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匪?
凌亂的腳步聲刺入許燕筱的耳膜,熟悉的恐懼不受控制地蔓延全身。
她死死地睜着大眼睛,雙手十指幾乎要嵌入掌心的肉,牙根也隨着腳步的臨近而上下打顫。
船艙外頭是女眷驚恐的哭嚎,雖未親眼所見,僅憑聲音便能在腦海描繪出具體的景象。
那日山甕城外的經歷又一次從腦海深處蹦了出來,許燕筱手腳冰冷似冰坨。
哐——
船艙大門被人暴力推開,魁梧的麻衣船伕衝着船艙內惶惶不安的女眷吹了個響亮口哨。
“呦,大魚全在這兒呢——”對方的雅言帶着濃濃的浙郡口音,嘿嘿笑道,“你們是自己出來呢,還是我們兄弟一個一個將你們抱出來呢?誰要是不肯配合,說不定要被拿去餵魚。”
船艙的女眷全是許裴的妾室、庶出女兒和隨侍的一等丫鬟。
水匪這麼威脅,她們哭哭啼啼不敢動彈,悽慘無比,哭嚎聲幾乎能將人耳膜刺破。
許燕筱也怕得雙手緊攥,小臉失血發白。
她覺得現在的情形比山甕城那次更加可怖。
上一次她不是一個人,母親拼死將她護在懷中,許燕筱多少還有些安全感。
如今她已是孑然一身,生死由天,半點不由己。
水匪又不耐煩地威脅一聲,許燕筱仍是沒有動彈,一旁面色蒼白的一等丫鬟擡手推了推她。
“筱娘子,現在若是不出去,他們便將人丟進河裡餵魚啊——”
許燕筱回過神,面色蒼白地扭頭瞥了一眼身邊這個丫鬟。
許氏內宅並不安生,這些伺候主人的丫鬟也是人精,慣會見風使舵,捧高踩低。
許燕筱身份尷尬,生父是許裴的堂弟卻被對方逼得自縊,生母殉情,她只是個不受待見的孤女。哪怕許裴要善待她給天下人看,但她待在後宅,生活得怎麼樣,外界又怎麼知道?
大伯母對她冷漠,從不過問她的情況。
許燕筱怎麼說也是許斐嫡長女,生活用度和月例竟然是比照許裴庶女來的。
下人伺候不盡心,時常偷懶溜號,唯一的“一等丫鬟”也是個偷奸耍滑的。許燕筱每日的膳食都是對方偷偷吃過好些才送到她桌上,所幸天氣還熱,若是擱到冬天,說不定連個熱菜都吃不上。因爲許燕筱還在熱孝,大伯母隨隨便便給她置辦衣裳首飾,面上瞧着好看,但內裡是什麼貨色,她心裡門兒清。饒是如此,那些物件收入庫房之後也被伺候的下人偷摸昧走。
倒不是許燕筱脾性軟,只是她現在寄人籬下,哪有主人威儀可言?
她也藉機和大伯母提過刁奴的事情,熟料大伯母根本不放在心上,反而助長刁奴氣焰。
好比身邊這個一等丫鬟,屢屢僭越武力,動輒推搡嚷嚷。
許燕筱道,“出去是死,不出去也是死,我何必費力氣多走兩步?”
那丫鬟被許燕筱這話噎了一下,半晌才甩給她一個白眼。
不識好歹的孤女!
過得還沒下人體面,時時刻刻擺着主人家的譜,真以爲她還是那個尊貴的許氏娘子?
主僕二人說話的功夫,外頭的水匪已經失了耐心,手裡提着一根棒槌,擡手欲打。
那些女眷被嚇得淚眼婆娑,一個一個軟着腿,攙扶着出去,有人還丟人地癱軟在地爬出去。
一等丫鬟見許燕筱不肯挪動,口中啐了一口“不識好歹”,惶惶不安地跟着女眷出去了。
外頭站滿了站崗的水匪,逃難的大船都已經被他們佔領。
衆人心中驚懼。
“瞧什麼瞧,小娘子沒瞧過男人?”
外頭的水匪笑着齜開牙,前一秒還笑呢,後一秒就虎着臉恐嚇,那聲音大得似雷吼,“全部靠着圍欄蹲下,雙手抱頭,誰敢擡頭看一眼,挖眼珠子、扒光衣裳丟進河中祭河伯——”
許燕筱瞧水匪沒有對女眷動手動腳的意思,心中詫然。
水匪見船艙裡頭還有個消瘦的丫頭,見她衣着樸素,烏黑的鬢髮不着絲毫,小臉又素白乾淨,頓時誤以爲她是豪門大宅裡頭伺候人的低等丫鬟,催促道,“你也出去——”
許燕筱此時卻沒什麼求生欲。
上天不會接二連三眷顧一個人,上次秦恭能趕來救她,如今卻是在劫難逃。
與其被人像趕牲畜一般趕着蹲外頭,承受未知的羞辱,倒不如死得乾淨一些。
許燕筱不爲所動,那水匪試圖用棒槌恐嚇她,她也一副你要打就下死手的表情。
水匪:“……”
俺們生活也不容易,大家都是出來混口飯吃的,按照劇本演一演不行麼?
水匪不可能由着她待在船艙,這幾船女人身份特殊,一個不慎逼死誰,上頭那邊不好交代。
“小丫頭骨子倒是硬!”
水匪收起棒槌,擡手將目露驚恐之色的許燕筱提了起來,好似拎着一隻小雞仔。
拎起人,水匪內心還嫌棄了一句——
大戶人家也有揭不開鍋的時候呀,好好一個丫頭餓成啥樣了,瘦得不剩二兩肉。
河面冷風吹打她的臉,許燕筱發漲的腦子冷靜不少。
她本就聰慧多思,見那些水匪整齊站崗,絲毫沒有侵犯女眷的意思,反而讓她心生狐疑。
這不像是沿江打劫的水匪,更像是——
訓練有素的水軍?
許燕筱被自己的猜測驚到了。
接下來又發生一件讓她心跳幾欲頓停的事情。
一隻算不得寬厚,但掌心炙熱乾燥的手從身後伸來,捂住了她的嘴,另一隻手將她往後拽。
許燕筱下意識想要大叫,下一瞬便張口去咬對方的手指。
身後的男人倒吸一口冷氣,另一隻手卻沒耽擱,輕輕鬆鬆便將她拖入船板拐角盲區。
許燕筱睜着通紅的雙眼,見掙扎無用,乾脆卯足了勁兒向甲班欄杆撞去。
“許娘子——是我——”
秦恭剛將手指從她嘴裡抽出來,便見她想跳河,嚇得頭皮都炸開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許燕筱的身子猛地僵住,但身體仍順着慣性前傾撞去。
預料中的疼痛並未來臨,反倒是撞到了一堵肉牆。
許燕筱微微擡頭,瞧見秦恭身子半趴前傾,擡手用手心擋着她額頭,給她當了肉墊。
“秦、秦——秦恭——”
許燕筱感覺一股酸澀熱意涌上鼻腔,蔓延至眼眶。
秦恭此時沒有套着盔甲,反而一身粗布麻衣的裝扮,雖不及平日威儀卻有風流遊俠的味道。
“嗯,正是末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