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南喬!”沈雲慢的耐性已然漸漸消失,“我這樣對你?我對你再狠,又哪裡及你對我的萬一啊?你殺了我爸爸媽媽啊,就是那一天,你先是殺了他們,殺了他們就罷了,你還有膽子跑到我家裡來,要我爲你找醫生,爲你取屁股上的子彈。我是傻,竟然相信你的花言巧語,那麼長的時間,你竟然裝得像個沒事人一樣,還天天來我們家,你每次看到我家堂屋裡掛的我爸媽的遺像,你怕不怕?”她眼中又漸漸有淚花隱出,“啊?你怕不怕?你有沒有內疚過?有沒有心虛過?你竟然還向我求婚,瞿南喬,我現在知道你了、明白你了、懂你了,你就是一個瘋子,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心理扭曲、殺人如麻的魔鬼。我現在看到你就膽寒,你走,你快點走,我爲了妹妹和哥哥,我不會再去找你,我只求求你,你也不要再來找我,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你給我一點安靜的日子過,當我求求你,好不好?”
瞿南喬的臉色一時又是難過,又是害怕,急道,“可是我們都結婚了。有結婚證的。”
“所以我在報上登了離婚啓事,到於離婚證,我已經寫好了,可惜現在沒帶在身上,明天我去找你,啊,不用,不用等到明天,下午,今天下午,我就會拿過去。我已經請向先生作爲見證人,簽了字,只差你南喬哥的一個簽名了。”
“我不籤。”他道,“沈雲慢,我決不籤,不離婚,我決不離婚。”
沈雲慢抹了一抹眼角溢出的淚,冷笑一聲,“你不籤?你要是不肯籤,我就去審判廳請求離婚。現在是民國了,不是老時候,你不要拿老一套的東西來和我說,什麼嫁夫從夫,三從四德在我這裡行不通,瞿南喬,我不怕你!”
“沈雲慢!”瞿南喬喝道,“你是我的!你別忘了,你都是我的人了,你的身子都給我了!”
他話一出,立於一旁的餘莧便是一震,一臉不可置信的望向沈雲慢,見她的臉色瞬間便變得蒼白,心中沒來由的一陣刺痛,而她已經咬着下脣,一擡掌就往瞿南喬的臉上甩了一個耳光,打得他的頭一偏,眼見着他牙關緊牙,怒火沖天,聽到餘莧喊道,“雲慢。”
他一雙暴怒的眼就望向了餘莧,一把抓着沈雲慢的手臂,喝道,“你是不是看上他了?你要和我離婚,是看上他了,是不是?”
“放手!”沈雲慢道。
“是不是?!”
“是又怎麼樣?與你何干?”她冷冷道。
”他氣死你奶奶,難道你忘了嗎?“
”我奶奶?“她吼起來,“你還敢提我奶奶!如果不是你殺了我爸媽,我奶奶怎麼會死?瞿南喬,我告訴你,你不僅僅殺了我爸爸媽媽,我奶奶的死也是因爲你,沈家發生的一切,都是因爲你!”
他突然冷笑起來,鬆開了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後退了兩步,“沈雲慢,原來是這樣。我知道了,你恨我,所以要和我離婚,我和
你認識了這麼久,你竟然完全不知道我的爲人,我以爲只要你心中有我,哪怕我做了再錯的事,你都可以原諒我,我……”
“我去殺了你娘,你原諒我,好不好?”
“你……”瞿南喬已是耐性全無,怒吼起來,“你到底要我怎樣講,你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無意的,我是無意的啊!”
“瞿南喬。”沈雲慢盯着眼前這個人,他真是她所瞭解的那個人嗎?從前那個單純的少年哪裡去了?這還是他認識的瞿南喬嗎?她的眼淚流了出來,人卻格外冷靜,連聲音都透着一股前所未的清冷與疏離,“到了這個時候,你也一絲反悔的心都沒有。你殺的是人啊,是我的親生父母啊。他們不是惡人,你爲什麼殺他們?你只是想保住你自己的命,你殺李鐵柺,殺韓黑樹,他們惡貫滿盈,你殺得好,我爲你讚一聲,可是我的父母呢?他們做錯了什麼?他們唯一的錯處,只是因爲看到你殺了人!”
他心劇烈跳起來,是了,這纔是根源所在,回不了頭了,一切都回不了頭了。
“一子錯,滿盤落索。瞿南喬,我們今生都不可能了。我們完了!離婚證我明天會託人帶到你家去,請你簽了字,你我今生便算再無瓜葛。”
他不再言語,整個人都好像虛脫了,緩緩轉了身,行至了門口。沈雲慢看着他的背影,此時陽光升了起來,從門口射進來,她看不分明,只覺他整個人如一片飄忽的落葉,在那光裡漸漸遠去,輕聲道,“你若是不想讓我對你的恨再加一層,你就把離婚證簽了。”
那片落葉便跌了下去,跌到地上,也不言語,又爬了起來,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了。
直待瞿南喬也不知走了有多久,外頭的太陽越來越高,坐在凳子上的餘莧仍見沈雲慢一動也不動的立在那裡,心下黯然,咳嗽一聲,喊道,“雲慢?”
她尤未覺,他便又喊了一聲,“沈雲慢?”
她這纔回過神來,看着他,他笑着說,“你,不是說打酒給我償的。”
“哦。”她點點頭,擡手撫了撫自己的臉頰,笑道,“可不是,你看,來個人就給忘了,你等着。我去倒酒。”
她笑着轉了身,說道,“你稍等一下。”
他分明可見她眼角的淚意,卻又裝作沒看見,只是笑看着她轉身,也不知爲何,只覺這個背影利落卻沉重,一時心中五味雜陳,竟是一股說不出的滋味浮上心頭。
待爲他打好酒,譚師傅也就過來了,還帶了一臺推車來,放在院中,進到裡頭來,幾人合力將這作坊又整理了一翻,一時餘莧離去,沈雲慢也就獨自一人緩緩走着回了家中。
待吃過午飯,到了下午,瞿南喬便收到了她託人送來的離婚證,送去的人是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站在洋房外頭大聲喊,“這裡是不是瞿先生的家?”
被傭人迎進去後,他便掏出那離婚證,說道,“這
是沈小姐託我帶給您,請您簽字。”
瞿南喬拿着那離婚證,上頭是沈雲慢寫的細細小楷,白字黑字,觸目驚心:“……自立此離婚書之後,男婚女嫁,各從其自由,自後彼此永不追究……”
年代果然是不一樣了,在老時候,女人們哪裡有這個膽?他就笑了起來,朝他道,“先放這裡,你回吧。”
“先生,”那後生說,“沈小姐交待過的,今天必須要給她帶回去。”
“你先回去,我簽完了會給她送過去。”他耐着性子說。
“先生,您就別爲難小的了。我今天要是帶不回這個,我那跑腿費就要不到了。”
瞿南喬一時心中惱怒,額上青筋暴起,將那離婚書往桌子一拍,呼喝一聲道,“李嬸,拿筆墨來。”
待李嬸心驚膽顫的拿了筆墨過來,他皺着眉,在那離婚書龍飛鳳舞簽了自己的名字,一把便抓起來,往那少年的臉上便是一甩,“拿着你的東西,趕緊給我滾!”
那少年一個不慎沒有接住,那紙掉落到地上,他彎腰撿起來,又吹了一吹,轉身便走,出了大門,方朝門口啐了一聲,“拽什麼呀,有錢了不起啊?呸!”
而屋裡的瞿南喬尤自呆坐在那桌子前,那簽字的右手抖得不成樣子,心中道難道真的從此就是這個樣子了?眼眶裡便有一嘀淚,順着他的臉頰流了下來,被他擡手一撫,撫掉了,只餘那眼裡澀澀的疼。
如此一來,這兩個原本都以爲今生是“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人,便算是正式的離了婚,沒有過多的爭吵與硝煙,可稱得上是和平分手了。
待屋上的冰凌逐漸化爲春水流落,身上衣裳漸少,天暖和起來,日子一晃便入了三月間,桃花漸開,燕子飛回,而人,也日漸變化多端起來。
平常百姓們或許不知,然則常與道上的弟兄打交到的如碼頭、舞廳裡一類的人,卻都是知道的。眼下的人都在興致濃厚所談論的,便是關於大碼頭上青竹幫的南喬哥了。
南喬哥眼下已經不叫南喬哥了,整個銀城裡的道上的弟兄們見了他,無不都尊稱他一聲爲:“瞿二爺!”
瞿二爺的得名是因着做了青竹幫的二當家,即是排行爲二,稱一聲二哥也不爲過,但這“爺”之一字,於他而言,卻也是擔得起、並受之無愧的!
這個年頭,要在黑道上立足,一靠實力,二靠拳頭,兩者都有了,名譽、地位便也就接腫而至了。我們的南喬哥自接掌青竹幫二當家後,竟是大力發展起生意來,也無怪得,青竹幫三千門生,總不能叫大家餓了肚子。南喬哥先是在開年後便買了十數條船,將大碼頭上漕運生意盡數接了過來,這尤不止,竟是又插足了妓院、賭坊、煙館之類,到了此時,孫青竹方知瞿南喬其人,不僅僅天性狠戾、夠義氣,在做生意之上,竟也有格外的頭腦。不過短短一個月時間,已是盈利十萬圓有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