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覺得學校生活很枯燥?]
[你是否覺得寢室生活很無聊?]
北京時間夜晚八點,A大生活區,女生寢室樓。
從寢室的陽臺窗朝外看去,寂靜和黑暗籠罩四野。
路燈,寢室樓裡的全部燈光,甚至連遠處教學樓區域的光都盡數熄滅,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一片黑暗。
從常識上講,這一幕不可能出現在開學第一天,晚上八點的大學寢室區。
但這一反邏輯的場景又是真實存在的,在此時此刻。
唐心訣站在窗前,手機成爲了唯一的光源,此刻閃爍着熒熒光芒,嗡嗡震動。
黑底紅字的對話框接連不斷從屏幕彈出,屏幕邊緣滲出鮮紅的痕跡,宛若一張猙獰的笑臉:
“歡迎來到寢室生存遊戲……”
“愉快的寢室生活開始啦!”
***
15分鐘前。
這個狹小的四人寢室一如往常,因爲是開學第一天,寢室裡氛圍不怎麼高昂。
由於一個室友航班晚點,現在還沒回來,寢室裡只有三個人。走廊外時不時響起其他寢室的尖笑,襯得房間裡更加安靜。
四張牀鋪勉強隔開的過道上,堆了好幾個滿滿的袋子,這是她們剛剛採購回來的日用品。
“啊,不想開學啊!”
靠近門的1號牀鋪下方,一聲哀嚎悠悠升起,帶着黑框厚眼鏡的短髮少女癱在桌子上,生無可戀。
郭果是堅定的厭學人士,從開學前一週開始就在寢室羣裡哀嚎,痛斥教育制度的種種枯燥乏味。
“淨說廢話。不上學怎麼找工作?不找工作怎麼賺錢?”
靠近陽臺的2號牀鋪,一雙白皙修長的腿伸下來,然後是曼妙的身材,筆挺的天鵝頸撐着一張精緻的臉。吐出的話卻粗聲粗氣:
“我要是你爹媽,就把你送去工地搬磚,讓你知道什麼叫美好生活來之不易。一天到晚喪裡喪氣半死不活的,看你就來氣。”
兩個牀鋪緊鄰着,郭果一擡頭就能看見那張傾國傾城的臉,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翻了個巨大白眼:“廢話,你是校花,開學一天收的情書能堵住下水道,當然體會不到我們普通人的大學生活多枯燥。”
她又酸不溜秋地說,“如果我畢業找不到工作,就去寫本自傳,名字叫《A大校花和我鄰牀是種怎樣感受》。”
A大金融系連續三年的校花,鄭晚晴同學高傲地一甩頭,將一頭烏黑秀髮甩到背上,拎着洗漱用品噔噔爬下樓梯。
“那你到時候可得好好謝謝我了。”
得,聽不出好賴話。郭果陰陽怪氣了個寂寞,把自己氣得一個倒仰,一轉頭正好看見正在拆購物袋的另一位室友。
她頓時像找到了主心骨:“唐心訣!你看看她,我快被氣死了!”
聽到叫喊,正在默默拆購物袋的少女擡起眼皮,沒什麼焦距的目光敷衍地掃了眼空氣,“對啊,太過分了。”
郭果:“你這敷衍的就離譜。”
她動了動嘴想埋怨,但看了眼溫和安靜,似乎脾氣很好一樣的唐心訣,卻沒敢開口。
不單單是因爲她不敢對着唐心訣嘴欠,也因爲今天唐心訣眉宇間掛着明顯的疲倦,透着一股不耐。也令女生本就清瘦的身形顯得更纖薄,看起來十分弱柳扶風。
當然,這表象也就只有胸大無腦的鄭晚晴相信,郭果可不會再被矇騙了。
果然,鄭晚晴粗聲一嗓子吼過來:“沒看心訣累成這樣了嗎?回你一句話不錯了!別打擾她!”
郭果:“……大姐,你能照個鏡子,看看自己多雙標嗎?”
這時鄭晚晴已經傲然走到寢室門口,大剌剌把門一開:“我去洗澡啦,你們給我留個門哦……咦,這走廊怎麼沒燈啊?”
從她的視角看去,走廊燈不知什麼時候全關了,越遠地方越黑黢黢一片。
走廊本就狹長,這麼一看去,十分瘮人。
如果郭果站在這裡,尖叫聲能直接掀翻房頂。但鄭晚晴看了好幾秒,卻愣是沒感覺有什麼不對,擡腿就要邁出去。
“等一下。”
身後忽然有人叫住她,是唐心訣。
唐心訣正在拆一隻牙刷,沒擡頭,聲音溫和:“小心一點,外面太黑了。”
“哦好。”鄭晚晴答應一聲,伸腿邁進黑暗。
在她身後,寢室門緩緩關上,發出一聲悠長的吱呀聲。
聽見這聲音,唐心訣忽然放下牙刷,揉了揉眉心,眉宇不自覺地皺起。
從某種程度上,郭果沒猜錯,唐心訣的確很疲倦。
不過不是因爲開學,而是噩夢。
她已經一週沒睡過好覺了。
對唐心訣來說,被噩夢纏身不是個罕見的事。但這次的情況卻格外嚴重。甚至影響到了她現實中的狀態。
剛剛郭果和鄭晚晴的對嗆,她其實一句都沒聽進去,耳朵裡僅是些模糊的噪音和翕翕簌簌的低喃、一陣陣刺痛從太陽穴擴散開,讓人難以集中注意力。
這些感覺當然不足爲外人所道。
原地調整片刻後,唐心訣走到陽臺旁洗漱臺前,打開水龍頭。
洗漱臺上方的鏡子裡,映出一張屬於少女的面容。鏡子裡的女孩梳着乾淨清爽的單馬尾,只是燈光聚焦下,白皙的皮膚顯得有些過分冷白。纖瘦的瓜子臉,嘴脣上的血色也十分淡,乍一看整個人就是一個大寫的營養不良。
眼尾微微下垂,即使不笑也像盛着笑意,看上去既羸弱又無害。
唐心訣對自己這張極具欺騙性的面孔沒什麼看法,但看着鏡中那雙黑色的眸子,噩夢中的一些景象忽然在唐心訣腦海閃現。
一望無際的黑夜、濃郁的黑霧……
沒等深入回憶,室友的嘟囔聲將她拉回現實。
“感謝我們寢室沒有獨立衛浴,至少鄭晚晴洗澡這半小時我能喘口氣……”
郭果絮絮叨叨抱怨,瞥見唐心訣,眼珠一轉:“哎,趁大小姐不在,我們來玩一局碟仙怎麼樣?”
“大小姐”是郭果給鄭晚晴起的外號,用來暗戳戳抱怨。寢室所有人都被她起過外號,只是唐心訣不知道自己的外號是什麼。
唐心訣垂眸幾秒,擠出牙膏,把牙刷放進嘴裡,“如果晚晴回來看見了,你們肯定又要吵起來。”
鄭晚晴是堅定的無神論者,對一切牛鬼蛇神極度排斥,更不用說筆仙碟仙這種遊戲。
非常不巧,郭果是個重度玄學愛好者,書桌常年擺着《周易詳解》《塔羅世界》和各種占卜羅盤,熱衷於怪力亂神的都市傳說和遊戲。
果不其然,一提這點,郭果白眼翻上天:“她那是朽木不可雕也。但你不一樣,我一看你就覺得你骨骼清奇,和玄學有緣分……”
見唐心訣已經自動忽略,甚至開始繼續拆購物袋,郭果急得跳起來,搖頭擺腦地勸:“就當是爲了慶祝我們升入苦逼大三,陪我玩一把嘛好不好?六爻占卜、星座排盤、喚靈招鬼也行啊!”
唐心訣一擡眼,對方頓時縮起脖子,委委屈屈地偃旗息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膽子小、自己玩害怕,寢室裡除了大小姐,就你一個不害怕這些東西,我……”
唐心訣無奈地搖搖頭,剛想說話,目光卻不小心越過郭果身後,忽然凝滯。
室友還在滔滔不絕地講話,但在唐心訣的感官中,那一張一合的嘴卻沒傳出任何聲音。
她的視線死死盯着窗外。
在陽臺上,她看見了一隻佔據了整個窗戶的,巨大的黃色眼球。
這是什麼?因噩夢產生的幻覺?
那黃色眼球充滿惡意地,冷冷凝視着唐心訣,狹長的褐色瞳仁忽然一伸一縮,整個巨大眼球就陡然裂開,變成了無數個拳頭大小的黃眼球,爭先恐後擠滿整扇窗戶。
嘻嘻嘻,嘻嘻嘻……
嗡鳴聲和呢喃私語鋪天蓋地施壓下來,唐心訣深呼一口氣,咬住後牙槽,沒有尖叫或是後退。
三年的病症、連續一週的噩夢,當夢中的恐怖怪物出現在現實,她卻比自己想象的要冷靜的多。
幾乎只頓了一秒,唐心訣就迅速掏出手機,對着玻璃窗上的眼球飛速連拍了好幾張照片。
她早就預料到自己有一天會出現幻覺。而遇到這種情況,首先要維持的就是精神狀態穩定。通過暗示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迴歸真實。
照片已經拍好,下一步就是查看——唐心訣打開手機相冊,在心中默唸,這只不過是幻覺而已。
看到空空如也的照片,大腦就會意識到一切都是虛假,進而開啓自我恢復機制。
相冊打開,隨着圖片彈出,一堆呼之欲出的眼球出現在手機屏幕上。
在它們彈出的一瞬間,不知是不是錯覺,甚至能從這些眼球裡捕捉到一絲茫然——
看到超出認知的精神污染,第一反應卻是拿手機拍照,這是什麼操作??
唐心訣也皺起眉:她的症狀忽然加重,連看照片都會出現幻覺了?
不行,她得先聯繫醫生。
打開手機通訊錄,唐心訣撥出一個號碼,同時刻意忽視窗外的眼球,既不迴避也不直視,防止誘發更多幻覺。
似乎是察覺到唐心訣的忽視,窗外的眼球似乎憤怒了,它們開始顫動起來,一下一下撞擊被擠壓得玻璃窗,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嗯?誰在拍窗戶?”郭果正撕開一袋零食,應聲回頭。
唐心訣一愣,卻是因爲郭果的這句話。
如果正在撞窗戶的眼球是她的幻覺,那室友怎麼能聽到聲音?
一絲敏銳的不詳感猛然劃過腦海,唐心訣立即出手阻止郭果回頭,然而已經晚了——
“——啊啊啊啊——”
在一聲足以掀翻頭蓋骨的淒厲尖叫聲中,寢室的燈光搖搖欲墜閃動兩下,轉瞬熄滅。
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唐心訣顧不上顯示忙音的手機,立即去拉郭果,一伸手沒碰到人,室友已經癱軟坐在地上,“臥槽,我剛剛看見了什麼……”
“訣神訣神、你在哪裡啊我好害怕啊嗚嗚嗚!”意識到停電後郭果一個激靈,猛地彈起來找人,抓住唐心訣後才放心地嚎起來。
然而沒過幾秒,一段尖細的笑聲就打斷了她的哀嚎。
“嘻嘻嘻——嘻嘻嘻——”
笑聲似乎是從陽臺外傳來,明明窗戶緊閉,卻彷彿置身曠野,使人清晰地聽見迴響。
最詭異的是,隨着寢室停電,陽臺窗外密密麻麻的巨大眼球也消失不見,只剩下漆黑一片,彷彿整個寢室區在同一時間失去了電力。
“你是否覺得學校生活很枯燥?”
“你是否覺得寢室生活很無聊?”
那聲音仿若孩童,哼着歡快又詭異的曲調。
唐心訣站的位置離陽臺最近,甚至隱隱能聽到外面此起彼伏的驚呼和尖叫。
歡快的聲音仍在吟唱:“迴應你們的願望,滿足你們的要求……刺激的遊戲即將降臨,你想參加嗎?”
歌聲中,唐心訣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如同擂鼓,昭示着眼前一切的真實。
——這正是她縈繞不散的噩夢中,反覆出現的景象。
“yes……or……yes!”