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
鐵家前院。
伴隨馬閻掠出,掌心一股勁道溯着“擂鼓錘”數十斤的器身朝後,遞進持握主人的臂膀。
沙場猛將鐵尺關渾身如遭雷擊。
持握錘柄的手臂,毛孔沁出殷紅血滴,過電般,被迫丟棄兵器。
整個人更宛如一顆炮彈,呼嘯着倒飛出去,狠狠砸在庭院中,一座花壇上。
“砰!”
花壇四分五裂,泥土磚塊飈射,幾名家丁不慎被擊中,哀嚎倒地。
全場靜了。
提早後退一步,將馬閻護在身前的趙都安眼皮抖了抖。
真切地感受到了武夫實力的差距。
在鐵尺關錘殺他時,趙都安雖有飛刀引而不發,但源自武夫本能,仍察覺出極大的威脅。
知道:
以自己戰力,絕不是對方敵手。
最多撐幾個回合,就會被錘至“馬下”。
可這足以吊錘自己的猛將,卻被馬閻如手提雞仔般,輕鬆轟退,不費吹灰之力。
其餘梨花堂的錦衣,也都靜了下,心中涌起強烈的安全感,旁觀看戲。
“督公!?”
鐵尺關從瓦礫中爬出,哇地吐了口淤血。
這個肌肉虯結的狠厲漢子,臉上被瓦片劃破了幾道猩紅口子,眼神中卻已沒了暴戾,只有苦澀:
“是了,我早該知道,若無督公坐鎮,這陰險的小子豈敢挑釁我。”
馬閻面容冷峻,眼神中藏着痛惜。
居高臨下俯瞰自己親手從軍中提拔,跟在身邊兩年的下屬,說道:
“本公可以給你一個辯解的機會。”
鐵尺關沉默了下,卻搖了搖頭,用染血的牙齒擠出一個複雜難明的笑:
“事既已敗露,鐵某無話可說。”
馬閻長嘆一聲,卻聽鐵尺關繼續道:
“下屬心知以督公武道,我今日在劫難逃,唯有一個心願。
鐵某十七歲便在行伍,軍中講求強者爲尊,入詔衙後,多耳聞督公武道境界高深,卻從未有機會,與督公戰一場。
今日過後,恐此生再無機會。
今日無所願,唯盼堂堂正正,輸在督公手中,我服。總比被什麼奸佞小人,賣身的小白臉擒下來的痛快!”
苟在後方觀戰的趙都安冷不防被cue到,不高興了。
這廝死到臨頭咋還罵人呢?
馬閻沉默了下,忽然擡腿,一腳將地上的八十斤重錘踢過去:
“如你所願。”
“多謝督公成全!”鐵尺關擡手,接住擂鼓錘,深深吸了口氣,氣海丹田處,隱約竟有微光閃爍。
伴隨潮汐奔涌之聲。
趙都安忽聽馬閻說道:
“看好了,等你踏入神章境,亦會於氣海中鼓浪。
所謂武夫蓄力,便是這丹田中內氣輪轉次數,每過一浪,轉過一輪,力量便蓄高一重,蓄力次數越多,所能爆出的殺伐便越兇猛。
然武夫交戰,講求高效,絕大多數時,對手不會容許你蓄力到極限。”
這咋還現場教學上了……我才凡胎中品啊……趙都安虛心聽講。
馬閻似全然不曾認真,還在講解蓄力細節:
“不要以爲,只是凡胎便無須掌握這些。
蓄力之法,與境界無關,哪怕是不曾修行的武人,也可積蓄氣血筋骨之力。弓箭拉弓,鋼刀劈砍,如何蓄力才最高明,皆是要點。”
趙都安心中一動,默默將其講解記在心中。
另一邊。
鐵尺關丹田中,氣海潮汐已足足疊加十三層,到達極限,他整個人的氣勢也攀升至巔峰。
外溢出的氣息,令諸多錦衣動容,心生畏懼。
“督公,接我破關錘!!!”
突兀,鐵尺關怒喝一聲,雙腳於地面撐開,靴子內的細繩根根繃斷,露出粗大腳趾
雙手持錘,高高舉起,潮汐聲連綿成片,好似他身後積蓄起數十米高的海浪。
下一秒,八十斤重的擂鼓錘轟然砸下,脫手而出,一圈圈白色湍流般的氣浪,盤繞追逐錘柄。
“咔咔咔——”
鐵尺關腳下,青磚鋪成的庭院地面,磚石瞬間龜裂。
狂風席捲,一片片青磚掀起,如大旱之年,田野中烈日烘烤的泥瓦。
趙都安眯起了眼睛,心頭有些駭然。
這就是神章武夫蓄滿力量,所能打出的一擊嗎?
望着那如脫軌的列車般,呼嘯而來的擂鼓錘,趙都安毫不懷疑:
哪怕自己面前有一座小城城門,亦會被這一錘攻破。
也就在鐵尺關打出他此生,最強的一擊後。
這個放出豪言,要堂堂正正輸掉的武夫,竟如離弦之箭,朝院牆奔去!
在衆人尚未反應過來時,便已屈膝踏地。
如一根彈簧板,躍上院牆,朝外遁去!
跑了!
趙都安瞳孔驟縮,袖中飛刀卻被他強行攔下。
第一時間,看向了馬閻。
卻見這位“閻羅王”冷哼一聲,似早有預料,左腿跨出一步,左手五指張開,竟仍舊以肉身之軀,硬接擂鼓錘。
“鐺——”
金鐵撞擊聲中,他半邊身軀蒙上金色霞光,堅硬如鐵,與擂鼓錘硬碰硬。
一股勁力,則從他左腿遞入大地。
瞬間,腳下丈許範圍,地磚龜裂塌陷,化爲淺坑。
右拳朝後拉開,在瞬間蓄力數次。
朝遠處,剛躍上院牆,處於凌空狀態的鐵尺關隔空砸去。
這一拳,竟活生生拉出音爆聲。
趙都安目睹,空氣盪開一條筆直成線的“漣漪”,盡頭便是鐵尺關。
“噗!”
鐵尺關口噴鮮血,如折翼大鳥,頹然跌落,掉在院牆跟下。
距離逃出院子,也只差半步。
“噹啷!”
擂鼓錘近乎同時,掉在地上,八十斤重的巨錘,頭部竟朝裡凹陷出半個拳頭的印記。
體表霞光退散,馬閻輕輕吐氣,平靜說道:
“搏殺之時,生死不一定取決於修爲高低,武道強弱,經驗同樣可發揮逆轉翻盤的效力。
如他這般,從沙場下來的,更都清楚無所不用其極,所謂的沙場猛將,堂堂正正單挑,那是話本,茶樓說出匠人口中的演義故事,做不得真。
除非是身份足夠高的人物,彼此惺惺相惜,纔有可能於搏殺中,只守正,卻不出奇。”
趙都安愣了下。
心說都打成這樣了,合着你還在這教學呢?
馬閻瞥了他一眼,略有得意。
車廂中,他被這小子“教育”了半天,這會豈有不“教育”回來的道理?
不露一手,真以爲自己這個“督公”是吃乾飯了的。
“大人,人還活着,但動彈不了了。”
這時,有錦衣將鐵尺關拖了回來。
他躺在地上,渾身浴血,一動不動,唯有胸口起伏,眼睛圓睜。
看了二人一眼,嘆了口氣,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趙都安皺眉:“不會快斷氣了吧。”
馬閻淡淡道:“他沒事,能思考,能說話,我只是斷了他經脈。”
頓了頓,他看了趙都安一眼,幽幽道:
“若他死在本公手裡,那豈不是麻煩?”
意有所指……趙都安訕笑了下。
若鐵尺關涼了,那馬閻的嫌疑就大了。
帶馬閻來詐人,有三個原因。
一來是坐鎮,二來,也是試探,他沒說,但馬閻顯然已猜到了。
至於第三,則是倘若馬閻有問題,那捆在身邊,也可避免其有機會進行額外安排應對。
“你做得對,在塵埃落定前,包括本公,也值得懷疑。”馬閻淡淡道。
趙都安堆笑道:“我從未懷疑過大人。”
恩,畢竟按我的猜測,莊孝成當初設計,就是爲了殺伱……不過,猜測終歸只是猜測。
二人說話功夫,其餘錦衣也反應過來。
一擁而上,將鐵家其餘人綁了起來。
“錢可柔,鄭老九,”趙都安喊來兩名下屬:
“你們帶幾個人,仔細搜查這座宅子,尋找可疑物。”
逆黨之間,上下線肯定有聯絡方式,鐵尺關閉嘴頑抗不配合,他就要這座宅子說話。
“是!”二人應聲。
趙都安揮手,指揮其餘人撤離:
“去第三場。”
馬閻親自提起“鐵尺關”,將其嘴巴堵上,準備貼身看管,聞言愣了下。
趙都安笑着解釋:
“不能放鬆啊師兄,萬一內鬼不只有一隻呢?”
……
……
第三個嫌疑人,是水仙堂緝司海棠。
海棠並未成家,宅子也是三人裡最小的。
當一行人浩浩蕩蕩,熟稔地完成包圍。
嘗試破門時,驚訝發現,海家院門大開。
這令劈門成癮的侯人猛有些失望。
而當趙都安率衆踏入前庭。
更驚訝發現,院中丫鬟僕從,竟都好似毫無意外,安靜地等在屋檐下,一副掃榻相迎姿態。
院中,一方石桌旁。
英姿颯爽,大長腿,高馬尾,眼角點綴淚痣的女緝司身穿家中常服,正在飲酒。
桌上隨意丟着插滿了飛刀的布袋,對院牆上的弓弩,殺氣騰騰的梨花堂官差視若無睹。
擡起頭來,清亮的眸子看向趙都安,彷彿笑了笑,說道:
“趙緝司可算來了,本官久等多時,更已備下美酒,舟車勞頓,可飲一杯否?”
這……
梨花堂官差們怔住,心說這和前兩場有點不一樣。
侯人猛和沈倦對視一眼,同時望向趙都安。
趙都安也眯起了眼睛,審視着漂亮的女同僚,忽然笑道:
“佳人美酒,盛情相邀,誰能拒絕?”
嘴上這般說着,可腳步卻沒動,話鋒一轉:
“只是女俠請先將刀子丟掉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