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在聖彼得堡郊外露天而行,是件及其痛苦而殘忍的事。
由於缺乏清掃,路面上的積雪能漫過膝蓋,即使穿着高筒皮靴都避免不了冰冷的雪灌入靴子內,將腳趾頭凍得如同冰塊般僵硬。
尼爾獨自一人坐着馬拉雪橇,出了城門,往約定地點行去。他對今晚的約見心中有數,羅伊就是個軍痞五大三粗當慣兵的人只會用拳頭粗暴的解決問題,他無非是想約他到僻靜的地方教訓教訓、泄泄私憤罷了,還能耍什麼花樣?
同時尼爾隱隱也有些自暴自棄的念頭,他帶着期盼回到聖彼得堡,卻最終被絕望籠罩。他從來都不是個在意權勢的人,而今莫名奇妙的身處高位。
命運總是奪取他最珍視的,而將對他而言毫無意義的東西強塞給他……
心中泛起苦笑,若不是爲了琳娜,他根本不會回來,也不會參與廷臣考覈,更不會擔負重責。他過去對沙俄帝國沒有絲毫感情,而今卻由於他的女皇陛下違背了心意。
他已經決意當好帝國的廷臣,爲琳娜女皇陛下效力了,至於其他他已然不再奢望。只要能遠遠的看着她,護衛着她,也算是得償所願了不少字
可是每當他看到那個上校和琳娜親近的談笑,相擁而舞的時候,卻忍耐不住心中的嫉妒,他不是個大方的人,從來不是
風颳過他的臉頰,將他凍得渾身冰冷。羅伊想揍他?他何嘗不想也痛扁他一頓?即使他天生比不上他強壯,流放生活又令他的身體愈發單薄,但是這世界上的傷害永遠不只有拳頭才能夠形成
郊外的小樹林,光禿禿的樹丫子在黑色的夜空中變得猙獰,遠遠的,馬兒還在狂奔、雪橇還未靠近,尼爾就看到高大魁梧的禁衛軍上校獨自一人站在林邊等他。
羅伊的頭頂和肩膀已經覆蓋上厚厚的白雪,他深陷於雪堆中的雙腿習慣性的站的筆直,一地的菸頭半埋在雪裡,看來等待的時間已經很長了。看到尼爾的雪橇,上校抖了抖肩膀,弄掉身上的積雪,從雪地裡拔出腿朝前邁步迎上。
“我還以爲你不敢來了。”上校洪亮的聲音響起,諷刺的意味及其濃重。
尼爾跨下雪橇,踏着厚厚的積雪,蹣跚的走到前頭,將馬兒拴在樹上,接着纔不緊不慢的朝羅伊走過去,卻並沒有開口回答。
“小子膽子挺肥,竟然敢一個人來?”羅伊再度發話。
“都是一殿之臣,我憑什麼怕你?”尼爾冷冷的回答道。
“很好”羅伊抽出口中的菸屁股,一甩手扔在地上,接着突然猛的一拳揮了過去,狠狠的擊中了尼爾的鼻樑。
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但是對方閃電般的動作令尼爾沒能反應過來,他只覺得眼前猛的一黑,巨大的力量令他直接往後摔倒在雪地裡,身體深深的陷入雪堆,冰冷刺骨的雪水浸溼了他的皮裘大衣。接着劇烈的疼痛伴隨着腥熱的液體從鼻腔內嘩嘩的涌出,染紅了他的衣襟,並滴落在雪地上印出一朵朵嫣紅的痕跡。
“咳……咳……你就這點本事?”他坐在地上,沒有立刻起身,半捂着臉嘲諷般的衝羅伊笑道,鼻血將他的笑容變得猙獰而兇狠。
“這是隻先打個招呼。”羅伊倒也沒再跟進,他朝衣服上蹭蹭手,似乎是嫌尼爾的血弄髒了自己。
接着羅伊又傲慢的說道:“我約你並不是想把你怎麼樣,要不然方纔那拳我直接就能打斷你的鼻樑,你信是不信?”
“呸”尼爾朝雪地裡吐了口血沫,艱難的自雪堆中站起身,“我相信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軍隊流氓只會用拳頭說話,你還能做些什麼?”
“弱不禁風的繡花枕頭我對你客氣,你還真橫起來了啊?”羅伊不由的心火再起。
“怎樣?還想動手?那就來啊?約我到窮鄉僻壤,你是想打殘我還是殺了我?”
“我不和你爭論沒用的”羅伊剋制住自己的衝動,揮舞着拳頭,卻沒再動手:“我只是想警告你無論過去你和女皇陛下之間發生過什麼,現在你都只是個臣子,別成天想賣弄小聰明難得女皇陛下既往不咎,你就應該好好感恩拜德,爲帝國效力白天的會議上耍手段忽悠財政大臣約翰勞?你以爲沒人瞧得出嗎?拿別人的建議給自己增光,你詭計還真多啊?”
“財政大臣需要勞煩你出頭討公道?”尼爾冷笑道,“還是根本就是假公濟私?你嫉妒好奇我和女皇陛下過去的關係?爲什麼不乾脆直說?可惜我不會告訴你,因爲你不配知道”
“你……”羅伊怒意沸騰,是的,他就是看不慣他每次看到他都想揍他一頓尤其是白天他款款而談招人顯眼之後,羅伊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忍耐了。嫉妒,瘋狂的嫉妒女皇陛下明顯是受過感情傷害,這麼多天以來,她極力的剋制自己的情緒,高傲的維護自己自尊的舉動,都令羅伊恨意難平。
他的女皇陛下,帝國的女皇陛下,如何能被這種繡花枕頭般的軟弱男人所傷害?
“我沒有興趣探聽你的過去我瞭解女皇陛下,她的堅韌和偉大是你無法想象的。同殿爲臣,我今天就是提醒你,務必恪守你的本分你應盡的義務也是爲帝國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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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帝國效力?”尼爾呵呵的笑了,“好一個義正言辭的禁衛軍統領,你說的爲帝國效力原來就是空喊口號而已嗎?放着最該做的事情不做,卻來這裡教訓我,你對帝國還真是忠誠無比啊”
“你這話什麼意思?”羅伊詫異的皺起眉頭。
尼爾不緊不慢的拍乾淨身上的雪,跺跺凍得冰涼的腳,方纔開口說道:“據我所知,前皇帝彼得三世至今還被軟禁在洛浦莎的鄉間別墅,由你的人看押着。這可真是件好事啊你口口聲聲說爲帝國效力,卻放任最大的毒瘤存在於世間,你是想給帝國留個定時炸彈嗎?”。
“屁話”羅伊大聲斥責,“女皇陛下的命令誰能違抗?”
“別找藉口了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彼得是所有麻煩的來源,他身上流着開國大帝的血脈,雖然短期內他昏庸無道的行爲招致大多數人的不滿,但是誰知道幾年以後、幾十年以後會有什麼變化?人心叵測,甚至不需要他想如何,只要某一天有人想揭竿而起折騰點是非,彼得就是他們最佳的擁立旗號,也是攻擊女皇陛下的最好藉口。你會不清楚這點?”
“你是說……”羅伊開始遲疑了。
“女皇陛下有些事是不方便親自動手或者下令,而這些就是我們身爲臣子應該替她去做的事情。若你真要像你自己所說的那麼愛你的帝國和女皇陛下,你就該爲帝國利益着想捨棄自身利益”
羅伊的心亂了,雖然此時他心中怒意沸騰,但他隱隱明白尼爾說的不錯。彼得,那個倒黴的傻帽活在世間多一天,就有一天的風險,而這個風險是琳娜女皇陛下所處的帝國所無法承受的,只因爲她是個外國人,身上沒有半點沙俄皇室血統。目前雖然通過收買和整頓吏治獲得了大多數人的擁護,但是誰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情?陰謀的反政府勢力無論什麼時代都是存在的,一個再偉大再英明的君主都不可能讓所有人滿意,野心家從不缺乏滋生的土壤,而彼得則是最佳的催化劑
是這該死的尼爾提醒了自己,羅伊想到,他也認識到尼爾此舉甚爲歹毒,他的確是站在帝國利益角度上思考,但也同時想一石二鳥除掉自己。
無論如何,殺死前任皇帝,帝國皇室血脈繼承者的罪名足以令自己上絞刑架了。
羅伊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跨上馬背,猛抽了一鞭子往城內行去。漆黑的夜裡,他的身後響起尼爾的冷笑,笑聲令他脊背發涼。
是的,被他算計了,而自己的確無法放任能預見到的危機存在。他清楚的明白自己該做些什麼,即使要付出昂貴的代價,只要帝國安全,琳娜女皇陛下安全,那其他就都不重要了……
樹林邊,站在雪地裡的尼爾,笑聲越來越大,他心中陰鬱卻隨着羅伊的離去愈發濃重了。他彎下腰,抓起一把雪按壓在臉上,將鼻血止住。刺痛和冰冷瞬間令他整個人打了個寒顫。
他贏了,羅伊的選擇正如他所料,但同時也證明了羅伊對琳娜的愛不比他少該死的,這贏的感覺還真他糟糕
他寧可羅伊是個僞君子,是個膽怯懦弱的自私小人,如此一來自己還有立場去再度爭取她的感情。可如今看來,即使羅伊因爲殺死前任皇帝而上了絞架送了命,恐怕到頭來只會造成琳娜對他的恨意更加深遠不少字
他苦笑的跨上雪橇,趕着馬兒踏上返程的路。這該死的聖彼得堡,該死的人生,還真是令人寒冷無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