的師父,要是他知道武玄霜真實的感情,他恐怕更要詫異了。
到了囚房前面,武玄霜道:“我要單獨和他們會面。”百憂上人笑道:“大汗已允許了你,我當然不會打攪你們。這是開他們鐐銬的鎖匙,由你親自放他們出來,再親自送他們出宮,你總可以放心了吧。”武玄霜接過鎖匙,輕輕把門推開,走了進去,隨手把鐵門掩上,將百憂上人關在外面。
李逸跳了起來,張大眼睛,說不出話。長孫壁神情沮喪,好像給強敵打敗了一般,失聲叫道:“玄霜,是你!”但聽得她手足上的鐐銬,叮噹作響,令人感覺得到,她的身體和心靈都在發抖!她做夢也料想不到武玄霜也會舍了性命進來,她本以爲可以避開她了,然而還是避不開,在她和李逸的小天地之間,武玄霜竟然又插進來了!
武玄霜低聲說道:“別慌,我是來救你們出去的。”長孫壁一片茫然,迎着武玄霜的目光,忽地說道:“不,我願意死在這裡!”武玄霜打開了他們兩人的鐐銬,輕撫長孫壁的秀髮,柔聲笑道:“不,壁妹,你不能死,你的敏兒在等着你呢!”長孫壁想起了她活潑可愛的敏兒,低下頭不說話了。
李逸定了定神,忽地說道:“不行!”武玄霜道:“我敢進來,自有妙法!你怎知道不行?”李逸道:“我猜得到你的辦法。”望了一眼她所穿的王妃服飾,說道:“你是不是想哄騙大汗,說是願意做他的王妃,好放我們出去,然後再想辦法行刺他?不行呀,玄霜!大汗並不是笨人,他若然答應了你,定是將計就計另有安排,你不該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李逸猜測武玄霜的用意恰好和大汗所猜測的完全一樣。
武玄霜微微一笑,這顧不得再避嫌疑,在他耳邊悄聲說道:“我纔不會這樣傻,這樣當然騙不了大汗,我是另有妙法,憑他怎樣聰明,也決對料想不到”李逸半信半疑,問道:“什麼辦法?你說說看。”武玄霜道:“你怕死麼?”李逸道:“我本來就不想活着出去!”武玄霜道:“好,這裡有一包藥散,你服了下去,立即氣絕身亡!”長孫壁吃了一驚,怒道:“什麼?你想的是這個辦法嗎?”武玄霜“噓”了一聲,在她耳邊說道:“壁妹,你相信我,難道我會害死你的丈夫嗎?這是夏侯堅的秘秘奇藥,死了之後,在七天之內還可以復活。逸哥死了,大汗要他的屍體有什麼用?你可以領他的屍體出去!”長孫壁定下心神,深信武玄霜不會毒害李逸,心中想道:“除了這樣,確是無法活着出去。”問道:“那你呢?你又怎樣出去?”武玄霜道:“我另外有辦法,你不久就會知道。”李逸道:“若因此拖累了你,我還是不出去的好。”武玄霜道:“你不出去,那就要拖累更多的人了。穀神翁他們一定要救你的,宮中好手如雲,你就不怕他們送命嗎?你放心,我說過有辦法出去就是有辦法出去。”李逸道:“好,我相信你!”取了那包藥散,立即服下。
長孫壁扶着丈夫的身軀,讓他慢慢躺下,李逸服藥之前對武玄霜的關懷令她感到一股酸味,她忽地抓着武玄霜的手道:“你這藥散也給我一包!”
武玄霜笑道:“壁妹,還要你料理‘後事’呢,你要這藥粉做什麼?”長孫壁道:“剩我一人在這突厥宮中,我心裡有點害怕。好姐姐,你就給了我吧,我備而不用也好。”武玄霜一想也有道理,終於給了她一包藥粉。
百優上人在外面等了許久,不見他們出來,着急叫道:“可賀敦,大汗還等着你覆命呢,你要送他們出去就快點送吧,又不是生離死別,怎的有那麼多話要說!。”武玄霜大聲應道:“你請大汗來吧,我有話要和他說,”百優上人奇道:“你要大汗到這囚房裡做什麼?有話你不能入宮去說嗎?”武玄霜斥道:“要你多管?你給我請他便了,問些什麼?”百優上人是國師身份,大汗對他也要尊敬幾分,被武玄霜斥責,不覺火起,冷冷說道:“時候不早,你偏要纏夾不清,好吧,你既然有話要和大汗說去,這兩個人我就替你送他們出宮吧。”他心中只想趕快辦妥這件差事,將李逸夫婦早點和她隔開。
心念方動,忽聽得武玄霜冷笑道:“李逸還能夠活着出去嗎?你真是做夢啦!”百憂上人怔了一怔,心道:“難道她早已識破了大汗的計謀?”急忙說道:“怎麼不能?大汗答應過的,你還不相信嗎?”武玄霜冷笑道:“大汗答應,我可沒有答應呀。”在武玄霜的冷笑聲中,長孫壁哭泣的聲音也傳出來了。
百優上人大吃一驚,知道其中必有蹊蹺,急忙叫人去請大汗,他自己也立即推開鐵門,走進囚房。定睛一看,但見李逸躺在地上,面上毫無血色,竟然不象是個生人,長孫壁扶着牆壁,哀哀哭泣,武玄霜卻是神采飛揚,昂頭冷笑。
百優上人叫道:“你這是搗什麼鬼呀?”急忙俯下腰軀,將李逸抱起,一探他的脈息,不覺叫聲“苦也!”原來李逸早已氣絕了。他知李逸是大汗所要利用的人,雖然他倔強不服,但非到完全絕望,大汗還是不肯將他處死的。
百憂上人張目結舌,半晌叫道:“好呀,是你將他毒死的嗎?”武玄霜笑道:“是我又怎樣?你管得了我麼?”百優上人圓睜雙眼,但武玄霜到底是大汗所要的人,在未知道大汗的主意之前,百憂上人卻是不敢對她發作。
過了片刻,大汗帶了恰克圖和麻翼贊匆匆趕來,一進囚房,見此景象,也不禁嚇着了,連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武玄霜哈哈笑道:“大汗,你忘記了一件事啦,我是中國女皇帝的侄女兒!”又聽長孫壁罵道:“你這妖女好狠心呀,害死了我的丈夫!”武玄霜道:“你的丈夫反正是要死的,與其死在敵人手中,不如死在我的手上,你罵什麼?”
突厥大汗大驚失色,急忙叫道:“快把大夫請來,從速施救!”武玄霜笑道:“不必多費心了,他早已氣絕多時,天下最有本領的大夫也不能起死回生了!”百優上人還在抱着李逸的“屍體”,大汗問道:“怎麼,還有氣息沒有?”百憂上人搖了搖頭,將李逸的屍體放下,說道:“可賀敦不知用了什麼厲害的毒藥,發作得真快,這個人的生機早已斷絕!”大汗頓足道:“你,你——”百優上人急忙辯道:“可賀敦要和他們單獨會面,你答應過她的,我沒敢進去,怎知道她會突然下毒?”大汗雙眼圓睜——瞪着武玄霜道:“我是說你,你爲什麼下此毒手?”
武玄霜哈哈笑道:“你還沒有聽清楚嗎?我是中國女皇帝的侄女兒呀!這李逸是我姑姑的敵人,他落在你們的手中,就是我姑姑的心腹大患,我怎能放心得下?哈,有此良機,我當然要把他除去了!”突厥大汗自負雄才大略,不料今日被一個女子所騙,登時怒火勃起,大聲喝道:“好呀,你也不想活啦!”向百優上人拋了一個眼色,示意叫他廢去武玄霜的武功,話未說完,只聽得武玄霜已在縱聲笑道:“我幹了這樁大事,早就不打算活了!”百優上人腳步剛剛踏出,但見她晃了兩晃,卟的一聲,便倒下地來!原來她早已把那包藥粉放在口中,一說完那幾句話,便即咬破封紙,待到百憂上人趕來,已是無法解救。
又是一個意料不到的突變,大汗嚇得呆若木雞,好半晌才頓足叫道;“罷了,罷了!這姓武的女子真厲害!”眼看武玄霜玉殞香銷,心中好生後悔。
武玄霜的“屍體”剛好倒在李逸的旁邊,長孫壁心道:“啊,原來她也是想着這個辦法出去。”驀地又想起了一個念頭:“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哎,要是不能救活,她和我的李逸哥哥倒是死後做了夫婦了。她生前不能搶走我的李逸哥哥,莫非因此就想出這個法兒,求得死後與他同穴?”
大汗失意之極,連聲冷笑,目光漸漸移到了長孫壁的身上,長孫壁定了定神,心道:“不管她是真是假,我總得試它一試。”便在大汗面前哽咽說道:“我丈夫被毒死了,殺我丈夫的兇手也自盡了,我不必求大汗替我夏仇了。但求大汗准許我將他們的屍體領出去。”大汗沒精打采的淡淡說道:“你要把你丈夫的屍體領出去?”長孫壁道:“我丈夫已經死了,對你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啦。他到底是大唐王孫的身份,我要將他的遺體送回中國安葬,但求大汗允許,我一生都會感激你的大恩!”大汗“晤”了一聲,不置可否,半晌說道:“她的屍體你也要領出去麼?”長孫壁心頭一跳,但見大汗正在用着懷疑的目光,手指着地上的武玄霜。
長孫壁靈機一動,鎮靜答道:“不錯,請大汗恩准,我將她也帶回國去。”大汗道:“爲什麼?她不是你的仇人嗎?”長孫壁道:“不錯,她是我的仇人,但她也是武則天的侄女兒呀。若是我只護送我丈夫的靈樞回國,武則天耳目衆多,定然知道,她豈肯容我安葬丈夫?武則天手段狠辣,有什麼不敢做的?我死不足惜,只怕她將我的丈夫毀棺戮屍,那就慘了。如今我將她侄女兒的棺材也運回去,兩具棺材,她不知道哪一具裝的是李逸,哪一具裝的是她的侄女,中國的風俗,人死之後,釘上了棺蓋。就再也不能翻動他的屍身,驚擾鬼魂,這樣我將兩具棺材同運回去,同時下葬,她縱然派人來毀棺戮屍,也得有所顧忌了。”大汗嗯了一聲,點點頭道:“想不到你的心思這樣周密,哈,確是個聰明伶俐的美人兒。”
長孫壁捏着一把冷汗,她的丈夫與武玄霜能否有一線生機,就全看大汗是否點頭了,她擡起頭來,但見大汗也正望着她,忽地哈哈笑道:“何須費這樣大的力氣,人死了,在那裡埋葬都是一樣。我將你的丈夫用皇室之禮埋葬,給他修築宏麗的陵墓,讓你安心。你也可以留在我的宮中,不必再回去了。”長孫壁大吃一驚,叫道:“這,這——”大汗把手一揮,立即截斷她的話道:“這有什麼不好?你留下來陪伴孤王,永享榮華富貴,這不勝於你冒險回去,要顧忌武則天的迫害麼?不必多言,朕已爲你打算得十分周到。宮女,快服侍這位新王妃到後宮去沐浴更衣!”
長孫壁嚇得魂飛魄散,想不到費了許多脣舌,竟落得如此結果,但見兩名宮女已走近身來,百憂上人虎視眈耽,只待她稍有反抗,便要動手,長孫壁咬了咬牙,說道:“且慢,我還要見我丈夫一面!”大汗哈哈道:“瞧你不出,倒是一個義重情長的女子呀!好,朕便讓你了此心願,向丈夫告辭吧!”長孫壁在他說話的時候,就俯下柳腰,凝望着李逸的面孔,突然將那包藥粉吞下了,叫道:“逸哥哥,你慢走一步,等等我吧!”心道:“不管真死假死,我總是死在他的懷中了!”迷糊中但覺李逸緊緊的摟着她,她心滿意足,雙眼閉上,再也沒有知覺了。
宮女大吃一驚,上前去拉,長孫壁躺在李逸懷中,緊摟着他的丈夫,宮女竟然分不開他們。大汗嘆了口氣,道:“想不到中國的女子如此貞烈,朕竟是一個也保不住!真是令朕又是失望,又是敬佩!這李逸也算得是個好漢子,大丈夫,朕一言既出,不再更改,將他們依禮安喪了吧!”鬱鬱不樂,拂袖退入後宮。
數日之後,突厥王城的西郊添了一座新墳,他生前恩怨糾纏,死後卻都埋在一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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