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清晨,京城官場近期最火熱的“話題”,即以太倉府貪腐爲引子,逮捕布政使高廉歸京定罪這場戲,終於落幕。
當王楚生與高廉雙雙在昨夜於獄中暴斃的消息發出,不出預料,在整個京城掀起軒然大波。
“倆人同時猝死了?你猜我信不信?”
“怎麼會這樣?人在大牢裡能同時死了?無法理解!”
“聽說,高廉死前留下了認罪書,許是自殺!”
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並不知曉其中內情,只憑本心生出極大之驚詫。
而緊接着,更多的“小道消息”開始流傳。
其中,尤其以深夜時,莫大姑娘率禁軍出宮進入刑部大牢這一條,最爲醒目。
聞者無不錯愕,繼而諱莫如深,陷入沉默。
結合朝堂上的爭鬥博弈,“李黨”出手滅口,女帝反手殺人的猜測,出現在許多人心頭。
而就在人們惴惴不安,以爲要掀起又一輪血雨腥風的時候,今日早朝上發生的故事又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據說,李彥輔當堂出言,聲稱高廉既於獄中認罪伏法,罪名落實,李應龍爲工部侍郎,有失察之責,請求免職處罰。
徐貞觀欣然應允。
小閣老慘遭獻祭,成爲了平息這場紛爭的犧牲品。
而在李彥輔出面後,爲高廉搖旗吶喊的一衆“李黨”官員也偃旗息鼓,畢竟人都死了。
事情只能以這種方式,突兀地畫上不圓滿的句號。
對外,只說是一個猝死,一個畏罪自殺,至於江南士族後續如何安撫,接受這件事,則已不是趙都安關心的話題。
“陛下真厲害呀。”梨花堂內,錢可柔一臉崇敬地說。
其餘的錦衣點頭附和:是啊是啊。
所有人都以爲,是貞寶殺的人,逼迫李彥輔低頭認慫,主動認輸……趙都安癱坐在“辦公椅”上,托腮聽着手下們嘰嘰喳喳議論。
沒人知道殺死高廉真正的兇手,就是身邊的趙大人。
不過趙都安也不會自曝就是了,接下來兩天,京城裡這件事的餘韻一點點擴散,平靜下來。
這場風波也暫時畫上了句號。
趙都安一下清閒下來,每天苦思冥想構思修仙小說劇情,好拿去“夢中”討好裴念奴。
哪怕晉級神章後,神魂力暴漲,對前世的許多記憶都變得格外清晰起來,回想出許多內容。
但想完整復刻,仍舊困難,好在裴念奴雖酷愛聽書,但口味並不算挑剔。
趙都安以記憶爲藍本,忘記的劇情就自己編,倒也能滿足這位前輩的胃口,只是每天固定的更新,令趙都安深感碼字工的苦逼……
至於兩人的關係,並沒有實質性突破。
自從那日賜予他一門“靈焰”術法後,裴前輩重新恢復高冷姿態,他但凡囉嗦就掀他天靈蓋,只有說書纔不會被殺。
趙都安漸漸也摸索明白了:
裴念奴的脾氣是,聽爽了就會給他一點好處。
不過他也沒貪多,繼續求什麼術法,而是決定將難得的“指導學習”機會,用來與裴念奴過招廝殺,來打磨提升武功
——金甲女術士在刻意壓低力量後,終於不再秒殺他。
轉眼,高廉的案子漸漸無人再提,趙都安除了日常編故事修煉,在神章境高歌猛進。
就是安排梨花堂調查匡扶社逆黨,尋找突破口。
他沒忘記,自己接下過擒拿回莊孝成的任務,眼看已是深秋,他決定在這一塊努努力。
“朝廷豈能被動接受逆賊屢次挑釁?我等理應主動出擊纔是!”
趙都安在堂口開會時,如是說道。
心中在琢磨,能否徹底端掉匡扶社在京城的情報網絡,提前完成今年的KPI。
……
……
“嗖——”
清晨,趙府練武場上,趙都安將手中一條竹棍呼嘯打出,劈開空氣,發出尖銳的嘯聲。
噗的一下,墨色竹棍脫手而出,如沙場馬上將軍拋出的鋒銳短戟,徑直將牆根下立着的靶子洞了個透心涼。
“好!”
附近,幾個丫鬟歡呼喝彩,端着水盆和沐巾,一擁而上,爲早起習武的趙都安擦拭汗珠,情緒價值和服務拉滿。
這是他從皇宮裡,貞寶修仙的排場學到的。
恩……纔不是他貪圖享受,而是身爲未來皇夫,理應提前適應宮中的生活!
趙都安張開雙臂,閉着眼睛任憑東方的晨曦灑在他赤裸的上身上。
他練武時,下身只一條長褲,踩着布鞋,上身線條流暢健碩的肌肉因汗珠,而蒙上一層油光,燁燁生輝。
令趙府丫鬟們大爲羨慕,擦拭時會大着膽子捏捏,心想無怪乎陛下能看中自家少爺,誰不眼饞?
每次看到這一幕,大丫鬟棉桃都會瞪眼,回頭訓斥這幫新召進府的下人要守規矩。
棉桃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
“你們趕上好時候,若是一年前進來,膽敢這般放肆,少爺定不給你們好果子吃。”
只能說,趙都安在家中原本的惡劣形象,如今已是徹底扭轉了。
“好了,下去吧。”趙都安披上外套,趕走下人,邁步去了飯堂。
只見繼母和妹子都等在這,尤金花正與家丁交待什麼。
見他過來,眼睛笑成一條線,殷勤迎過來,又瞥見繼子隨意披着的單薄外套,伸手給他將敞開的衣襟緊了緊,口中道:
“天這般涼了,習武也該多穿些,出了汗最易染病。”
許是修爲進境的緣故,趙都安最近又長高了一點,穿袍子時尚不明顯,依舊是優雅陰柔的公子做派。
但只穿單薄外套,竟也有幾分“魁梧”的意思。
尤其與身前給他整理衣襟的婦人對比,更顯分明。
柳腰挺立,坐在桌邊的趙盼十指撕着一枚柿子,撇嘴道:
“娘,大哥如今的修爲,早無懼風寒了。”
恩,這是趙都安上次夜晚,與她說過的話,如今少女轉述出來,心情莫名很好,有種在分享一個孃親不知道的小秘密的感覺。
趙都安莞爾一笑,邁步入座,趙盼剛好將最後一條柿子皮撕扯下來,用水靈靈的手,整個遞過來,微笑道:
“大哥吃柿子,昨日剛從樹上摘下的。”
去太倉府出差時,就錯過了中秋,如今京城中樹葉紛落,柿子樹上結出一顆顆火紅色澤的柿子。
如一枚枚燈籠。
趙都安將柿子接過,道了謝,咬了一口,入口汁水清甜中夾雜一絲絲澀意,笑道:
“好兆頭,看來今天有好事(柿)發生。”
……
用過飯,趙都安走出宅子,車伕小王已在外等候。
去衙門路上,秋風拂過街巷,地上有枯葉打着旋飄過,沿途樹杈也顯出凋零來。
莫名令他心頭蒙上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壓力。
而這種奇異的預感,在抵達衙門後,達到了頂峰。
“都聚在這做什麼?點卯了沒有?”
趙都安進入梨花堂,就看到堂口裡,一羣錦衣聚集在一起,正議論着什麼,氣氛有些怪異。
“大人?您來了,”小秘書錢可柔轉回頭,圓臉上沒有往日的笑意,而是帶着一絲秋日的涼意,眼神複雜:
“您去總督堂一趟吧,督公下令說,各堂口的緝司到了都過去。”
趙都安一愣,想問一句發生了什麼,但話到嘴邊,又滾回了喉嚨,點頭道:“好。”
扭頭去了總督堂,沿途遇到的錦衣校尉,也都神色不妙的模樣,三兩聚集低聲議論,於整個衙門內,凝成了一股壓抑氛圍。
趙都安踏入總督堂議事廳時,就看到堂內已經坐了不少人,馬閻、海棠、張晗等熟人都在。
“督公,您找我?”趙都安詢問。
馬閻瘦長的臉上表情嚴肅,示意他坐下,然後道:“知道了沒有?”
知道啥啊……一個個咋都成謎語人了……趙都安搖了搖頭。
馬閻指了指桌子中央的一封類似拜帖、請柬一樣的東西,道:
“今早這東西,出現在了衙門大門上。”
接着,旁邊的海棠嚴肅地補充道:
“不只是我們詔衙,六部衙門,都察院……等幾個重要的衙門外,都出現了同樣的東西,裡面的內容也都一模一樣。”
趙都安伸手,拿起那張拜帖,雙手展開,只見紅色的帖子上頭,用黑色的毛筆字寫着四個大字:
“我回來了。”
除此之外,就只有落款處,一枚四四方方,中心以一枚黑色的眼睛爲主體,四周粉飾花紋的印章。
趙都安一愣,只覺那印章有些許的眼熟,但又想不起來,不由放下這帖子,疑惑道:“這是什麼東西?”
“你不知道?”梳着高馬尾,眼角點綴一顆淚痣的颯爽女緝司愣了下,旋即一拍額頭,懊惱道:
“想起來了,你以前只是個禁軍裡的無名小卒,不認識印章也不意外,但若說起印章的主人,你肯定知道。”
對面,面癱臉張晗平靜說道:“國師。是那個死去的妖道國師回來了。”
趙都安愣住,先是茫然,繼而屬於原主的記憶應激而出。
國師!
這個名字,他當然知道,而且是如雷貫耳!
那是老皇帝在位時期的人物,趙都安那時只是個小卒,雖在宮中任職,但憑藉他的地位,壓根沒有資格湊到貴人們眼前。
但也粗淺知曉,老皇帝駕崩前幾年,因預感到自己壽命無多,便熱衷於延壽的法子。
天師府的丹藥、神龍寺的藥草,吃了許多。
但人之天壽,難以強留,老皇帝也懷疑,天師府和神龍寺因要制衡皇權,而敷衍他,不肯出力。
所以派遣人嘗試在江湖中尋找能人方士。
國師就是那時候入宮的,彼時自稱無名江湖術士,所修神明,乃是大虞疆域之外之神,雖無法逆天改命,卻可令人延壽。
老皇帝彼時已病痛纏身,病急亂投醫,之前找來的諸多術士都束手無策。
無名術士出手後,只一夜,就令老皇帝煥發光彩。
老皇帝大喜過望,當即賜予重賞,並懇請他留在京城伴君左右,爲此,更賜下“大虞國師”的名號。
這名號一出,頓時將名不見經傳的國師推上風口浪尖。
張衍一自然不在乎這些,壓根懶得搭理,但天師府內卻有人不服,認爲一個外來的妖道,上來就敢稱國師,着實囂張。
更不認爲有人能逆轉壽數,定是妖道用了什麼歪門邪路。
但任憑他如何查,卻也沒看出老皇帝身上有什麼問題。
神龍寺的辯機見狀,也曾與之接觸,一翻對談後,辯機直言國師不凡,確有獨到之處。
一時間,大虞國師聲勢大振,成爲京中名流座上賓,無數人以邀請國師做客爲榮。
趙都安隱約記得,彼時,二皇子徐簡文就與國師走得很近,屢次邀請其做客……恩,二皇子向來喜結交能人異士,這才養出了匡扶社的班底,倒是不意外。
而據傳言,當初玄門政變,二皇子殺入宮中時,大虞國師就在駕崩的老皇帝寢宮——是被緊急召喚,替先帝延壽去的。
但值得一提的是,國師雖手段不凡,卻是出了名的不擅長廝殺戰鬥。
所以,在玄門政變時,死於亂軍之中……屍體被箭矢射成了刺蝟,頭都給切下來了。
女帝蕩平叛軍後,公開的叛軍名錄中,大虞國師也赫然在列,意味着,他彼時也是二皇子麾下的一員。
不過,先帝寵幸重賞的國師,竟然也是叛軍……這事多少有點打先帝的臉。
加上人已經死在了政變中,所以,後來很快就沒人提這個名字了。
導致三年過去,大虞國師這個人,愣是已經快消失在了人們的記憶裡,只當是已經死去的“歷史人物”存在着。
可今天。
本已死了的大虞國師,竟然回來了?
“督公,張晗說的是真的?怎麼可能?”
趙都安驚愕道,他是真的驚訝了,也明白了來的路上,爲何衙門裡氣氛詭異了,“就憑藉一句話,一個印章?”
他這會已想起,這個印章圖案,就是大虞國師的私人印章。
“這東西,你給我根蘿蔔,我都能僞造出來。”趙都安攤手,覺得太扯了。
然而馬閻神色卻依舊嚴肅,搖了搖頭,道:
“僞造不出的,那妖道的印章極爲獨特,有特殊的驗證方法,我拿到後,與衙門庫房中,妖道當年留下的一些蓋着印章的公文對比過,的確出自一人之手,這涉及到術法層面,包括字跡也相同。
當然,印章的事且放在一邊,或許的確可僞造,但重點在於,當初我們就懷疑過,這妖道壓根沒有徹底死!玄門政變當日,宮中死去的妖道,很可能不是真身!”
猛料!
趙都安一下坐直了,這個消息,是他這個當初的無名小卒接觸不到的。
他喃喃道:
“我記得,國師……呸,這妖道死後,京城坊間的確有個說法,是他逃了,宮裡死的不是他,還有說,先帝之所以駕崩,就是這個妖道下的黑手……
但這些說法,都是市井間流傳的,而且是很多個說法之一,我一直當成謠言故事聽的。”
馬閻搖頭道:
“坊間傳言的確大多是編造的,百姓最喜議論宮中的事,更喜獵奇,不意外。但這妖道可能沒死絕,也的確是真……這是陛下當初的判斷。
只是,這兩三年過去,都再沒有這妖道出現的任何蹤跡,包括匡扶社中,也沒有他出現的痕跡,我們這才以爲,此人的確是死了,但……”
說到這裡,作爲玄門政變的親歷者,當時浴血奮戰搏殺的供奉高手,馬閻盯着桌上的拜帖,沒吭聲。
但趙都安心頭,已經替他補全了下一局:“但他回來了。”
是的。
一個本該死在三年前宮廷中的幽靈,再一次歸來。
是有人在僞裝假扮?還是當初真的沒死?而是逃出了京城?潛藏了起來?
沒人知道。
但趙都安很清楚,一個曾經在京城中攪動風雨,且與二皇子徐簡文一派的逆黨再度歸來,絕對不是什麼好消息。
而且,還是這般正大光明地宣佈,明顯是試圖告訴所有人,他的歸來。
“陛下知道了麼?”趙都安心頭一沉,問了句廢話。
同時苦澀腹誹,心想自己真是個烏鴉嘴,還好柿發生……
“我拿到帖子後,立即去了宮裡,路上得知其他衙門也拿到了,都呈送去宮中,我便先返回了。”
馬閻平靜說道。
作爲專門對付逆黨的衙門,國師的歸來,儼然屬於詔衙的業務範圍。
這纔有了清晨這場會議。
趙都安也明白了,他們接下來的目的,就是等待女帝下一步指令,同時,馬閻已經提前派人出去,搜查尋找國師的蹤跡。
不過想也知道,這注定徒勞無功。
“馬督公,陛下有命!”就在這時,堂外一名小太監急匆匆走了進來,道:“陛下召您入宮議事,帶上趙大人。”
看來事情大條了……趙都安站起身,看向那名太監,道:“陛下只召集我們?”
“呦,趙大人在呢?”太監先行了一禮,才道:
“若是旁人問,咱家不敢說,但趙大人開口,自然不會隱瞞,陛下召了皇黨不少位大人入宮,還命人去了天師府。您二位可不敢耽擱,事情要緊,速速動身!”
趙都安與馬閻對視一眼,心頭同時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