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華盛頓某個狹小的居民公寓內。
張凱華正坐在椅子上抽菸，旁邊的菸灰缸裡已經堆了小山一樣的菸蒂，整個房間裡雲霧繚繞，幾乎看不清人臉。
還有一個女人正在逼仄的屋子裡走來走去，激動地揮舞着雙手，偶爾還能碰到不知哪裡掛着的髒衣服，頓時就是一臉嫌惡的表情。
赫然正是久違了的程落雪。
不過隔了短短一個多月，她似乎就已經完全和過去分割開來，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以前那個溫婉美麗又富有青春朝氣的女學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遍身時髦的大牌服裝，頭髮燙成了誇張的大卷，濃妝豔抹，妝容濃得幾乎看不出她本來面目。
她底子是好的，所以即使化了大濃妝，打眼看上去也依然是漂亮的，但如果再細看第二眼，就會發現她通身濃重的風塵氣，好像一夜之間就老了十多歲，頗有點菸視媚行的感覺。
關鍵是，以往嬌嬌弱弱白蓮花一樣的姑娘，現在身處滿屋子的濃煙之中，竟一點也不覺得不適，就好像什麼都沒感覺到一樣。
只聽她說：“……說那些沒用的，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我是怎麼跟你說的？讓你不要去招惹張美麗，讓你別去讓你別去，叮囑了一千遍，就是不聽，你從張美麗那兒嘗的苦頭還少了？她們母女現在是你能輕易招惹的？”
張凱華一副有氣不敢出的樣子，咕咕噥噥地說：“怎麼就招惹了，我僱的人都很靠譜，也就昨晚那個，估計是多喝了點酒，做個噩夢發個幻覺都能嚇尿褲子……”
“你是真傻啊還是怎麼的？那大活人能平白無故發幻覺？他還拿着你的錢呢，他敢喝醉了去辦事嗎？”程落雪惱火得幾乎要喊出來，“什麼肢解啊解剖的，腸子肚子的，這你還聽不出來？肯定是你那個寶貝女兒發現了，然後不知道搞了什麼邪門歪道，放個三流恐怖片就能把那大男人嚇尿褲子，你還敢說你僱的人靠譜？你自己是傻x，果然也就除了傻x不找正常人了是嗎！”都開始蹦髒字了。
張凱華語塞，吭哧半晌，才憋出句：“……我這不都是爲了你嗎，她們手裡錢那麼多，朱瑜又那麼寶貝她這閨女，偷拍照片這種事，朱瑜絕對不會同意打官司的，多丟人啊，到時候還不得乖乖掏錢買我的底片……”雖是這麼說，但張凱華的氣勢明顯比程落雪低了好幾個等級，身爲父親，不知爲何，在女兒面前竟有種俯首帖耳的感覺。
“呵呵，爲了我？你也有那個臉說？”程落雪冷笑一聲，“也不睜眼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我有哪點兒是還要靠你討生活的樣子？你又有哪點兒配得上讓我依靠？還偷拍，那個怪胎的照片是你能偷拍到的？”
張凱華氣得手都有點發抖，指着程落雪半晌，才憋出一句：“你……我是你爸！你就這麼和我說話？沒有我，有你嗎？有你媽嗎？當初要不是我，你們娘倆早就不知道在哪個——”
“你別提我媽！不許你說我媽！你不配！”程落雪尖聲打斷他，臉上有種神經質的怪異表情，“你還知道你是我爸呢？是，你是花錢把我從勞教所裡撈了出來，但是你是爲了我才這麼幹的嗎？你還不是爲了你自己！把我賣給那個老洋鬼子，讓他天天虐待我ooxx我，你就坐着數錢了，是吧？真是好爸爸啊！我呸！”
她還真就一口唾沫吐了過去，張凱華腦袋一偏，就沒落在他臉上，而是落在他耳朵上。
“說、說那麼難聽，我就是那天碰巧和他搭上話了，就介紹你們認識認識。雷蒙先生不是已經宣佈和你訂婚了嗎，你馬上就要當他們財團的老闆娘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張凱華依舊是嘟嘟囔囔，卻連聲音都不敢提高。
程落雪愣了愣，神色卻並沒有緩和，反倒是露出了一種更爲深切、也更爲詭異的悲傷，隱隱帶着萬念俱灰的絕望。
不過這種表情轉瞬即逝，她的神情立刻恢復了兇狠，噼裡啪啦說道：“訂婚？你以爲訂婚是那麼容易的？他那一堆兒子女兒每天都想我死！我一天到晚連水都不敢喝他們家的，睡個覺都心驚肉跳！而且訂婚了又怎麼樣，我連美國國籍都沒拿到，不給我工作也不給我股份，分紅我一毛錢都沒有，我就是他養籠子裡的一隻鳥！還是隨時都能掐死的那種！”
張凱華並沒有發現她臉上一瞬間的悲哀，還覺得這是女人在發牢騷，心中不屑，面上卻露出帶了點巴結的笑容：“國籍還不好說，等你和他真結了婚，他當然會幫你弄；至於股份財產，等你生下孩子來，肯定有你的份，就算你沒有，你孩子肯定也會有啊，你孩子的還不就是你的。你別擔心，現在都什麼時代了，閨女兒子都一樣有繼承權，只要你生得下來——”
“啪！”清脆的響聲，原來是程落雪把桌上的玻璃杯掃到了地下。
“你、你這是幹什麼啊！”張凱華也有點怒了，畢竟以前也是總裁級別的人物，跟程落雪低聲下氣賠好話賠了這麼久，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他剛想站起身教訓教訓程落雪，就看到了她的眼神，那是一種歇斯底里的、不顧一切的、瘋狂又恐怖的眼神，眼睛裡佈滿了暗紅的血絲，好像如果他有什麼異動，她就能馬上撲過來把他掐死。
張凱華就被她這氣勢嚇住了，一時囁嚅着氣焰被壓了下去，就不吭聲了。
程落雪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總算勉強平靜下來，再睜開眼的時候，看向張凱華的眼神好像是看到什麼鞋底踩到的污物一樣，又厭惡又憎恨。
她站起身來，動作優雅地理了理自己精緻的髮型和昂貴的裙襬，昂起下巴像只高傲的天鵝，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的父親：“我就告訴你，這次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簡單，知道這次他們來華盛頓是誰接待的嗎？是奧斯卡影帝彼得修斯特！你以爲他們只是來免費旅遊蹭吃蹭喝的？就算在北美，人家後臺也硬着呢。呵，我明白告訴你，自從你把賣我的錢在拉斯維加斯敗乾淨、雷蒙幫你還清兩百萬賭債之後，你的事情我就再也不想管了，這次，雷蒙家族不會再給你擦屁股，你好自爲之吧。”
說完她就抓起自己漂亮的香奈兒限量款手包，踩着小皮靴蹬蹬蹬地走了。
張凱華臉色紅白黑轉了個圈，到底什麼也說不出來，更不敢追出門把她叫回來，終於頹然低下頭，魂不守舍，直到手裡菸頭燙到了手指，才痛得叫出聲來。
下午四點左右，修斯特的助理約翰遜也到了，三個人商量（當然主要是張二哥和助理倆人商量，張美麗正蹲在自己房間的家庭影院電視機前，津津有味地看助理帶過來的《赫斯拉》未刪節版全片）了一下，還是決定先秘密報警，畢竟涉及到不雅照這種東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即使知道張凱華那邊不可能拍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但這種事，就算光有個名頭，也是挺難聽的。
作爲一枚影帝，而且是如日中天的當紅炸子雞，修斯特自然是在黑白兩道都有吃得開的朋友，約翰遜打了個電話，不久就來了一位名叫亞瑟的警官。
亞瑟隨身帶了筆記本電腦，一邊聽張二哥敘述案情一邊在鍵盤上噼裡啪啦打着字，很快就調出了張凱華的資料，但他只掃了一眼，眉頭就擰起來了。
“這個人……”他說，“他的女兒叫做落雪·程？”
約翰遜就探頭過去看了眼屏幕，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是她？”
“是啊，你想說什麼？”外星人不耐煩地看了警官一眼，張夢遙也是一副不明就裡的樣子，怎麼這姓程的不僅從勞教所出來了，難道還在美國混出名堂來了？怎麼他們都認識她的樣子？
“雷蒙財團的董事長喬漢森·雷蒙上星期剛宣佈和這個亞洲女人訂婚。”亞瑟挑了挑眉毛，露出一絲笑容，“這案子有意思了。”
張夢遙和張美麗對視一眼，張二哥皺着眉問：“這什麼雷蒙財團，勢力很大嗎？”
“不大，但對我們普通人來說也不算小了，”約翰遜接過話茬，“是近幾年新興的一個酒店集團，市值應該在三十億美元上下，用你們中國人的話來說，就算是個小地主吧？”
張二哥恍然，這才明白張美麗告訴他的張凱華賣閨女是怎麼回事，多半就是張凱華在希爾頓掃地，然後雷蒙也是幹酒店這一行的嘛，估計是哪次來希爾頓參觀學習，然後老張可能不知道用什麼法子就跟人家搭上話了，於是就攛掇着程落雪，不知怎麼就跟這位老總勾搭上了。話說這妞還有點本事哈，不過短短一個月，就登堂入室能讓人家宣佈訂婚了，簡直就是鄧文迪的進化版嘛。
“誒嘿嘿，那雷蒙董事長估計年紀不小了吧。”張二少眼裡閃着八卦之火，另兩個男人也都心照不宣地笑起來。
張美麗早不耐煩了，就知道走這什麼所謂的法律程序特別的麻煩，現在果然出事了吧。就該聽她的，直接把張凱華揍一頓出氣就好，現在牽扯進這麼多人來，就算要揍，也要挨個來，她還嫌手累呢。
“麻煩的人類，還是我去揍他個半身不遂就對了！”外星人騰地站起來，一巴掌拍在沙發扶手上，咔嚓一聲，可憐的原木扶手就斷了。
三個男人都以恐怖的眼神看向外星人，亞瑟和約翰遜倆人都驚呆了，看着這嬌滴滴的小姑娘，有一種要重新認識她的感覺。
“咳咳咳，美麗啊，咱坐下先，剛纔不是說好了嘛……”張二哥就趕緊給外星人順毛，好說歹說才又把她拉回了沙發裡。
幾人正要繼續談，忽然約翰遜的手機響了，他看看來電顯示，發現是修斯特的經紀人羅納德打來的，於是連忙做了個抱歉的手勢，走到外屋接電話。
張夢遙和亞瑟還在繼續談事情，張美麗卻微閉着眼睛，把約翰遜講電話的內容聽了個十成十。雖然他刻意壓低了聲音，但還是瞞不過智腦發達的傳輸系統。
聽着聽着，張美麗眼睛就睜開了，微微眯了起來，黑眼睛裡透出危險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