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冷,長街上再度恢復安寧。
伴隨術士神魂被拘,這場廝殺宣佈結束。
“這是什麼?”
趙都安丟掉刀柄,緊繃的肌肉鬆弛,大量乳酸堆積,令他肌肉隱隱作痛。
一刀斃敵,看似爽利,實則不易。
高爆發的代價,是瞬間耗費大半氣機,他凡胎武夫脆弱的經脈,承受了這個境界不該有的壓力。
氣機太粗暴,把他弄痛了!
“吞口。”
穿玄色神官袍的少女認真將黃皮葫蘆拴在腰上,其表面的斑斕鬼臉閉目假寐。
她轉回身,又補了句:
“一種鎮物。”
語氣活像在說:“草,一種植物”。
“類似於法器?”趙都安用熟悉的概念進行類比。
金簡“恩”了聲,說:
“差不多,但略有區別,法器只能是人打造的,與刀劍相似,大多爲武夫持有。
但鎮物具有靈性,既包含人造,也包括天生鎮物,多具有奇異能力,多爲術士掌握。”
學廢了……趙都安虛心請教:
“這力士,葫蘆,包括你的法杖都是人造鎮物吧?天生的是什麼?”
金簡先頷首,表示他的猜測正確,旋即說道:
“天生的話……比如胎衣,胎毛,都是。
嬰兒出生後,胎衣要儘快燒燬,或藏匿起來,否則給術士尋到,便可利用胎衣實施咒殺,很厲害。”
她說這些時,一副認真背書的語氣。
令趙都安想起上學時,那些成績很好的班上小女生。
“這樣啊……”
金簡略顯心虛地挪開視線:
“這個人很厲害,在神章境中也非弱手,這種小案子,不該有這種層次的術士參與。”
你彷彿在解釋,剛纔沒保護好我的原因……趙都安瞥了她一眼,人艱不拆。
朱點童子天賦高,潛力大,才被天師收下,在“出徒”前,絕對戰力並不強。
不過這事的確奇怪……
若只賄賂張家兄弟,綁架幾個火器匠人……雖說性質惡劣,涉及皇權與“八王”的矛盾。
但案子本身,其實很小。
隨便派幾個小人物,完全足夠勝任,最多涉及“凡胎”境。
包括孫蓮英,都絕對想不到,會有“神章”境術士出現。
大炮打蚊子……除非,靖王府還有別的目的,亦或者,是這術士之所以潛伏京城,另有隱情。
趙都安將自己的猜測說出。
金簡“恩”了聲,小表情嚴肅道:
“此人掌握傳承,與我天師府同源,我需要將他帶回調查,朝廷若要,可再移交。”
這件事,已超出她的職權範圍,需要稟告府內長老,甚至老天師。
“也好。”趙都安並不介意,反正人是金簡打敗的。
若給他反而麻煩,鬼知道術士還有什麼幺蛾子手段。
還是武夫好,簡單純粹,一力破之。
“我先帶他離開,之後再來找你。”
金簡蹲下,小手將黑衣術士的軀殼拎起,唸書的語氣說道。
準備開溜。
趙都安饒有興趣發現,少女神秘空靈的外表下,有些學生書呆氣,並不高冷。
“……好,”他點了點頭,危險解除,也不再需要對方保護。
突然又想起什麼,急忙問:
“對了,你知道張昌碩跑去哪邊了麼?”
……
……
“呼哧……呼哧……”
劇烈的喘息。
心跳如擂鼓。
夜幕籠罩下,身穿臭烘烘麻衣,鞋子都跑掉了一隻的張昌碩於黑暗中狂奔。
依稀星光灑下,照亮他滿是驚惶,恐懼的臉孔,額頭上汗珠細密。
陣法傳送後,他突兀出現在一座空蕩的民宅中,張昌碩慫的一批,鑽進柴禾堆躲避。
還真苟過了錦衣們的第一波搜查。
等官差們都被吸引走,周遭寂靜無聲,他才小心地鑽出來,辨別了下方向,瘋狂逃竄。
可憐一個文弱讀書人,出門坐車,出城騎馬,哪裡跑得動?
好不容易跑到預定地點,人已是汗流浹背,近乎脫力。
“公子?是你嗎公子?”
某條僻靜街角,一輛馬車等待。
這時,一名張家奴僕攥着馬鞭,望着靠近的人影,小聲呼喚。
他就是之前,駕駛“糞車”的另一人。
按張昌碩的安排,兩人僞裝出宅邸後,張昌碩去辦事。
家僕去租輛馬車,在這裡等待,繞一圈,再將張昌碩送回家。
這樣一來,哪怕被人察覺他曾外出,但只要抓不到蹤跡,就沒關係。
“扶我,扶我上車……”張昌碩氣喘吁吁。
家僕大驚失色,忙將他攙扶鑽入車廂:
“公子,你這是怎麼了?”
身爲僕從,他並不知主人去向,只道是辦私密事。
“別廢話,快走!”
“哦,好,這就回府上嗎?”
“不要!不能回去!”
車廂內,張昌碩喘勻了氣,臉色極度難看,思考片刻,說道:
“去西城門!快!”
當趙都安帶人包圍,火把光亮照清他臉孔之時,就意味着,他完了。
只一件“與可疑術士武夫勾結”的罪名,就足以將他逮捕入獄調查。
所以,他眼下絕對不能回家,去友人府上躲避也難,最好的方法,就是趁着消息還沒傳開,用最快的速度出城。
雖說入夜後,城門已關閉,但他身爲“白馬監使者”,終歸有些特權。
只要打着爲聖人辦事的名義,騙守門軍卒開城門,難度不大。
接下來,他只要找地方藏匿,等待消息便可。
“最好的情況,是靖王府的人跑掉,或全死掉。死無對證的情況下,哪怕有嫌疑,女帝也不能直接定罪,否則會令滿朝文武驚懼反抗……”
“只要無法定罪,就有轉圜餘地,父親和大伯可以居中斡旋。”
“最差的情況,無非是逃亡建成道,投奔靖王府,哪怕我失去了價值,但靖王爲了千金買馬骨,不令其餘人寒心,也會善待我!”
馬車轆轆,於清冷的街道上疾馳。
顛簸的車廂內,張昌碩惴惴不安思考,思路逐步清晰。
這時候,他纔想起將身上臭烘烘的麻衣脫掉,團成一團,從抖動車窗丟出去,換上車內準備好的,乾淨的長衫。
做完這些,他雙拳緊握,心亂如麻,指甲幾乎刺入肉裡。
腦海裡,走馬燈地閃爍今日的一幕幕。
最終定格在某張令他厭惡至極的,俊朗臉龐上。
“趙!都!安!”
張昌碩從牙縫中擠出這個名字,眼神中滿是怒火。
直到此刻,他仍不相信,今日的殺局是姓趙的一手佈置,只認爲,是詔衙主導。
應是馬閻先查到蛛絲馬跡,意圖打草驚蛇,趙都安只是拋出來,麻痹自己的誘餌。
哪怕,這個猜測,無法解釋,爲何是趙都安率領官差實施抓捕。
而非詔衙千戶。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我逃到靖王麾下,改朝換代之時,便是我歸來之日。”
張昌碩心頭暢想,爲腦補出的復仇劇熱血沸騰。
突然,馬匹發出嘶鳴,伴隨着趕車家丁的低呼,以及“砰”的沉悶錘擊聲.
疾馳的馬車一陣劇烈顛簸後,被強制逼停。
“啊——”張昌碩摔的七葷八素,勉強坐起,怒道:
“伱怎麼駕車的……啊!”
怒斥戛然而止。
灰撲撲的車簾被一隻勻稱的,男子的手掀開,如水月光潑灑下,照亮來人的容貌。
趙都安笑眯眯打量老朋友,神態輕柔:
“張兄,這麼晚了,你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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